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瓦藍瓦藍的,空氣中沒有了夏日的炎熱,已然透著初秋的絲絲清涼,微微溫暖的陽光肆意地灑在她的臉上,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只見她紅撲撲的臉上微沁著細密的汗珠,一雙小手不時地從外面扒住教室的窗台,踮起腳尖,趁老師不注意,小腦袋透過窗戶探進教室,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教室裏的一切。
當老師快要看到她時,她慌忙縮回腦袋,躲在窗檐下。就這樣,那個緊張得不敢進教室的小女孩,那個跨著帆布書包的小小身體,一會兒拼命地探進教室,一會兒又急急忙忙縮回來。終于,老師意識到了她的存在。來到她的身邊,微笑著牽著她的手走進教室。
那是我第一天上學,從那天開始,我成爲一名小學生。
從那天開始,我不再是個每天膩在家裏的小孩子了,每天,我跟家有了短暫的分離。
可是每天放學後,或是假期裏,我依舊歡脫。
我快樂地和小夥伴們跳皮筋、玩玻璃球、捉迷藏。
春日裏,門前的果園開滿粉色的蘋果花和雪白雪白的梨花,那麽燦爛。
夏日裏,搬張桌子放到柿子樹下乘涼,迷迷糊糊中,青澀的小柿子掉下來,砸在我身上。
秋天來了,幫家裏掰玉米、摘花生。
冬天還沒開始多久,便數著還有多少天過年,過年不僅有好吃的,還有新衣服穿。
上中學了,第一次離開家,一個人睡覺。那個初秋的夜晚,一個人躺在硬邦邦的鐵架床上,輾轉難眠。對家的思念,對陌生環境的好奇與緊張,充斥著幼小的心靈。午夜時分,意識漸漸模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無奈宿舍裏有些同學已經悉悉窣窣,摸索著,趁著窗戶透進來的一點光亮起床了。一樣是第一次離家睡不著的孩子們,麻利地洗漱完畢,穿戴好,可夜還是那麽黑,天空一點沒有泛白的意思。于是坐在床邊,不知所措地等待著。突然,咕咚一聲,上鋪有同學掉下來了,蒼茫的夜色中,她蜷著身體嘤嘤哭泣,寂靜的夜,襯得她的哭聲特別淒涼,那聲音裏除了疼痛,更是對家的思念。
終于到了周末,歡快地爬上等在校門口的三輪車,早上車的同學往車裏面擠了又擠,後來的男同學,等不及下輛車,幹脆站在車後門上,兩手緊緊地抓住上面的竿子。
鄉間的道路一路塵土飛揚,卻擋不住車裏一片叽叽喳喳,歡聲笑語。對家的期待,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一個尋常的周末,我回到家,發現門前的蘋果樹、梨樹全部沒有了,母親說,每年打理這些果樹很費精力,也結不了多少水果,還影響下面蔬菜的生長,幹脆砍了。母親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心中的失落,那絢爛了明媚的春天、搖曳了炎熱的夏天、豐碩了金黃的秋天、馨香了漫長的冬天的果園,是我對故鄉多麽美好、多麽深刻的記憶。
終于,一紙大學錄取通知書,把我送到了陌生的城市求學。那個清晨,父親帶著我坐上了開往大學的長途車,汽車一路飛馳,故鄉越來越遠。
來到學校,忙忙碌碌辦理好入校手續,已是晚上。父親在附近的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來到學校跟我道別。送走父親,我站在宿舍的陽台上,望著下面來來往往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龐,默默地留下了眼淚。我害怕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
直到前幾年妹妹結婚,我又回了一次故鄉。
我滿心期待能重拾兒時的記憶,可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記憶中的一切都披上了無奈的灰色。草木凋零,在重新裝修的房子裏,我找不到一點點曾經的印記。人是物非。
再後來,我來到了這個南洋島國。
于是,我在電話這頭,故鄉在電話那頭。
每次聽母親說起故鄉的人和事,努力搜尋腦海中的記憶,卻漸漸模糊。
只是在夢裏,這麽多年,無論輾轉何方,夢裏出現最多的、最清晰的地方,永遠是故鄉。
那麽明媚、那麽溫暖。
透過層層疊疊的柿子樹葉灑下的陽光依舊斑駁明亮,
春天裏盛開的大片大片的蘋果花依舊絢爛著整個春天,
小夥伴們在池塘裏戲水打鬧的歡笑聲依舊回蕩在耳畔,
我餵大的那只貓咪柔軟安靜地伏在我身上的感覺依舊真切。
曾今一起采桑葉換冰棍吃的小夥伴,
曾經一起偷鄰居家草莓吃的小夥伴,
曾經一起打玻璃球,一起跳皮筋,一起玩過家家的小夥伴們,
曾經騎著鳳凰加重自行車載我上學的小夥伴,
你們在他鄉可好。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
故鄉,是淡淡的牽挂,是遙遠的惆怅。
故鄉,是一首怅遠悠長的詩歌,我用一生在心底輕輕吟唱。
(文: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