母親70歲之後做過3次大的癌症切除手術。女兒在陪母親住院做胃癌切除手術期間,自己也被檢查出患上了胃癌。醫生安排母親住院手術時,女兒卻對醫生說:「我們報名去朝鮮玩兒。我跟我媽商量了,我們想先去旅遊,回來再住院,行嗎?」醫生驚詫,怎麼會有這樣淡定的患者?女兒說:「我在和時間賽跑,我要讓自己和母親的人生不留遺憾。」
這對母女就是退休老人杜雪琪和她的母親。
母女倆,在旅途
「父親臨終前說想去美國」
今年70歲的杜雪琪退休之前是北京一家醫院的行政人員;杜雪琪的母親則是一位「老革命」,和丈夫一起經歷了8年抗戰、4年解放戰爭,後又成為抗美援朝戰場上為數不多的戰地女記者。在朝鮮4年,她和戰士們一起貓山洞、吃冰雪,凍得幾個月不來月經,落下了嚴重的婦科病,因此一生只有杜雪琪一個孩子。抗美援朝勝利後,母親從部隊轉業,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後留校任教。離休之前,她已是人民大學民法教研室主任、我國第一代婚姻法專家。
杜雪琪不僅出生在軍伍之家,她本人也18歲參軍,直到退伍後才到北京一家醫院安頓下來。杜雪琪說:「可能是因為在醫院工作,經歷了太多的死亡場面,看到許多生前很有錢或者很有成就的人,甭管男女,去世時都是光著身子,插著尿管,身上只蓋一條白被單,沒有一點尊嚴。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誰都會有這麼一天。退休後,我一定要帶家人把沒去過的地方都走遍,別讓人生留下遺憾。 」然而,杜雪琪帶著家人去旅行的夢想還沒有實施,相濡以沫的丈夫就匆匆離世。
杜雪琪的愛人是我國著名散文家、北大中文系教授佘樹森。很多七八十年代的初高中生都在課本上讀過佘教授的美文。佘教授曾和愛妻約定:「等退了休我們一起去旅遊。」然而,1992年底的一天,下午還在給研究生上課的佘教授突然吐血,很快被確診為肝肺癌晚期,4個月後就溘然離世,年僅55歲。
愛人去世3年後的1996年,杜雪琪的母親被確診為直腸癌。「腫瘤離肛門6公分,一般手術都不保肛,手術之後病人要帶糞袋生活,我母親堅決不幹。後來我找到腫瘤醫院最好的專家給母親做手術,醫生把尾骨切掉一塊拿掉腫瘤,肛門是保住了,但是碰了脾神經。手術後傷口好久不癒合,每天晚上我都要用中藥給母親泡傷口,每次泡完傷口都是半盆血湯,現在母親也老是腰腿疼。母親的神經系統也在出生入死的戰場上和解放後的多次政治運動中破壞了。現在每天睡覺得吃3種安眠藥。母親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女兒卻不能替代她,所以其他方面我盡量滿足她,讓她幸福指數高一點。」杜雪琪說。
愛人突然去世,父母身患重病,讓杜雪琪堅定了帶父母出境旅行的念頭。1998年,她定好了帶父母去香港和泰國的旅行團。父親知道後卻特別抵觸,老人怕花錢,堅決不去。杜雪琪騙父親說:「錢都交給旅行社了,退不回來了。」父親才勉強同意。
旅行之前非常抵觸的父親在泰國卻玩得很高興。他們去芭提雅,吃泰餐,老人興致勃勃。第二年,杜雪琪又帶父母去了一趟新加坡和馬來西亞。
旅行回來後不久,老父親就得了老年癡呆症,後來還被查出膀胱癌和喉癌,不停地住院做手術。到2005年臨去世前兩個月,父親突然清醒了,對女兒說:「孩兒啊,多虧了你,咱們那時候出國玩兒多好啊!孩兒啊,等我好了,咱們再去美國。 」杜雪琪連忙說:「好好,等你好了咱們一定去,一定去。」那時候杜雪琪就想:父親原來那麼怕花錢,到臨終時卻最想去美國玩,但是已經沒有機會了。自己和媽媽別到人生終點後悔還有想去而沒去過的地方……趁著現在還能動,趕緊走。
2005年冬天,父親剛去世後不久,母親說想去日本。杜雪琪說:「走。」從此,她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母女背包客」行程。2006年,母女二人行走歐洲三國,2007年去俄羅斯……2013年,兩位年齡相加150多歲的母女還遠赴南非看了野生動物。
杜雪琪推著媽媽在南非旅遊
先去玩,後做癌症手術
2008年,82歲的母親說想去朝鮮,看看她抗美援朝時打過仗的地方。杜雪琪立刻報了團。
