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工作日下午3點,她如約出現在新加坡植物園裏一家光線通透的餐廳,隨意自若推門進來,沒有任何喬裝和掩飾,先入眼簾的是明朗的笑臉,再是橘色的短發。
事先疑惑:她怎會選如此開闊的一個環境受訪?不擔心被“圍觀”麽?畢竟不太可能有人認不出她——孫燕姿。
可當她神清氣爽站在面前,又是那麽合情合理的,她就是一個自然的新加坡女孩啊。
要修正的是,按年齡,她已不是“女孩”,而是“女子”,但35歲的她看起來依然像女孩,跟14年前剛出道相比,外表沒有多少改變,不過她給人一種線條更加柔和的感覺,盡管纖瘦如初。
天後在我右手邊坐下,下意識朝她做了一個“無聲尖叫”的表情,不知就裏的她也跟著做了同樣的表情,接著我們倆對視哈哈大笑,她的笑是很實在很真切的,幾乎露出所有牙齒。
“你吃了嗎?點了什麽?”她先問我第一句。我指指桌角那杯冰塊融掉的檸檬茶,和她同桌,大概再沒心思吃喝什麽東西。
她點了一杯咖啡,倒進去整包砂糖,攪拌後沒喝幾口,忍不住咳嗽。才從“克蔔勒Kepler世界巡回演唱會”天津站返回沒多久,她仍抱恙。我想:身爲歌壇天後,終究是沒辦法請病假的,難道要向自己請假麽?
明明可以推遲這天的專訪,她卻沒有。
20場巡演 投入參與最多
話題是從那場演唱會聊開的,演唱會當晚,她在微博寫下:天津啊天津,滿分的觀衆!
她說:“天津是這幾場演唱會下來,我體驗到的最熱情的一場,4萬人。上場之前,我正生病很不舒服,大家說我們得延後,于是每個人都在等,我也在等。我知道:‘這是我必須做的一件事,還是得上去。’于是從升降台升起來時,一聽到天津觀衆那種喧鬧,只覺得:‘啊,我好了!’從開始到結束,我意識到我在給予我所有的力量去完成這件事,因爲他們給我的,是比我想象的還要多的。”
“開演唱會”和“聽演唱會”的人,雖置身相同空間內、相同氛圍中,一唱一聽的體驗同中有異,但施與受,卻在“傳遞”的一刹那間有了交彙和共振,再分不清誰給誰的多。“每次演唱會前,想說把這些那些獻給歌迷,其實我在舞台上,感知到的是歌迷饋贈給我的巨大能量和爲我創造的難忘回憶,那是一種極其深刻的心靈交融。我此刻說出口,你會問這是真的嗎?但我在台上收納這些感情時,感觸是很真實很真實的。”她邊講邊輕咳。
一連20場的巡演,唱完台北、上海、廣州、廈門和天津,行程尚未過半,是她出道以來,規模最大、場次最繁,也參與最多的巡回。“這次的巡回很自由很自我,我想改這個就改一下,想唱這個就唱一下。以前的演唱會似乎有‘框架’,比如到某一刻要講某句話,當然這次也有架構,但這個架構單純是——引導大家做一場好的秀。巡演的每個團隊成員都是我的一時之選,從樂手、導演、編排、意境、造型、舞蹈,各個細節都有我的投入。”
巡演概念與專輯相輔相成
“克蔔勒”巡演概念跟2月底發行的同名專輯《克蔔勒》相輔相成,《克蔔勒》亦是專輯第一主打歌。若專輯裏每首歌都是一顆星,那麽演唱會就是包容著星星的廣袤宇宙。課本上講的克蔔勒,是1604年發現的超新星,也是銀河系內迄今爲止最後一顆可視的超新星;400年前爆炸而亡,世人至今仍爲它遺骸的光焰所籠罩、著迷,是一顆死掉卻活著的恒星。對孫燕姿來說,克蔔勒又代表著什麽?
她說:“克蔔勒、星球、天文學這些意象的主軸是愛,歌詞中一句‘藏在衆多孤星之中,還是找得到你’,不就是愛情?這句文字讓我很感動,不知爲什麽,可能是當了媽媽吧,比較感性。但對于那首歌的創作者來說,克蔔勒只是他死去的金魚。我想,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克蔔勒’。”
她接著說:“上次演唱會名稱叫作‘答案是’,別人問我到底答案是什麽啦?並非想告訴大家答案,而是說我跟大家一樣在尋找答案,比如:爲什麽辛苦,爲什麽忙碌……是關于人生不同階段的疑惑。‘克蔔勒’某種程度上回應了‘答案是’——愛。”
從一張專輯做到下張專輯,由一次巡回唱到再次巡回,她是不是谙習了唱片歌手此際全新的生態:制作專輯→巡回演唱→稍事休息→制作專輯……
“你想聊這個啊,嗯,你說得對。以前做專輯,感覺上比較容易,市場關系簡單,歌手靠實體CD銷售,不像現在有免費下載、付費下載等其他管道,市場複雜化了,因此歌手的工作更需要一個好的規律,才會有規劃,才會在經濟上有實際收入,才會支撐唱片産業的從業人員。”她對唱片業現況直言不諱,“但出專輯和開演唱會,我都喜歡,出專輯是個人獨白,開演唱會是跟愛你的人互動。”
『語境』隨人生厚度而轉換
作爲華語歌壇天後,她以自己爲例看待新加坡女歌手整體優勢時,提及了“中性”,這是她形象和氣質曾一度被冠上的標簽:“當然我對‘中性’這個字眼比較有意見,有個性不表示是‘中性’的,這可能是很東南亞、很新加坡的一種東西,到異地後,‘中性’成了一種新鮮感。我發現做歌手這麽多年,除了歌要有品質,人本身是很重要的成功因素,個性對我們新加坡女歌手來說是一種優勢,像蔡健雅、陳潔儀、許美靜等,各自代表一種獨立個性,展示了女性的不同面向和可能。”
