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戰一師登陸三天後,佩萊利烏島上的主要戰鬥似乎接近結束了,包括機場在內的島嶼南部已被美軍占領,作戰目標基本達成。原定作爲預備隊的陸軍第81步兵師被調離,于9月17日登陸西南方向的安高爾島,該師的兩個團僅用三天就肅清全島日軍,第三個團則前往東北方345海裏外的烏利西環礁,于9月23日兵不血刃將其占領,美軍的帕勞作戰看起來進展十分順利。然而,攻克安高爾島的第81師主力在9月23日奉命返回佩萊利烏島,讓陸軍士兵們驚訝的是,原以爲應該結束的戰鬥仍在進行!更令人震驚的是,彪悍的陸戰一團居然已經被打殘了!
血鼻山脊
在三天內成功控制了佩萊利烏島南部的美軍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勤奮高效的“海蜂”們已經開始整修機場,陸戰五團、七團從南部地區沿海岸向北推進,直達島嶼北端接著又調頭南下,與陸戰一團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將日軍的“殘兵敗將”們包圍在島嶼中部的山區之內,斷絕了日軍從北面海路向佩萊利烏島增派援兵的通道。現在,剩下的任務只有將躲藏山間的日軍徹底消滅。但是,陸戰隊員們很快發現,這個活計遠比想象的更加棘手,更加血腥。
■1944年9月,登上佩萊利烏島的陸戰隊員們准備向內陸推進。
佩萊利烏島中部的山區有個很拗口的名字:烏穆爾布羅格爾。美軍很快就抛棄了這個土著名稱,而改爲更貼切的稱呼:血鼻山脊,因爲這裏的防禦讓美軍撞得鼻血橫流!血鼻山脊的地形之前被常綠叢林所覆蓋,因此在美軍戰前的偵察看來並不十分險惡,但是經過轟炸和海軍炮擊後,山上的植被被鏟除,顯露出石灰山岩的崎岖猙獰。在這片南北長不足1000米,東西最寬不過400米的狹小區域內竟然集中了數十座大小山頭,目力所及到處是難以攀爬的懸崖,突兀嶙峋的山石,而在視界之外還有密如蜂巢的洞穴,上帝幾乎將世界上最險峻的山地經過濃縮後全都放到這座小島上。
■佩萊利烏到中部山區的航拍照片,地面植被已經被炮火摧毀,顯露出地形的險惡。
狡詐的日軍很懂得利用地形,美軍形容爲達到鬼斧神工的境界。中川大佐手下的關東軍老兵們將每一座岩洞都打造成噴吐死亡火舌的據點,而且洞穴之間彼此連通,相互掩護支援,對進攻的美軍實施無死角的火力覆蓋!佩萊利烏島上的岩洞可謂千奇百怪,形態各異,從小到只能容納一人的小洞,大到可以隱藏數百人、長達幾百米的大型坑道,無所不包,囤積的物資足夠守軍支撐數月,有些洞穴內還鋪設了軌道,便于火炮或車輛移動。日軍火炮常常對美軍陣地實施襲擾炮擊,從洞口中推出向著海灘方向打上幾炮後就迅速退回洞中,讓美軍難以定位反擊。盡管日軍炮火幾乎沒有瞄准,但海灘上擠滿了士兵、物資和車輛,隨意開火也總有斬獲,因此在佩萊利烏島上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前方和後方,在哪裏都不安全。爲了厚集兵力,持久抵抗,日軍甚至不同尋常地主動放棄了外圍陣地,撤入山區。
■“血鼻山脊”的地形圖,在這片狹小的地區內集中了數十座山頭。
血鼻山脊大致分爲三部分,美軍爲每一座山頭和峽谷都標注了代號。山脊南部是205、210、200和300號高地,這裏的火力可以直接威脅灘頭和機場;山脊中部由西向東分布著死亡谷、五姐妹山(五座緊密相連的山頭)、中國牆、野貓碗谷、五兄弟山(另外五座相連的山頭)、馬蹄谷和沃爾特嶺,這部分地區的地形最爲複雜,也是日軍核心陣地所在;山脊北部是三座南北走向的連綿山嶺,以三位美軍指揮官的名字命名爲沃蒂嶺、博伊德嶺和巴爾迪嶺,還有幾座未命名的小山頭。
悍將碰壁
第一個領教到“血鼻山脊”厲害的美軍部隊是路易斯·普勒尔上校指挥的陆战一团,该团在陆战队各团中排行第一,资格老,素质高,瓜岛之战早已名扬战场,普勒尔更是陆战队中出名的猛人,在瓜岛战役中指挥陆战七团第1營死守亨德森機場南側的陣地,以作戰勇猛、意志頑強而著稱,在其軍旅生涯中曾五次榮獲海軍十字勳章。然而,勇猛往往與魯莽共生,在佩萊利烏的石灰岩山地前,普勒爾以慣有的強悍作風命令部隊向隱蔽在山間的日軍發起正面強攻,換來的只是節節攀升的傷亡數字。
