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謠”這個名字的起源,或許可以追溯到由《南洋商報》主辦的“我們唱著的歌”座談會。那時台灣有台灣民謠,我們應該爲自己所創作的歌曲冠上什麽名堂呢?有一名女生抛出了“新謠”這個詞彙,作爲“新加坡民謠”的簡稱,從此鎖定了“新謠”的命運。那是1982年9月4日。
新謠盛行時,凡是有新謠發表會,書城(百勝樓,Bras Basah Complex)擠滿了來自不同學校的學子與在職青年,陣容浩大,蔚爲奇觀。買卡帶支持新謠,不只是爲了聽聽唱唱我們的歌,還包含了一股傲雪淩霜的豪情,讓我們的歌謠、我們的生命傳承下去。
(2014年7月6日的《我們唱著的歌》書城新謠分享會大合唱,台上歌手們與觀衆同樣情緒高昂,“Encore”聲不斷。左起爲許南盛、潘盈、鄧淑娴、巫啓賢、劉瑞政、黎沸揮、顔黎明、洪劭軒、梁美娴。圖/早報網)
青郊歇馬拂吳鈎,萍聚天涯共白頭!比台灣民風歌曲遲些起步的新謠是1980年代校園風的代名詞,新謠造就了巫啓賢,夾著新謠歌手的名氣,加入劉文正屬下的飛鷹小組,與方文琳、裘海正和伊能靜齊名。雖然飛鷹小組已經各飛東西,他們合唱一曲源自台灣青年救國團的《萍聚》,傳誦至今。
(憑新謠闖出名堂,加入劉文正屬下的飛鷹組合,努力竄紅的巫啓賢。)
《萍聚》唱片的原唱李翊君說:“我本來是一個非常平淡無奇的一個小女孩,因爲一首歌,我可以進入這個行業,我可以有一個這麽美好的人生,所以對我來講,我覺得它應該是扭轉乾坤的一首歌。” 李翊君唱歌的年代,已經是新謠創作走入式微的時刻,不過年輕人聚在一起彈吉他唱校園民歌的年代還沒結束。
校園民歌是1970年代末在台灣興起的一股清新的潮流,它們擺脫了雙秦雙林的電影歌曲的模式,這股熱潮持續到1980年代末。龍的傳人、送你一把泥土、鄉間小路、外婆的澎湖灣、童年、月琴、秋蟬、漁唱、恰似你的溫柔等,造就了一代作詞作曲人與民謠歌手。校園民歌在新加坡掀起一股新浪潮,彈起簡單的吉他音符,填上青澀含蓄的歌詞,聚在一起一唱一和,既抒發年輕人的心聲,又滿足年輕人創作的欲望。
在那個台灣校園民歌影響深遠的八十年代初,新加坡還經曆了一場由當時的副總理兼教育部長吳慶瑞領軍的教育大改革,從華校進入國民型學校,爲僅存的少數華校與華校生畫上休止符。這個年代的新謠歌手剛好是末代華校生,間接促使學生們自動自發,尋求自我認同,唱著新加坡年輕人創作的華語歌。多年來政府嘗試通過詞曲創作比賽、鬥歌競藝等來建立起國民意識,沒有什麽顯著的成績,反而是這陣新謠風在無心插柳下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非但爲我們制造了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快樂的回憶,也爲新加坡的詞曲創作人奠下往後進軍大中華圈,從事音樂創作的根基。
(新謠隨性單純的起步,心想唱歌就唱歌。c.1980s,新謠30)
說新謠的起步青澀含蓄,是因爲在那個純純的年代,歌手湊在一起搞創作搞演唱,所采取的是比較隨性的方式,名利並不是首要考量。那時競爭意味不強,也不講個人出位,不像現在就連幕後創作也要找經紀人,一起步就必須根據不同唱片公司和版權等法律程序劃清界線。
那時,聽新謠、唱新謠是莘莘學子最in的活動之一。1983年,裕廊初級學院的“地下鐵合唱團”在學校禮堂舉行第一場作品發表會,全場爆滿,掀起新加坡本土音樂創作風潮。新謠歌壇響當當的巫啓賢(18歲,裕廊初級學院)與黃譓祯的《邂逅》爲新謠注入第一口元氣,打入第三廣播網(新傳媒Capital 958的前身)流行歌曲龍虎榜,金榜題名26周,爲由港台歌曲壟斷的本地流行音樂市場爭了一口氣。
(校友龍小明能彈能唱能創作,她的《倦鳥不再》(1983年創作),收錄在新謠合輯②《海蝶逐日》。人生是一連串的歇息與前進。只要希望不滅,短暫的停滯與歇息又何妨。c.1983)
《邂逅》的詞曲優美,黃譓祯神韻之筆,感情含蓄,如詩如畫,教會我並肩同“行”原來還可以分手彳亍(Chì chù)。
(入暮的山途獨有我彳亍/ 落紅铿然顯淒清/ 低吟起那幽陰的歌/ 歌聲抖出了蕭索
