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為何放棄德國國籍
人們一般認為,愛因斯坦是德國人。《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有權威釋義,愛因斯坦是「德國出生的美籍著名理論物理學家」。德國出生,又擁有美國國籍(其實他還同時擁有瑞士國籍),愛因斯坦到底有著怎樣曲折的人生經歷?
【成為瑞士公民】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1879年3月14日出生於德國烏爾姆的一個猶太人家庭。烏爾姆是符騰堡王國的小城,而符騰堡是德意志帝國西南部的一個邦國。
1894年6月,愛因斯坦的父親因慕尼黑的工廠難以為繼,全家移居義大利米蘭。但父親要求15歲的愛因斯坦繼續留在慕尼黑,以完成高中學業。
1895年春,愛因斯坦對德國軍國主義的教育十分不滿。他就讀的路易波爾德中學,把學生當成是機器和軍人,只許單調地重複教科書上的教條,教育學生以服從為天職。這讓愛因斯坦忍無可忍,未等學業完成,不經父母同意,遂中途退學,隻身一人離開慕尼黑,去義大利米蘭與父母團聚。
多年後,愛因斯坦對德國當時的教育制度仍予以尖銳的抨擊:「人們把學校簡單地看作是一種工具,靠它來把大量的知識傳授給成長中的一代。但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知識是死的,而學校卻要為活人服務。它應當發展青年人中那些有益於公共福利的品質和才能。但這並不是意味著個性應當消滅,而個人只變成一隻蜜蜂或螞蟻那樣僅僅是社會的一種工具。」從學校與教育,可以觀察社會和國家,「一個由沒有個人獨創性和個人志願的規格統一的個人所組成的社會,將是一個沒有發展可能的不幸的社會」。
1896年1月28日,根據愛因斯坦的申請,符騰堡王國政府出具了他放棄符騰堡王國國籍的證明,這意味著,愛因斯坦同時放棄了德意志帝國的國籍。
愛因斯坦在放棄德國國籍後,至少有5年時間,是一個沒有國籍的人。1899年,愛因斯坦申請入籍瑞士,據說,他之所以下決心成為瑞士公民,是由於他愛慕瑞士聯邦的政治制度。另一個比較實際的原因是,獲得瑞士公民的身份,可以使他在政府文職機關中獲得合適的職位。1901年2月21日,愛因斯坦取得了瑞士國籍。從22歲起直到去世,愛因斯坦始終擁有瑞士國籍。
【德、瑞兩國為諾獎起爭執】
一戰前的德意志帝國,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發展計劃,他們看重愛因斯坦這個年輕科學家的聲望與潛力,專門派出兩位學者去做愛因斯坦的工作,試圖以優厚條件吸引他返回德國。一位學者以「祖國」為說辭,勸說道:「你的出生之地,你真正的祖國在等待著你。」愛因斯坦不以為然。另一位學者則比較理解愛因斯坦的心理,他說:「德國歡迎的是物理學家,相對論的創造者……」其實,愛因斯坦真正感興趣的是安定的生活環境、良好的工作條件和充裕的研究時間,能不受任何束縛和干擾,全心全意地進行科學研究。1913年7月10日,在普魯士皇家科學院學部會議上,愛因斯坦以44票對2票的優勢榮膺科學院院士。1914年4月,愛因斯坦定居柏林,直到1932年12月。
愛因斯坦到達柏林後不久,一戰爆發了。1914年8月,德國93名學者和文人簽署了臭名昭著的《告文明世界書》,公然為德國的侵略行徑辯護與粉飾。愛因斯坦的幾名同事竟然穿上了德國軍服,公然聲稱:「在和平時期,科學家是屬於全世界的;在戰爭時期,科學家是屬於自己祖國的。」愛因斯坦拒絕在宣言書上簽名。10月中旬,愛因斯坦等4人簽署了《告歐洲人書》,這個宣言與前者針鋒相對,是一個反對戰爭的宣言,同時對那些德國文化名流提出了批評。
1915年8月23日,愛因斯坦在給朋友的信中闡述了他對「祖國」的看法:「我多麼想把我們處於不同『祖國』的同行們團結在一起。這個學者和知識分子的小集體不就是值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去認真關懷的唯一的『祖國』嗎?難道他們的信念竟要僅僅取決於國境這一偶然條件嗎?」他把「祖國」看作是只由國境線區隔的「偶然條件」。