母親是幾十年的老胃病,為了走得放心,出發之前杜雪琪特意帶母親去醫院做胃鏡檢查。不想,母親竟被診斷出胃癌,醫生要求立刻手術。癌症對於這個家庭已經是「老朋友」,趕不走,就必須適應和這個「老朋友」在一起的生活。杜雪琪擔心母親,但她更忘不了父親臨終前的遺憾,她徵求母親的意見後對醫生說:「我們報了旅遊團,讓我們先去玩吧。」醫生先是很驚詫,但是聽完母女二人的故事後,同意了杜雪琪的請求。
2008年8月5日,她們從朝鮮回到北京,8月6日去辦住院手續,杜雪琪又跟醫生請求:「先看完奧運會開幕式吧。」就這樣,看完開幕式母親才去做手術。「中國有句老話叫’落葉歸根’,我倒覺得這種觀念過時了。我更喜歡那句古詩,’青山處處埋忠骨’,我幹嗎非要死了在北京火化啊?跟母親出門,水電一關門一鎖,我們倆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家!真是走到哪裡走不動了,就在那裡安眠不是也很好嗎? 」杜雪琪淡然地說。
母親做胃癌切除手術期間,杜雪琪每天在醫院陪護,沒事時經常和大夫聊天。醫生無意間說起,因為我國影像技術不夠發達,所以病人發現胃癌一般都是中晚期了,有胃病的人一定要定期做胃鏡檢查。杜雪琪就有很多年的胃潰瘍,醫生的話提醒了她。把做完手術的母親接出院之後,杜雪琪自己到醫院也去做了胃鏡,結果只提取了一塊活檢樣本,就發現了兩種非常惡性的癌細胞。很快,杜雪琪也做了胃癌手術,胃部被切去了三分之二。
「我愛人不抽菸、不喝酒,結果得了肺癌。我本人吃東西非常注意,一次性杯子人家說裡面那層蠟對人體不好,我們家從來都不用,喝水都是喝礦泉水。你說怎麼會得這種病呢?事到臨頭慌張也沒有用,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治唄。」杜雪琪很想得開。
2008年之後,這對死裡逃生的母女更是越走越遠。「 被查出癌症之後,我就更想開了,就覺得我後面的時間都是撿來的。生命的長短誰也沒有辦法決定,很多比我更加優秀的人很早不是也沒了?但是誰都能決定自己生命的寬度。 」杜雪琪說。
2011 年6 月,杜雪琪和母親在歐洲旅行
糖尿病老太,轉眼吃掉多半盤豬肘
杜雪琪的母親除了患有3種癌症,還有糖尿病、高血壓、老年抑鬱症等多種老年疾病。但是杜雪琪發現,只要推著母親外出旅行,母親每次都是胃口大開,吃得好、睡得香,非常開心。
在家裡時,杜雪琪和母親每頓都只吃半兩米飯,很少吃肉。2011年去德國,旅行團請遊客品嚐德國啤酒和「豬肘餐」,「豬肘餐」實際上就是豬蹄髈。導遊分給遊客每人一紮啤酒,一大盤子豬蹄髈。「我媽在家吃肉特別少,我說這一大盤可怎麼吃啊?正跟別的團友叨咕這個事,回頭看我老娘,好傢伙,三分之二的豬蹄髈都進肚子了!我嚇了一跳,趕緊說:’媽,你可別吃了,咱糖尿病呀!’我媽說:’我就著啤酒好吃好喝,太爽了。’每次說到這件事,都是她樂我樂。我說:’媽,你可太能吃了。’母親說:’那德國啤酒太好喝了。’」
2012年,杜雪琪推著母親到美國玩兒。母親都86歲高齡了,參觀大峽谷時,非要坐滑翔機穿越。杜雪琪恐高不敢坐,母親很不高興地說:「你就是怕花錢。」去紐約第五大道,母親印象可好了,回國後想起來,還老說第五大道好。杜雪琪跟母親開玩笑:「好什麼呀,你老要上廁所,玩兒那麼一會兒,我就推著輪椅帶你找了3次廁所,都沒玩兒好。」母親孩子似的不吭聲了。
去夏威夷之後,杜雪琪才明白為什麼很多名人都定居在夏威夷。那裡年平均氣溫30度,人口也少,靠海邊。前院進來客人,後院就能釣魚,馬上吃海鮮,非常舒服。
國外生活方便,吃穿都很便宜。舊金山的大螃蟹每隻25美元,又大又好,買一隻,杜雪琪和母親勉強吃完。十幾年旅遊,杜雪琪說,她們只花掉了一部好車的錢,但是換來的快樂和健康卻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我們就是工薪家庭,現在這個年齡,吃也吃不動,買一件衣服好幾年也穿不壞。生活上要求非常低,就是旅遊花點錢。我的想法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條件,給自己創造最好的生活質量。我們不願像很多人,活著的時候不享受,死了大操大辦。 」對於自己的後事,她想得更開:「我就遺體一捐獻,連火化的錢都省了,還少給孩子找麻煩。」
2008 年,杜雪琪的母親(左)與柬埔寨兒童在一起
「沒坐過遊輪此生遺憾」
在暢遊世界的過程中,杜雪琪和母親認識了很多老年「驢友」,其中就有北京電視台著名節目主持人董路的父母。一次,董路的父親對杜雪琪說:「此生要是沒坐過遊輪,是一大遺憾。」杜雪琪很快對母親說:「媽,我帶你去坐坐遊輪吧。」
