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歲的河南農民何彩龍新加坡做水電工7年,分享心路曆程。
“錢掙不完,能吃上家裏飯菜最難得”
何家沖,是河南省信陽市羅山縣鐵鋪鎮的一個行政村,位于豫鄂邊界的大別山深處,面積約20平方公裏,居民1200人左右,主要是何姓和王姓。
何家沖2/3以上土地是山地,大部分可耕種田地位于丘陵、山谷。夏季氣候濕熱,水資源相對豐富,水稻成爲這裏的主要農作物。地處河南,卻以大米爲主食,讓何家沖有了南方的色彩。
何家沖90%以上的青壯年勞力自上個世紀末開始大規模外出務工,村民們的足迹遍及以北上廣爲中心的三大城市群。外出務工改善了村民的經濟條件,不少去北京、天津開小吃店的村民年收入過10萬。富裕的村民推掉傳統的土坯牆瓦房,新建紅磚白牆的樓房,用上空調冰箱洗衣機,有的甚至離開山村到縣城和市裏去買房定居。
去新加坡務工時,何彩龍已經40歲,兒子上小學,女兒才出生6個月。“當時實在是舍不得,但在家掙不到錢,要養活一家人,必須找個出路。”何彩龍說。在去新加坡之前,何彩龍是河南省信陽市羅山縣鐵鋪鎮何家沖衆多泥水匠中的一個,專門給人建房子。從一位農民工到外派勞工,何彩龍認爲這種轉變不僅是錢掙得更多了,也改變了對工作的認識,“在新加坡做水電工,不會受歧視,權益有保障,覺得勞動很體面。但離家太遠,還是希望有一天回到家鄉,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何家沖的泥水匠
在過去的農村,孩子一到成年,父母就會安排一個行當,讓孩子自立門戶。家裏兄弟七人,有學廚師,有學木匠,何彩龍在父母的安排下學了泥水匠,這在農村是一份很不錯的職業。“學泥水匠也有拜師儀式,向師父領一套工具,就跟著學砌牆,剛開始手上被磚和石頭磨出一排排水泡,晚上回去用針挑破了,第二天接著幹活兒。”何彩龍回憶當學徒時的經曆說:“我以爲一輩子就在農村與水泥和磚打交道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出國打工。”
“當時太窮,家裏沒掙錢的機會。1990年我結婚,要蓋新房子,向信用社貸款500,加上手裏的做泥水匠攢的錢,買了建材,自己動手建的房子。”結婚之後,何彩龍就去江浙一帶打工掙錢還貸款。“那時候打工,一天累死累活,工資也就三五十塊錢,每到年關,就要找老板討工資。”據何彩龍描述,有一年臘月二十七,老板還不給結算工錢,他和幾個老鄉跑到老板家門口堵了兩天兩夜才要到工錢,回到家已經是年三十。
2007年秋冬季節,何彩龍在一處建築工地打工時,聽說有公司正在招工去新加坡,就蠢蠢欲動。“當時女兒才出生6個月,老婆堅決反對我去報名。但在家打工收入太低,我在工地上一天就50塊錢,到年尾了工錢還不好討。我就去勞務派遣公司報名,公司送我去杭州培訓了一個月,還參加了考試。沒有泥水匠的崗位,我只好選擇木工,雖然從來沒有做過,但還是通過了考核。我偷偷找出家裏的存折,將僅有的幾千塊錢取出來去辦了護照和簽證。”
在新加坡當水管工
“離開家時很果斷,踏上飛機心裏又十分不舍,尤其是女兒還小。在新加坡過了一個春節,雖然華人不少,到處能聽到普通話,但沒有家裏那樣熱鬧的氣氛,看不到春聯、鞭炮,在那裏也沒有親人朋友可以互相拜年,非常想家。”尤其是初到新加坡沒多久,何彩龍就遭遇一次意外,從三層樓高的腳手架上跌下,幸虧情急之下抓住一根鋼管,才沒有受傷。何彩龍說,“到了別人的國家,沒有熟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就讓家裏裝了電話,每天晚上都打電話回家。”
第二年起,盡管回國的往返機票要五六千塊,何彩龍也堅持每年春節回家,“出國打工是爲了掙錢,到了國外才覺得,錢是掙不完的,能回家吃一碗家裏的飯菜卻是很難得的”。
在新加坡,何彩龍需要克服的不僅僅是思鄉之情,還要面對新的工作環境的挑戰。“新加坡的所有工作都有嚴格的標准,不像我在國內當泥水匠那樣,基本是靠師父傳授的經驗,我在新加坡裝一根水管都要看圖紙和操作指引,我需要重新學習。”何彩龍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他花了近一年時間才完全掌握。
一年之後,何彩龍已經成了一名熟練的水管工,可以獨立接活。何彩龍說:“這幾年國內的工資水平漲得很快,但新加坡不僅工資水平高,而且環境相對優越,我雖然是一個水管工,但工作時間很自由,每周工作五天,法定節假日可以休息,工錢絕對不會被拖欠。”據何彩龍透露,他在新加坡當水管工,替一些華人的辦公室鋪設水管,每年稅後收入至少10萬人民幣,遠比在國內打工掙得多。幾年下來,他手裏已經攢下幾十萬,在村裏已經算富裕之家。
“走得再遠,也是這裏的人”
“出國打工確實掙得多,但心底還是希望能離家近一點,女兒也已經6歲,我都沒花多少時間跟她在一起。雖然現在身體還吃得消,但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家。現在家鄉房地産開發很火爆,回來當水電工的話,機會也很多,幾年攢下來的錢可以做個生意。”何彩龍計劃著再幹兩年,就回來發展。
每年春節回到家,何彩龍都要接左鄰右舍到家裏來吃一頓酒席。“在外面掙了錢,但遠離家,疏遠了與鄉親們的感情。我走得再遠,也是這裏的人,過年就是吃吃喝喝的節日,跟大夥兒一起聊聊年景收成,問候一下家裏的老人孩子,心裏就踏實。”
鄉問·同題
Q:你覺得故鄉最大的變化是什麽?