1921年,愛因斯坦在介紹空想社會主義者約瑟夫·波普—林卡烏斯的思想時指出:「社會或者國家不是他盲目崇拜的對象;他把社會要求個人作出犧牲的權力,完全建立在社會應當給個人的個性以和諧發展機會這一責任之上。」愛因斯坦正是從良知、人性、正義的角度,看待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係的。
同年,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次年,他在從日本回國的船上得到了獲獎消息。按要求,在授獎儀式上,獲獎人員要由所在國家的代表陪同;如果獲獎人不能親自領獎,可由所在國的代表代領。愛因斯坦出國未歸,誰能代他領獎呢?德國和瑞士的大臣都聲稱有此特權。德國稱:愛因斯坦是德國人;瑞士則說:愛因斯坦是用瑞士護照旅行的。德方拿出證據證明,1920年7月1日,愛因斯坦曾向德國憲法宣誓,他在柏林科學院任職即為「間接的國家官員」,因而屬於德國公民。瑞方則稱,愛因斯坦1901年就已加入瑞士國籍。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際,愛因斯坦適時返回,對國籍問題特別作出了兩點澄清:一是在加入柏林科學院時,他曾經聲明「不要改變我的國籍」;二是不反對「獲得德國公民權」的說法。兩頭兼顧,矛盾得到了解決。
1930年,愛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觀》一文中,從哲學和政治學入手,系統闡述了他的國家觀。他指出他的政治理想是「讓每一個人都作為個人而受到尊重」,他認為人本身才是國家存在的目的:「在人生的豐富多彩的表演中,我覺得真正可貴的,不是政治上的國家,而是有創造性的、有感情的個人,是人格;只有個人才能創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東西。」隨後,他又發表了《主權的限制》一文,闡述了他的國家觀:「國家是為人而建立,而人不是為國家而生存……我認為國家的最高使命是保護個人,並且使他們有可能發展成為有創造才能的人……」
【永不回德國】
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當上了德國總理,他無法容忍愛因斯坦這位享有國際聲譽的猶太科學家對國家事務指手畫腳。1933年春天,希特勒的衝鋒隊衝進愛因斯坦在柏林的住宅,將所有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愛因斯坦的別墅也被收歸國有,他本人則因此時正好在美國講學而逃過一劫。
3月10日,愛因斯坦在美國發表「不回德國」的聲明:「只要我還能有所選擇,我就只想生活在這樣的國家裡,這個國家中所實行的是:公民自由、寬容,以及在法律面前公民一律平等。公民自由意味著人們有用言語和文字表示其政治信念的自由;寬容意味著尊重別人的無論哪種可能有的信念。這些條件目前在德國都不存在。」3月28日,愛因斯坦搭乘的客輪到達比利時的安特衛普港,受到了比利時王室的保護。不久,愛因斯坦乘車到布魯塞爾,他把德國外交部簽發的護照放在德國大使面前,正式聲明放棄德國國籍。為躲避納粹德國的暗殺,愛因斯坦從英國直接返回美國,從此再也不曾踏上德國的土地。
15歲那年,愛因斯坦堅決地放棄了德國國籍,是不滿德國奉行的軍國主義。人到中年,他作為聞名世界的科學家,為了曾經的祖國,他毅然宣誓再做德國公民。而當德國逆時代潮流而行,籠罩在法西斯主義的陰影里,成為熱愛和平的人民的公敵時,愛因斯坦不顧生命安危,再次拒絕了祖國。
德國科學院來信,向愛因斯坦提出要求,要他在國外「為德國人民說句好話」。他們深知,憑藉愛因斯坦崇高的國際聲望,他的話會「產生巨大的影響」——當然是對德國有利的影響。愛因斯坦知道,這是納粹政權要他為其邪惡與暴行粉飾與辯護。4月12日,愛因斯坦回信說:「要我去做像你們所建議的那種見證,就等於要我完全放棄我終生信守的關於正義和自由的見解。這樣的見證不會像你們所估計的那樣,是為德國人民講好話;恰恰相反,它只會有利於這樣一些人,這些人正在圖謀損害那些曾經使德國人民在文明世界裡贏得一席光榮位置的觀點和原則。」
1940年10月1日,愛因斯坦正式宣誓成為美國公民。
【促美研製核彈】
很多年後,仍然有人認為,愛因斯坦的一個行為是不可饒恕的,那就是在二戰期間,他竟上書美國總統羅斯福,建議美國加快原子能研究,事實上,美國確實搶在德國前面率先掌握了原子技術。或許在某些人眼裡,這一行為應該屬於「賣國」行為。
