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聿銘1989年攝于自己設計的羅浮宮玻璃金字塔外。“如果問我一生中沒做錯哪件事。那一定就是羅浮宮。”(紐約時報)
作者
張麗蘋
“讓光線來做設計……建築是對陽光下的各種體量的精確的、正確的和卓越的處理。”
“最美的建築,應該是建築在時間之上,時間會給出一切答案。”
貝聿銘。(法新社)
最擅長用光線來設計建築、享譽全球的百歲建築大師貝聿銘(I.M Pei),5月15日晚上(美國時間)在美國紐約曼哈頓的住家內與世長辭,享年102歲。貝聿銘的小兒子“三弟”貝禮中隔天向美國媒體證實了父親的死訊。《紐約時報》報道說,貝禮中告訴媒體,父親最近才剛與家人一起吃飯慶祝生日。
一天內,貝家失去一名令他們深感驕傲的父親,全世界失去一名獨一無二的建築巨人。
在貝聿銘70多年的建築設計生涯裏,建築作品遍布全球,包括中國大陸、香港、台灣、法國、美國、德國、日本、澳大利亞、新加坡、加拿大、盧森堡、卡塔爾等。
美國著名建築雜志Architecture Daily在面簿上發悼文說:
“毋庸置疑,他是現存現代主義建築大師中最偉大的,沒有之一。他最傑出的作品就是羅浮宮金字塔。”
一座玻璃金字塔,讓貝聿銘名揚四海
沒錯,一提起“貝聿銘”三個字,人們就會立刻想到另外六個字:羅浮宮、金字塔。
羅浮宮玻璃金字塔入口。(中新社)
據中國媒體報道,1989年貝聿銘所設計的法國羅浮宮拿破侖廣場的玻璃金字塔入口開幕後,面對了衆多非議和強烈反對聲浪。法國各大主流報紙當時都嘲笑他,當年的法國文化部長更是公開批評,指羅浮宮的這座金字塔是“一顆寒碜的鑽石”。這也讓4月1日開幕的金字塔入口成了衆人口中的“愚人節笑話”。
羅浮宮玻璃金字塔入口。(中新社)
貝聿銘自己也曾透露,在羅浮宮工程前期的一年多是最辛苦的階段。當時他就跟過街老鼠沒兩樣,甚至還被人吐過口水。
然而,時間真的給出了一切答案。
時間不但平複了反對聲浪,還讓玻璃金字塔成了繼巴黎鐵塔和凱旋門之後的巴黎新地標。
(互聯網)
對于羅浮宮玻璃金字塔入口的設計,貝聿銘生前如此評價:
“如果問我一生中沒做錯哪件事,那一定就是羅浮宮。” (If there’s one thing I know I didn’t do wrong, it’s the Louvre.)
成名後的貝聿銘並沒有被成功沖昏了頭,他所設計的建築始終處處透著屬于自己特色的現代主義——線條幹淨、低調保守、有棱有角、幾何圖形、莊嚴大氣。當他的建築設計被指跟不上時代潮流時,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認爲建築最可貴的品質,就是必須要能夠承受得住時間的考驗。
對貝聿銘而言,建築設計不只是要用來解決問題,還必須能“構建出一種相互交集支撐的想法”。他最擔心的永遠是:建築想法與專業做法無法很好地交彙在一起。
出身名門望族 移民美國求學創業
貝聿銘1917年4月26日生于廣州。中國媒體報道說,貝聿銘祖上原籍浙江蘭溪,明代中葉遷居蘇州,是吳中當地的名門望族,貝家還被中國媒體贊爲“可能是中國唯一富過15代的家族”。
貝聿銘的祖父貝理泰是清末著名的金融家、父親貝祖贻曾是中國銀行創始人之一,生母莊氏乃清廷國子監祭酒之後,于貝聿銘13歲時罹癌過世。在清朝中期,貝家就是“蘇州四富”中的其中一富。
由于父親出任中銀香港分行總經理,貝聿銘自1歲起就在香港生活,9歲時舉家移居上海。
貝聿銘在2007年受訪時曾說,在上海的那段時間,他清楚記得年幼的自己對一棟25層樓高的酒店工地印象非常深刻,爲之著迷。
“我無法忍住誘惑不去看那個(工地)洞。就在那一刻,我清楚知道我想要蓋房子。”
