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笃信“經曆最重要”。升官發財不重要;平步青雲不重要;名利雙收不重要;經曆才重要。如果要暮氣沉沉、言不由衷、溜須拍馬、混吃等死,哪怕送我黃金財寶官帽烏紗,又有什麽樂趣呢?
人生短暫,應該跟有意思的人在一起,做些有意思的事。體驗不同的、有趣的、豐富多彩的、五光十色的、使你快樂、悲傷、緊張、恐懼的一切。或許不如別人有錢、有名、官大、或許和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無緣,但生命會豐沛、充實、勇敢和堅定。
我是幸運的,不算長的人生已經經曆過很多。過去三年裏,我從不可思議的荒蕪中咬牙制作了一百多期深度對話節目。思想的碰撞中,我的人生被極高密度地豐富和充盈了。
于是,出了一本書。
我從不擅長“吆喝”,著實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做硬廣。想來想去,還是寫文章吧,女文青似乎會且只會訴衷腸。
在這本書裏,一向懶惰、習慣于用影像記錄的我開始嘗試使用文字,驚喜發現相比影音的直觀,文字有著更加深沉、耐久的厚度和質感,它承載思想,它使人自由。如果能給你帶來一絲共鳴和哪怕驚鴻一瞬的思考,她,就是有生命的。
二零一五年九月底,已經播出超過一百期的《佳訪》節目停播。出乎預料,那一刻我異常平靜。悲傷、憤怒、無力感都已經持續了太久,到最後這一刻,塵歸塵、土歸土,反而如釋重負。
這是一檔在很長時間裏加我只有兩三個人在做的小小的節目。從一開始的誕生就極其艱難。我希望做一檔好的節目,我熱情地表白自己的理想、動力和吃苦精神,我甚至打算自己掏出本就不鼓囊的錢包來工作……
幾經波折之後,我至今記得一位我非常尊重的領導說的話:“我們的觀衆需要一檔有深度、有質量、有擔當的節目”。無法形容彼時彼刻我內心的激動。
就這樣,《佳訪》誕生了。
這之後的兩年半,二十八個月,八百多個日日夜夜,有數不清的故事發生。期間因爲所有責任一肩扛壓力太大,我失眠、不眠過多少個夜晚已經記不清。因爲平台小、自己籍籍無名而被無視、被鄙夷、被爽約過多少次,也早已司空見慣。每當要垮掉或者快崩潰的時候促使自己咬牙堅持的,僅僅是希望無愧于一個“新聞人”的身份、希望自己多年前早已埋下的“讓這個社會變好一點點”的新聞理想能夠多存續一些時間的信念。
前不久有一些學新聞的大學生爲了完成論文來采訪我,問我諸如“最大的困難是什麽”“最難堅持的時候是什麽”“最感動的是什麽”之類的問題。而更多的專業同行關心的是,你爲什麽能請到這麽多這麽棒的采訪嘉賓?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終于可以回頭想想了。一檔專訪欄目,如何能做出影響力和高水准,長久以來,制勝法門似乎都是——極具影響力的平台或者非常知名的采訪者。顯然,《佳訪》都沒有。事實上,別說這些,連一個能負責定選題、聯系嘉賓、准備采訪思路的編導都沒有。既然“一窮二白”,只能自己動手。第一步,把聰明勤快的九零後實習生培養成爲能寫稿、會剪片的熟手,分擔掉後期制作的壓力。第二步,勤能補拙,做足功課,以真誠贏得嘉賓的信賴。
于是,節目漸漸進入常態,但這並不意味著輕松。每每一期剛采訪完就焦慮操心下一期,打不完的電話、寫不完的郵件、看不完的資料、讀不完的書,成了兩年多我生活的常態。甚至睡眠中被節目斷播的夢魇驚醒都成了家常便飯。
非常感謝支持過這檔醜小鴨一般稚嫩和淺陋的節目的人們。感謝觀衆,感謝你們願意陪伴。感謝一百余位卓越的嘉賓,感謝你們的信任和無保留的傾訴,感謝你們分享最寶貴的時間。感謝我的伯樂領導,感謝我的同事和可愛的實習生們。電視是一檔團隊的藝術,有位詩人說得好:每個人都是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只有相互擁抱才能飛翔。
記得韓寒的《後會無期》裏有一句台詞,“沒有毫無理由的橫空出世”。我想,如果希望做一名不混日子、堅守專業、良知與責任感的記者,就更是如此。我決不敢說自己已然做到,這兩年多的生命裏,我只是要求自己不斷接近。期間,有太多的故事和瞬間沒能盡錄在這本書,但卻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裏。某些時刻,它們便悄悄浮現出來。使我無比感恩,自己生命的這段旅程裏有幸遇見這些有趣的人,聽過這些有趣的故事。
記得爲了采訪俞敏洪,連續四年跑全國政協的我每年都會去教育界別,聽聽敢言的他又發表了什麽重炮見解。我會一次又一次打電話到他辦公室邀請采訪,發短信談我對于教育公平的思考。終于,到了二零一三年五月,節目剛剛誕生的時候,他終于松口了:“好,你來吧,給你一個小時”。見面的時候,老俞依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這什麽電視台,從沒聽說過。就給你這個人一個機會,來,問吧!”