1939年8月2日,愛因斯坦致信美國總統羅斯福:「已經有幾分把握地知道,在大量的鈾中建立起原子核的鏈式反應會成為可能,由此,會產生出巨大的能量和大量像鐳一樣的元素……這種新現象也可以用來製造炸彈,並且能夠想像——儘管還很不確定——由此可以製造出極有威力的新型炸彈來。」因此,他建議美國「加速實驗工作」。
但這封信未能及時引起羅斯福的重視。9月3日,德國向波蘭發動進攻,二戰爆發。羅斯福這才意識到這封信的重要性,隨即決定美國「應當跑在納粹德國的前頭,否則他們將把我們炸得粉碎……」並於1941年12月6日建立了研製原子彈的秘密的「曼哈頓工程」。但納粹德國未等原子彈派上用場,就土崩瓦解了。1945年8月,為避免在日本本土作戰中大量美國軍人的陣亡,美軍向日本投擲了兩顆原子彈,日本被迫宣布投降,二戰結束。
有人開始把愛因斯坦叫做「原子彈之父」,因為他創立的公式「E=MC⊃2;」,奠定了原子彈的理論基礎;因為他寫給羅斯福總統的那封信,加快了原子彈研究和製造的進程。
1945年秋,愛因斯坦感受到了內心的壓力,他向美國廣播公司發表談話:「我不認為自己是釋放原子能之父。在這方面,我所起的作用是非常間接的。事實上,我未曾預見到原子能會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得到釋放。我只相信這在理論上是可能的。」
1952年9月20日,日本《改造》雜誌就原子彈問題向愛因斯坦提問。作為唯一遭受原子彈轟炸的國家,日本人的提問顯然帶有責難性質。愛因斯坦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卻感到非採取這一步驟不可,因為(當時)看來,很可能德國人也會抱著完全成功的希望在同一問題上進行工作。我看,我那時只能這樣做,再無其它可以選擇的餘地……」1953年2月22日,愛因斯坦在回復另一封日本來信時也強調:「我的確相信,我們必須防止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萬一會單獨占有這種武器的可能性。在當時,這是真正的危險。」
遏制「祖國」發展經濟與遏制「祖國」禍滅人類,兩者性質迥異,愛因斯坦選擇的是後者。這兩封回信,都強調了法西斯威脅之下的別無選擇,反映的都是愛因斯坦開闊的胸懷而非狹隘的「愛國主義」。
【「應懲罰整個德國」】
愛因斯坦不是一個庸俗的國家主義者,也不是一個狹隘的「愛國主義」者。基於法西斯德國給人類造成的巨大災難,他作為一個向來主張寬容與和解的科學家,對德國民族幾乎作了整體的否定。
愛因斯坦並不認為,發動二戰這樣的人類浩劫,只需要懲辦以希特勒為首的幾個法西斯頭子,或審判戈林、里賓特洛甫、鄧尼茨等幾個戰爭罪犯,抓幾個替罪羊,就能夠使人類避免重蹈覆轍。1944年,他說:「德國人作為整個世界的一個民族,是要對這些大規模屠殺負責的,並且必須作為一個民族而受到懲罰……」愛因斯坦不承認「人民永遠不會犯錯」的邏輯,他指出:「站在納粹黨的背後的是德國人民……他們把他(希特勒)選舉出來。德國人是唯一沒有做過任何認真的抵抗來保護無辜的受害者的民族。」希特勒是德國人選舉上台的,德國人當然要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
二戰結束後不久,幾個德國流亡者準備發表一個呼籲,批評盟軍控制德國的政策。1945年12月6日,愛因斯坦指出:「我堅決深信:為了使德國工業生產力在很多年內不能恢復,這樣做是絕對必要的……必須使德國人今後對原料資源不能享有獨立的支配權,這些資源最近一個世紀以來使他們變得那麼危險。」他的意見,或許會讓今天的一些人感到不可思議——愛因斯坦竟同意外國占領軍懲罰自己的祖國,控制祖國的經濟命脈,遏制祖國復甦和騰飛的可能。但人們恰恰忘記了當時的時代背景,愛因斯坦正是站在人類全局的角度,防止法西斯死灰復燃,防止自己的祖國重新成為戰爭策源地。
2005年,在愛因斯坦永久放棄德國國籍72年後,德國這個當初被愛因斯坦拋棄的國家,決定將這一年命名為「愛因斯坦年」,並決定將愛因斯坦的政治信條刻在政府大樓上:「國家是為人而設立的,而人不是為國家而生存。」72年後,德國人明白了,納粹當政的國家剝奪了國民的自由,才使它失去了一個偉大的靈魂;國家應當是人民的勤務員,而人民不應當是國家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