A:最大的變化是新農村建設起步,以前種田的鄉親們通過出外打工致富,搬進了新建的樓房。
Q:對故鄉的最大願望是什麽?最擔心故鄉未來哪方面的發展?
A:希望地方經濟能像沿海那樣發展,有更多的工作機會,讓鄉親們能在家門口掙錢,不用遭遇春運的漫漫回家路。最擔心的是家鄉的自然環境因爲經濟發展開始被破壞,山林被過度砍伐,河流也因爲養殖業而遭受汙染。
Q:故鄉什麽事物最能寄托你的“鄉愁”?
A:離鄉千裏,最挂念的還是家鄉的飯菜,尤其是過年時制作的灌腸、臘肉、年糕,外面飯店裏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鄉情·手記
走進村民家,見面要問Wi-Fi密碼了
大年二十七晚上到家,算是鄉親們中回家最晚的了。早早回來的鄉親們,早已殺好年豬、備好年貨,清掃房屋准備過年,平日裏冷清的山村一下子熱鬧起來。
這次回家是帶著采訪任務的,因此我比平時更加留心家鄉的變化。走在進村的路上,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路邊曾經的一片平整的水田裏豎起的兩排新樓房。記得春天插秧之後,這裏一望無際綠油油的秧苗,秋季則是金黃的稻浪。開車接我的老同學告訴我這是才開發的一個小區,新蓋的樓房都是兩層小樓加一個小院子,門口是平整的水泥馬路。近年來,外出務工的鄉親們帶回的財富激活了鄉村的房地産市場,住慣了城裏樓房的他們不願再住破舊的瓦房子,將多年攢下來的錢購買新房。政府也看准時機,推進房地産開發,建設新型農村住宅小區。
大年初一,按照習俗是走鄉串戶拜年的日子,我在村裏轉了一圈,發現冰箱、洗衣機在前幾年家電下鄉的浪潮席卷之下已經成了村民家裏最普通的電器,而有年輕人的家庭,電腦也不是稀罕物。記得小時候,經常會出現十幾個人擠在一台電視機前的場景,而如今再走進村民家,要見面就問W i-Fi密碼了。
據我了解,村裏大部分人是在外面的工廠、工地做工,也有一些人已經開始做生意,甚至不少人已經身家百萬,而他們完成原始資本積累的方式莫過于賣油條、收廢品等本地人外出務工經常選擇的行業。聽一位老同學透露,村裏一位早些年在廣東收廢品鄉親,後來因爲偶然的機遇開始從事垃圾焚燒發電,他的兒子現在已經開著價值100多萬的豪車回來過年。
家鄉的人們通過外出務工帶回財富,也帶回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不過,在抛棄貧窮落後的生活的同時,傳統鄉俗也開始被遺忘。記得小時候,一到過年,村裏總會有人挑頭組織舞獅隊,准備鬧元宵,家家戶戶都出錢出力,鑼鼓喧天地熱鬧好幾天。但最近幾年,青壯年勞力大多出外務工,春節回到家住幾天就趕回城裏開工,舞獅隊勉強由一幫老人維持了兩年,終于無法繼續。人們將大部分時間花在喝酒、打麻將上,年味兒也是越來越淡。
用近鄉情更怯來概括回家的心情較爲貼切。離家一年,早已盼望吃到家裏的飯菜,回家看到鄉親們越來越富裕的生活,也十分興奮。但看到兒時玩耍的田野、河流都不複存在時,心中不免失落。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何奎山,原載于《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