也是開播之初,爲了做好李開複的采訪。和他已經相當熟悉的我覺得應該挖掘一下這個大家非常熟悉的跨國企業高管、創新行業領袖不爲人熟知的另一面——“丈夫”和“父親”的角色。“您是個浪漫的人嗎?”開複老師一愣,呆萌地笑:“我覺得還好啊。”“那您做過最浪漫的一件事情是什麽?”被問住了,思考一陣之後:“那時她剛到美國,我手繪了一份開複菜單請她點菜,然後親自掌勺,下廚做了一桌特供她的愛情菜肴”。我也震了:“這個真的是很浪漫!”開複得意地點頭:“那是,當然!”
二零一四年年初,我約訪茅于轼老先生。出乎預料,二話沒說,他就答應了,還熱情地邀請我們到他家裏拍攝,坦蕩得令人吃驚。那個北京市中心鬧中取靜的小區裏,八十五歲的茅老和八十一歲的太太趙豔玲老兩口在一樓的一套兩居室相依相伴。家裏沒有保姆,茅老的一切生活都由趙老照看。我們到的時候,老兩口正在吃晚飯。茅老耳朵不好,趙老就輕輕靠近他耳旁說話。趁茅老不注意,趙老悄悄告訴我,經常有“毛左”打電話到家裏破口大罵,上門騷擾的也有。當然,茅老並不知道。“電話都是我接的啊”,趙老笑。她當然希望他“少說幾句,有些事情不必說破”。然而茅老始終堅持,她也便支持丈夫。這使我想起那句話“上帝令女子護衛男子”。說起攜手走過的六十年,即使文革浩劫一夜之間家徒四壁,兩個人也從未分離,茅老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從結婚那天開始,我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了,我這輩子就是靠你了,你也這輩子就是靠我。不管發生什麽大的事情,這個想法不會變”。
約訪嚴歌苓的過程就更是蕩氣回腸。她從美國飛到廣州參加一個頒獎禮活動,只住一晚就要馬不停蹄下一站。約訪,婉拒,出版社編輯爲難地說她倒時差實在太累。我沒有放棄,立即說那我就在她下榻的酒店(也是頒獎禮的同一地點)開一間會議室布置機器,她只要睡覺前從房間溜達過來聊半個小時就好。編輯看我著實真誠,答應去詢問,終于“贏得芳心”。看我狂喜,編輯連忙再三強調,采訪只許半個小時,我忙不叠滿口答應。于是,在根據《陸犯焉識》改編的電影《歸來》上映前夕,我約到了這個珍貴的獨家。已讀過多部嚴歌苓作品的我熬了三個通宵讀完新作品《媽閣是座城》。到了采訪的那個晚上,本以爲會有些倦容可能只是來應付一下的嚴歌苓一出現,我們都驚呆了。她對一切都認真盡心到令人動容:美麗的紗紡連衣裙、尖頭高跟鞋、精致的妝容、一絲不亂的卷發。我們聊老作品聊新作品聊生活聊人性,越聊越開心,越聊越投入,到編輯忍無可忍瘋狂打眼色要我打住的時候,時間早已遠遠超過半個小時……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約訪經曆都順利愉快。二零一五年年初,我希望約訪一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歌手。原本暗暗定位佳訪不做娛樂八卦類內容的我之所以選擇這位歌手是因爲欣賞他獨特的文藝書卷氣息,在浮躁喧鬧的當今社會顯得安靜平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彼時,這位歌手尚未像後來那般“大紅大紫”,本來心裏沒底兒的我立即收到了他的回複答應接受采訪,約定接下來再碰具體的時間。到了三月份,他“爆得大名”,我堅信承諾,再次詢問。他明確說請工作人員與我聯絡,就定在之後一兩天。于是,我和編導、攝像、燈光等一行五個人在北京足足等待了三天,經紀人起初熱情承諾“放心吧!就在明天或者後天,具體的我叫人聯系你”。等到深夜,第二天,第三天,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徹底人間蒸發。最終,我們不得不飛回廣州,就這麽白跑了一趟。事後終于聯系上的工作人員沒有任何解釋,只說“下半年再接受采訪”。結果呢?你猜對了,下半年這樣的過程又重演了一遍。在嘉賓歌手禮貌應允時間範圍的情況下,經紀人要麽不接電話要麽接了就扣,最後竟然把我的手機屏蔽了(我換了另一個號碼她立即熱情接聽……)。這件事情使我忍不住感慨,一個人與什麽樣的人同行,終將決定他能走多遠。
更多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故事我不再一一列舉,這本書中有一些引起我深層思考之後記錄下來的文字,希望它們也能給閱讀的你帶來些許火花。
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我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被稱之爲一名優秀的采訪者。有的人說你應該激烈質疑,能把采訪對象激怒甚至拂袖而去才叫好看。我不這麽認爲,無論媒體采訪還是生活中交朋友,在我看來都不外乎人與人之間的打交道。第一位的,應該是尊重。羞辱、攻擊對方不會顯得自己多麽高明,能令采訪對象願意剖白內心,跟你傾訴跟他人都不會說的話才是水平。在二零一五年六月,應北大徐泓老師邀請給北大和中大同學做的講座上,我總結我的采訪之道(如果能這樣概括的話)是:用讓人最舒服的態度問出讓人最不舒服的問題。
那次講座後,有一位同學發私信問我:“工資不高、壓力極大,時不時節目還會被斃,你爲什麽堅持?你的新聞理想是什麽?”