1935年,18歲的貝聿銘負笈美國,先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攻讀建築,後轉往麻省理工學院。1940年獲麻省理工建築學士學位,1946年獲哈佛大學建築碩士學位,1948年曼哈頓最大的房地産開發商William Zeckendorf聘用,1954年成爲美國公民。
貝聿銘1970年攝于自己在曼哈頓的建築設計事務所。(紐約時報)
貝聿銘的妻子盧淑華爲中國留美學生,他倆在麻省理工學院認識,兩人婚後育有三子一女,兒子貝建中與貝禮中目前都是美國著名的建築師。
當其他同學都還在設計一房或兩房的小屋時,貝聿銘已經在設計超高層商業大樓,並利用經驗與人脈,1955年創立了貝聿銘建築設計事務所。到了60年代,貝聿銘開始在亞洲區域設計建築,慢慢尋回他身爲一名華人的根。
身爲美國公民,骨子裏依然非常中國
貝聿銘始終沒忘記自己與中國千絲萬縷的淵源。
他給自己的孩子都取了中文名,就連英文名字也以方言拼音。(就像新加坡華人一樣)
他自己也堅持使用“獨一無二”的中式英文名:Ieoh Ming Pei,從不爲了入鄉隨俗就給自己取個洋名。後來爲了方便人們稱呼他,就將中式英文名縮寫爲 I. M. Pei,非常好記。
最獨特的是,用英文念出來就像是在告訴他人:我姓貝,我是貝聿銘。
1983年,貝聿銘獲頒有建築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茲克建築獎”時,當機立斷就將10萬美元的獎金捐出來設立獎學金,資助中國建築系學生到美國深造。
“我在中國度過了吸收能力最強的少年時代,有種中國性,深深地留在我的身上,無論如何也很難改變。我仍是一個十足的中國人。”
不過,18歲離開中國的貝聿銘直到1974年才再次踏上中國的土地。那一年他57歲,正值壯年。
6年後,他受邀設計了北京香山飯店。不過他對這個作品不甚滿意,將它稱爲:自己最不成功的建築作品之一,主要因爲施工手法差強人意,後來又年久失修,“讓人非常失望”。
貝聿銘設計的北京香山飯店。(新華社)
香山飯店內部。(新華社)
直至1982年,香港中國銀行總督找上貝聿銘父親,希望能遊說貝聿銘幫他們進行設計。貝聿銘最終被說服。
這一出手,又成就了另一座舉世聞名的標志性建築:長得像兩把由鑽石幾何圖形拼成的鋼筋玻璃刃的香港中銀大樓。只要在照片裏看到這座樓,就立即能認出那裏就是維多利亞港灣、是香港。
外形獨特的香港中銀大樓在一對霓虹燈中始終“出汙泥而不染”。( 香港中通社)
有了中銀大樓這張高大上的名片,法國不久後就將羅浮宮項目頒給貝聿銘設計。
原本在1990年就宣布退休的貝聿銘在2002年85歲高齡時,再次執起畫筆,爲自己老家蘇州設計蘇州博物館新館,並將之成爲“晚年最大的挑戰”。
蘇州博物館。(互聯網)
在蘇州博物館的開館儀式上,貝聿銘說:
“我73年前離開中國,但根在中國、在蘇州。這個博物館新館,就是我對家鄉的一點小小貢獻,有生之年還能有機會,爲故鄉留下一個紀念,我倍感感恩榮幸。”
用他自己的話說,蘇州博物館就是自己“最親愛的小女兒”,其建造過程就是一條虔誠的歸鄉路。
2016年,他在亞洲協會主辦的第三屆“創變者”頒獎禮上,以99歲高齡獲頒終身成就獎。今年3月獲頒美國百人會終身成就獎。
與新加坡淵源深厚
貝聿銘的建築對新加坡人而言,並不陌生。
紅螞蟻認爲,辨識度最高的當屬華夏中心(OCBC Centre)。華夏中心在1976年10月1日正式開幕後,成爲東南亞當時最高的建築。
華夏中心(OCBC Centre)。(聯合早報)
樓高52層、位于市中心、距離新加坡河畔只有幾步之遙的華夏中心,外形就像一個巨型計算機,從遠處看被分爲三段長方形,既獨樹一幟又與周邊店屋融爲一體。