2012年國慶節,母女二人登上了首次來到中國的海上「巨無霸」——皇家加勒比海號遊輪。說起乘坐遊輪旅行,杜雪琪至今非常感慨:「感覺是過了8天神仙過的日子。遊輪大到什麼程度?我從登船後每天就數上邊有幾個游泳池,到下船時我也沒數過來。上面有籃球場、排球場、有攀岩的地方,甚至還有個小教堂。我們在公海上,所有的通訊聯絡都沒有,與世隔絕。從臥室的海景艙透過玻璃就能看到海。在遊輪上享受熱水沖浪,藍天,白雲,空氣特別好,我躺在衝浪池裡舒服極了。」遊輪上有2000多個服務員,來自39個國家,牙買加、印度、菲律賓……客房服務生每天都會給杜雪琪母女帶來驚喜。他們會把客人用的毛巾每天疊成不同的小動物形狀放在床上,把老母親喜歡得不得了。「革命」了一輩子的老母親感慨地說:「不坐遊輪真不知道,人還能這麼生活,還可以這樣享受。」
「下船的頭一天晚上,旅客聚餐,所有服務員都穿著統一服裝站好給我們唱歌,他們用英文唱了一首《我的太陽》,還用中文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得我們心都沸騰了。」
14年20個國家和地區的旅行,讓杜雪琪母女開闊了眼界,對文化和世界也有了新的思考。去俄羅斯之後,杜雪琪母女發現,俄羅斯的森林、鐵礦都沒有開發,保護得非常好。杜雪琪認為,俄羅斯的未來不可限量,不像我們把子孫後代的資源都預支了。到歐洲旅行時杜雪琪發現,中產階級人家都是舊房子、舊家具,不像我們有錢就買房、裝修。人家吃得也非常簡單,重視的是幸福指數和生活質量。到了周末,所有商店都強制關門歇業,一家一家的人會開著房車帶著狗出去度假。那裡實行6小時工作制,超時工作是要被罰款的,大家工資都差不多,貧富差距也不太大。
2013年,她們母女去南非時,看到南非貧民窟裡的黑人住的都是鐵皮房子,連我國的很多農村都不如,但是那裡的人都特知足。不像我們,沒錢的拚命掙錢,有錢的也有不盡的煩惱。南非機場的黑人乘務員笑起來非常爽朗,活得很簡單也很愉快。「不出去不知道世界什麼樣。走了這麼多國家和地區,我覺得我們很多教育都是失敗的。 」杜雪琪說。
母親在北京,每年冬天都咳嗽得特別厲害。但是有一年,她們去日本正好趕上50年未遇的大雪,房子都壓塌了,旅遊車在高速公路上停了17個小時,仍秩序井然。母親竟也一點都沒咳嗽,因為那邊空氣好。
母女倆最難忘的一次旅行是在美國夏威夷。那天本來杜雪琪想去買東西,讓母親在賓館裡休息。母親不幹,說:「我大老遠來到這裡是住賓館的啊?我也要去。」杜雪琪就用輪椅推著她去了夏威夷海灘。結果母女倆一直遛到晚上8點多才回去,走了6個多鐘頭。有商店就逛商店,累了就坐在海邊休息,吃個冰激凌或小甜點。海邊微風習習,異國他鄉,就她們兩個人。杜雪琪覺得,這一生好像從來沒有跟母親這樣貼近過,特別溫馨。那時她就想,哪一天母親不在了,這一幕就是她最難忘的回憶。
出國旅行經常碰上活雷鋒
一位七旬老人,用輪椅推著另一位高齡老人去旅行,行李怎麼拿、語言不通怎麼辦?杜雪琪說:「沒出國之前我也總害怕,真正出去了才發現,國外也淨是活雷鋒。」
一次,在德國紐倫堡,杜雪琪去超市買東西,母親坐在輪椅上等她,結果杜雪琪沒把輪椅鎖好,她剛走出幾步輪椅就滑了出去。她往回跑,當地一個人高馬大的女士見狀也跑過去,結果還是那個女士跑得快,把母親的輪椅扶住了。杜雪琪特別感動:「 雖然沒有雷鋒教育,但是人家的習慣就是幫助弱者。經常我去超市買東西,我媽坐在輪椅上在外面等我,不知會有多少人走過來,問老太太是否需要幫助。我們感到特別溫暖。」
國外的文明程度讓杜雪琪感覺特別好。歷次出國她感受最深的就是,作為女性,特別是歲數大的女性,在國外處處受到尊重。比如出入電梯,男士都是微笑著示意讓她們母女先走。「每次坐飛機出行,到了機場,乘務員幫我托運輪椅,下飛機時準備好輪椅接我們。每到一個國家,外出時我都裝上一張酒店的卡片,自己找不回來,都會有人按照卡片把我們送回酒店。」
2014年,杜雪琪和老母親的身體都愈加虛弱,沒有再安排旅行。母親說:「哎呀,現在哪兒也去不了了。」杜雪琪就把她們出國的照片從電腦裡翻出來,一張一張給母親看,問她:你記得嗎?這是我們在哪裡哪裡。母女倆就會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回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