這也是困擾我很久的問題。這個如今提起來會顯得“裝X”、過時、迂腐、可笑、不食人間煙火的“新聞理想”,它究竟是什麽?
在我的學長兼前同事秦朔離職時,吳曉波學長寫了一篇流傳極廣的文章《最後一個“看門狗”也走了》。其中有這樣一句話:“新聞將監督視作天職,新聞人信仰通過自身努力,能讓這個社會更美好,這種樸素的追求就是近來有人聞之色變的‘新聞理想’”。
我非常尊敬的中國倫理學奠基人、北大著名學者周輔成先生曾說:“儒者絕非皆是唯唯諾諾、汲汲勢利之徒。循善而行才是儒學真義。在先秦儒學家眼中,君可以變,國可以去,而善的理念絕不能依權勢者的意志而轉變。”
進入新傳播時代之後,傳統記者的信息壟斷和職能優勢已經不複存在。越來越多同行加入了公關的行列。事實上,在“宣傳”這個赤裸裸的意識形態詞彙越來越少被提及的時候,區別“新聞”和“公關”就變得十分緊迫。傳播學學界的觀點認爲,正面弘揚和贊頌應屬于“公關”範疇,也就是有意識地建構形象。而“新聞”的職責是挖掘公衆看不到、無法接近的真相,說出他們不能說、不敢說的真話。
在我看來,一個優秀的記者所應該秉持的新聞理想便是:堅持做真正的“新聞”,無論多難。
就是那本寫輔成先生的《燃燈者》中我最喜歡的話:知其辱而保其尊,守其弱而砺其志。
共勉。
如蒙不棄,歡迎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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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簽名一千本,預售可以買到簽名版。祝你心靈甯靜,恬淡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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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介紹:
《這個時代這些人》是知名新聞人李佳佳親筆敘寫的她的十年傳媒生涯;聚光燈下的台前幕後。深度對話陳小魯(陳毅之子)、 李開複、茅于轼、嚴歌苓、俞敏洪、張燕生、李銀河、闾丘露薇、袁騰飛、崔永元、韓寒、蔣方舟、余秀華、向文波、陳嘉上、劉慈欣、野夫、袁立、吳百納(英駐華大使)、李志等中外政商、文化名人。
面對面暢談新聞理想、職業道德、民主信仰、經濟、法治、同性婚姻、網絡紅人、名人公益、電影審查、環保等當下熱門話題。此外,作者在書中回顧了母校複旦大學百年校慶的盛景,也記述了她曾跨出國門,在日本東京街頭見識的有條不紊的垃圾堆放景象,在萊茵河畔親眼目睹德國汙水處理的驚人成就。
李佳佳個人介紹
李佳佳,女,80後電視媒體人、專欄寫作者。本科于中山大學科學計算與計算機應用系就讀,研究生于複旦大學修讀新聞傳播,于百年校慶年成爲複旦大學首位女性研究生會主席。曾在上海、廣州擔任財經記者、時政記者,遊曆近三十個國家和地區,在歐洲、美國拍過紀錄片。關心環保,希望過簡約、綠色的生活。2013年創立深度人物專訪欄目《佳訪》,任主持人、制片人,深度對話一百多位新聞當事人。
李佳佳愛好攝影,現暫居新加坡。有網友想聽她講座的或看她更多攝影作品的,歡迎告訴新加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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