坦言以前沒有太多心裏話要說,她的“語境”隨人生厚度的增加而轉換:“剛入行時也有發言空間,但我那時確實沒什麽東西要講,還是說人到一定年紀,總會有些感受需要抒發?哈哈。”
每個年齡層的“關卡”
她形容人每到一個年齡層,會有一個“關卡”,年輕時有無知的關卡,年紀大了有成熟的關卡。“或許那個關卡別人看得比你清楚,會跟你說:‘欸,你到了某個年紀了、你結婚了、你生小孩了’……面對關卡,要自己懂得不想那麽多,去做該做的事,在那個關卡裏最該做的事。”
音樂事業的高低起伏她悉數經曆,若唱片銷量和獎項肯定是歌手“量”的指標,她顯然是超量的;而“質”,是她一首首歌中交托給聽者的情感維系,亦是她作爲歌者的自我檢視——她的崛起、暫別、沉潛、複出、嘗試,看似歌者抉擇,又何嘗不是身爲女性,她踏實履度人生旅途中每個“關卡”——學習、存疑、倦怠、婚戀、生子。
“我現在的關卡是時間,生命裏有很多我需要做的事情,做媽媽、歌手、太太、姐姐、女兒,以前或許還不用考慮這麽遠。”
她笑著抿了一口咖啡:“做媽媽後,突然間有好多事要擔心,也不曉得每個選擇是不是最好的,只知道每天時間不夠用,每天都操心,每天都想怎樣讓 他好好成長,童年的時光讓他怎麽度過。說很清楚,也不盡然,但他的出現,讓我對自己的各種角色有了新的認識,這個新的關卡會延續好一陣子。”
《克蔔勒》專輯有“新生”意味
設下新關卡的“他”,是孫燕姿2012年誕下的兒子。
懷著“他”,孫燕姿錄制了《克蔔勒》專輯,頗有“新生”的意味。新專輯世界觀相當廣泛,表述的是人與人之間星體般繁複的關系和難測的距離。我比喻《克蔔勒》像是“報道”式的專輯,而非“專欄”,無意投諸強烈的愛恨憎惡。
“可以這麽說。”她問,“你喜歡這張專輯嗎?”
依然喜歡,事實上她還唱著,如我一般的歌迷就無比慶幸了,但照實說最愛十幾歲懵懂少年時聽的她早期的專輯,“這張專輯有點‘時髦’。”
她顯然有些驚訝,嗫嚅著:“時髦?我最不時髦了哦。”她列舉新專輯中兩首歌,恰好是我“唯二”無感的歌。直面她的真實坦白,我也不糊弄她:“我最有共鳴的是最後那首《雨還是不停的落下》,有以前的味道。”
“嗯,我也很喜歡那首歌。還有我十幾歲時聽的歌,也依然喜歡著,即使並不全然懂得歌裏的意思,”她說,“音樂不一定要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取向,歌手本身也是這樣。不須設定喜歡的歌手一定要做什麽樣的音樂,這是歌手必經的過程,是音樂路程其中一個點,下一個點是什麽,我不知道的。不過,我尊重你和任何人的想法。”她淡淡表明心迹和堅持。
《雨還是不停的落下》中,那句“你知道我一直等在雨裏面,陪你一起度過下雨的時間”,恰恰呼應她2000年出道時第一首歌《天黑黑》的“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因此別具意義。“巡回演唱會上已經准備好這首歌,之所以還沒唱,我是在等一個時機。”她說。
7月5日克蔔勒新加坡站 將與歌迷同揭秘藏禮物
沒有過多透露在“家門口”這一站演唱會的詳情,只說對比其他場次會有“不同”,7月5日新加坡國家體育場,她要和數萬歌迷同揭這份時間秘藏的禮物。
她已在爲新專輯收歌,方向言之尚早。許多歌迷期待原本就會創作也零星發表作品的她,出版一張純粹的原創專輯,她倒可愛的“扭捏”起來:“我一直對自己的創作是沒自信的,到現在都還沒有。”害羞嗎?天後好小聲:“是。不夠成熟、不夠順耳、不夠好聽,不斷挑自己的毛病,別人的作品可以修,自己的完全沒辦法,不知該怎麽做。”她邊笑邊咳。
但她認爲自己的音樂生涯中會有另一張“翻唱專輯”——她2002年發行的《Start自選集》,被視爲華語樂壇上極有品質的翻唱專輯之一,《橄榄樹》、“Hey Jude”等名曲翻唱也翻出風格。“每次聽到一首好聽的歌,就想如果我來唱,唱法上和編曲上一定要變這樣那樣,而且我還會趕快錄到手機裏,哈哈。”她又一次笑到咳嗽起來,她還是很愛唱歌、很多想法的啊。
希望她爲接下來的巡演和“闖關”保重身體,她說:“我每天都努力,有空就是健身、健身、健身,很摧殘,健身到想哭……”
這只是她新手媽媽“關卡”中小小一部分,她卻不很想要快快走完這個關卡,“雖然我每天都喊沒有自己的空間,喊一定要幹這幹那,但靜下心來,覺得這是一個甜蜜的負擔,Ok啦,忙得很值得。其實這個關卡並不會走完欸,我會當永遠的媽媽啊。”
(文/王一鳴,文章來源于早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