紅螞蟻小時候就住在新加坡河一帶,常聽大人說,貝聿銘當年必須設計出一棟能夠振興周圍老舊店屋和辦公室的現代建築,而且整項工程必須在短短兩年內完成。誰也沒想到貝聿銘竟用了一個獨特手法讓全新加坡人一眼就能認出建築設計出自他手。
這個方法看似簡單卻也只有貝聿銘能優雅地做到,就是將自己的姓氏“貝”巧妙地融入建築設計裏。整棟華夏中心從遠處看就是一個立體的“貝”字,過目難忘。
另一個幾乎所有新加坡人都去過的建築,就是“來福士城”(Raffles City)。
坐落在來福士城裏的73層高的史丹福瑞士酒店(當時稱威信史丹福酒店)當年落成時,不但是世界上最高的酒店,也讓來福士城成爲新加坡最高的建築,也是最龐大的項目,有兩座五星級酒店、優質辦公樓還有購物中心。
來福士城(Raffles City)。(海峽時報)
據《聯合晚報》報道,來福士城從設計到竣工前後花了17年,設計概念在1980年動土之前,就已更動了五次,直至1987年才正式開幕。
另一個新加坡人都認識,但未必知道是貝聿銘所設計的,就是坐落于美芝路上的新門廣場(The Gateway)。
這座在1990年建成的兩棟大樓棱角銳利,被坊間戲稱爲“刀片樓”。
新門廣場(The Gateway)。(海峽時報)
新門的原設計概念,就是要爲新加坡設計一扇標志性的“大門”,將新門廣場打造成一扇開啓的“新加坡大門”,寓意“恭候貴賓光臨”。
另一種說法是,當時那一帶四周都沒有什麽像樣的建築。因此貝聿銘就把大樓特別設計成“刀片”,把煞氣都擋在外頭。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一帶周邊建築物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據說爲了躲避這兩片“雙刃刀”的鋒利煞氣,甚至各出奇招來擋煞。
貝聿銘不只爲新加坡留下標志性建築,也間接成就了“新加坡規劃之父”、新加坡“花園城市”和“居者有其屋”理念的實踐者——劉太格。
劉太格。(聯合早報)
劉太格上世紀60年代獲獎學金到美國耶魯大學讀城市規劃碩士,後修讀交通規劃,接著在貝聿銘手下工作了4年,于1969年返回新加坡參與島國建設。
新加坡前外交部長楊榮文今早也在面簿發帖文悼念貝聿銘。
“貝聿銘的傑出作品遍布全世界。我有一次在多哈巧遇貝聿銘。當時貝聿銘正參與當地伊斯蘭藝術博物館的建設工作。盡管貝聿銘已經90多歲,但他依然非常機靈敏銳,還親自帶領我參觀一個小時,爲我解釋設計背後的考量。爲了完成設計,他甚至將自己沉浸在伊斯蘭文明裏,慢慢觀察東西方的伊斯蘭世界,從摩洛哥到中國新疆,他悟出了太陽在伊斯蘭文化中所代表的重要含義。一名天才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貝聿銘生前的最後一組作品,就是這個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伊斯蘭藝術博物館。(新華社)
2017年,貝聿銘的百歲誕辰慶祝會就設在紐約洛克斐勒中心最頂層的彩虹大廳,整個大廳擠滿了世界首屈一指的建築師們。有些曾經在他手下工作過,有些後來和他成爲摯友。美國華人社群中最顯赫的名人也全部到場,他們都把貝聿銘當“哥們兒”。
百歲蛋糕的造型就是多哈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看著這個自己最後操刀的得意之作,貝聿銘吹滅了蠟燭,笑得很開心。
永別了,貝先生。(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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