歌韻隱隱飄蕩入我波心/ 牽引我山遊覓覓尋/ 邂逅你炯瑩的星眸/ 顫動我翩翩入夢
恒古隽永美麗的神話/ 莫非已降臨此刹那/ 默望長空我深深祈禱/ 願刹那化永恒典雅)
(黃譓祯跟著新謠的沒落一起告別舞台。多年以後,巫啓賢與顔黎明以最簡單的吉他伴奏,重新《邂逅》。2010)
隔年,音樂與寫作人梁文福在學校辯論會輸了比賽,心情低落,寫下《寫一首歌給你》,開始他的音樂創作生涯。人美歌甜的顔黎明,以一首《我們這一班》成爲學生情人,後來她的《青春一二三》和《月色同行》都成爲時代金曲。1984年以卡帶和黑膠唱片發行的第一張新謠專輯《明天21》,收錄了當代新謠先鋒如巫啓賢、梁文福、顔黎明等的歌曲,銷量5萬張,轟動一時。
(當年的書城(Bras Basah Complex)是傳播新謠的溫床。c. 1980s,新謠30)
國家初級學院(1981年主辦第一屆自創歌曲發表會)、裕廊初級學院(包括巫啓賢在內的地下鐵)、新加坡工藝學院(水草三重唱)、華僑初級學院(雅韻小組)等都屬于新謠歌手的搖籃,唱我們自己的歌。如果沒有當年的新謠歌手潘盈、顔黎明、洪劭軒等人,或許今天的巨星如孫燕姿、陳潔儀、許美靜、阿杜、蔡健雅等人必須走更長的路。
(義順初級學院主辦的新謠觀摩會。c.1980s,新謠30)
追溯起新謠的起源,“南大詩社”功不可沒。這群“南大詩社”社員抱著吉他,把心聲化成首首詩篇,1978年8月4日在中華總商會展覽廳上發表詩樂,數個月後,在南大文學院舉辦一場詩樂發表會,一炮而紅。張泛(Ken Chang)是南大詩社的社員之一,1982年即興創作了《傳燈》。《傳燈》在新加坡難以傳承,卻在長堤彼岸的華社中廣泛流傳,成爲華人節慶的經典歌謠。
(地下鐵歌集,1985)
(水草三重唱。2010年,左邊的黃元成心髒病發逝世,43歲。)
我的工院同學許寰森的弟弟許環良和兩個同學組成的“水草三重唱”是一代校園歌手的代表。1987年,“水草三重唱”擺脫不了文化事業的宿命,放棄校園歌手與工程師的身份,成立了海蝶制作公司,全心投入唱片制作,新謠開始從簡單淳樸的姿態塗上脂粉。染上商業色彩後,曾經引發了一場新謠變質的爭論。自此,新謠漸漸失去昔日蓬勃的風采。
多年以後,又再相逢,我們都有了疲倦的笑容。問一聲我的朋友,何時再爲我吹奏?
多年以後,對新謠的解讀,是否依舊?
梁文福:“(新謠)是創新精神,無論哪個年代都需要有創新精神。”
巫啓賢:“(新謠)的學生味道較濃,創作動機簡單且單純,想唱歌所以發表歌曲,後者(現在的本地創作)的創作動機是想出唱片、當歌手。”
巫啓賢:“那時不求名利,只求跟好朋友在一起寫歌、唱歌、生活。我們是學校裏的焦點,因爲我們跟別人不一樣,我們在做一件別人做不成的事。我們背著吉他搭巴士到書城表演,連舞台也是我們搬出來的,然後上台唱歌,所以幕後是我們,幕前也是我們。”
蔡禮蓮:“那時唱歌很單純、很簡單,也很興奮。”
梁麗勵:“年青人太缺乏自己的歌曲,對文藝歌曲不能完全引起共鳴,而一般流行歌曲又渲染愛情,這些都不是年青人的生活全部,所以年青人通過歌曲表達自己的心聲是很自然而又引起其他人共鳴的。”
梁文福:“我們接觸一首歌詞來說,如果在你心中喚起了你的一些記憶,或是引起了一些感情的波瀾,他一定跟你過去的涉獵,或是閱讀,或者是接觸有關。”
吳若儀:“我真心希望我們的下一代,不要如歌詞所“預言”的 “成千上萬的人一夜醒來發覺,找不到爸爸童年痕迹”一般,找不到我們這一代人的“那些年”、“那首歌”和那些小故事。”
林麗平:“那些日子,我常靠著這些私下偷偷喜歡的歌,點綴寂寞的日子。因爲當時的我,性格孤僻,比較少和朋友分享。…..感謝新謠創作人,讓我們有寶貴的共同記憶,一起慢慢回味那些年,那首歌,那個故事。”
校園歌曲的出發點很簡單,新謠的出發點也很簡單,那是一段曾經由音符承載著成長的歲月,樸素的青春,簡單純淨得無需修飾。最原始的真,卻成爲新加坡珍貴的文化音樂資産。對于無意間記錄下的國家社會的變遷、一個時代的生活情感與精神面貌,蓦然回首,很感恩能夠見證這個以心謠來譜新謠的時代,若有一天能重逢,願讓幸福撒滿整個夜晚。
(感謝作者李國樑授權新加坡眼發布並分享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