■陸戰一團團長路易斯·普勒尔上校。
早在9月16日,陸戰一團就奉命攻擊俯瞰灘頭的200號高地,日軍在此部署了炮兵觀測點,高地上除了數量衆多的火力點外,還隱蔽有短身管的200毫米岸炮。在普勒爾的催促下,陸戰隊員們頂著熾烈的火力強行進攻,挨個清除洞穴中的日軍,激戰一天後在夜幕降臨前占領了高地,付出了250人傷亡的代價,卻只找到50具日軍屍體。
■今日從五姐妹山1號山頭向南拍攝的照片,中央略微隆起的地方就是200號高地。(作者提供)
次日,陸戰一團繼續強攻205號和210號高地。美軍剛剛沖上高地頂部,日軍炮彈就如同雨點般砸落下來,周邊的山頭噴射出密集的交叉火力。佩萊利烏的山都是實打實的石頭山,根本不可能挖掘散兵坑,無處可藏的陸戰隊員頓時死傷枕籍!幸運的是,日軍突然停火了,其原因至今還是個謎,無論怎樣陸戰一團占據了兩處高地,但更多陸戰隊員倒在了山岩上。
■散落在山谷中的日軍92式步兵炮的殘骸,在山地作戰中日軍的炮火給美軍造成了嚴重的傷亡。(作者提供)
上述三處高地還算是傳統意義上的高地,但它們後方的中部山區則完全是一座錯綜複雜的石頭迷宮,山頭連著山頭,沒有道路可言,美軍只能沿著山壁之間彎彎曲曲的狹縫前進,最窄的地方只容一人通過,日軍可以很輕松地加以火力封鎖,而在山中美軍的裝甲和炮火優勢也蕩然無存。從9月19日開始,陸戰一團連續三天對五姐妹山等山嶺展開血腥的正面沖鋒,然而以血肉之軀沖擊日軍堅固的防禦只是徒增傷亡,當一位營長向普勒爾抱怨損失過大時,他憤怒地回答:“你不是還活著嘛!都給我沖上去!”他的蠻橫做法遭到不少陸戰隊員的怨恨。戰至22日,陸戰一團已經傷亡了1749人,約占全團兵力的70%!第3兩棲軍軍長羅伊·盖格少将发觉不妙,命令第81師第321團由安高爾島回防,接替陸戰一團。
■陸戰隊員們攻上一處日軍據守的山頭,可見山上光禿禿的,植被大多被炮火鏟平。
盡管陸戰一團的進展每日以碼計算,但陸戰隊員依然表現出令人歎服的勇氣。陸戰一團第1營C連連長埃弗雷特·波普上尉指挥手下仅剩的90人于19日登上了沃爾特嶺,卻被日軍火力切斷,與增援部隊失去聯系。在隨後的一夜中,陸戰隊員面對不斷從山洞中湧出的日軍拼死抵抗,幾乎彈盡糧絕。爲了節約手榴彈,美軍機智地將手榴彈和石塊交替丟出去,以迷惑日本人。在堅守一夜後,波普在天亮後奉命撤退,此時他的連只有9個人還沒有負傷或陣亡。波普因爲他的頑強精神而榮獲榮譽勳章。
■獲得榮譽勳章的埃弗雷特·波普上尉,陆战一团第1營C連連長。
今日,當年“血鼻山脊”南部的大部分高地都被植被覆蓋,難以接近,唯獨200號高地的一座山洞中保存著一門日軍200毫米重炮,而在山洞前方則是一輛美軍LVT-1兩棲坦克的殘骸,這對昔日的生死對手如今平靜地並肩相伴,與時間和鐵鏽進行著另一場爭鬥。
■保存在200號高地一座洞穴中的日軍200毫米岸炮,其威力十分恐怖。(作者提供)
■200號高地前的LVT(A)-1兩棲坦克殘骸,在兩棲車車體上加裝一座M3輕型坦克的炮塔。(作者提供)
北側迂回
在陸戰一團從南面硬啃血鼻山脊的同時,陸戰五團、七團順著海岸公路迅速推進到島嶼北部,之後陸戰七團調頭從北面進攻血鼻山脊,而陸戰五團渡過一條狹窄的海峽,奪取北面的尼格西布斯島,這場戰鬥堪稱完美,在陸戰隊航空隊的F4U戰鬥機的精准火力支援下,陸戰五團以輕微的代價消滅了島上1600余名日軍,自身傷亡約300余人。
■佩萊利烏島西側公路附近殘留的日軍碉堡。(作者提供)
■從佩萊利烏島北端眺望尼格西布斯島,陸戰五團就是從這裏渡海登陸該島。(作者提供)
然而,從北面進攻血鼻山脊的陸戰七團重蹈了陸戰一團的覆轍,從9月24日到10月6日,在一次次代價高昂的沖鋒後,該團並未能將戰線向前推進多少,其中10月5日對一座無名小山的突擊尤其恐怖。狡猾的日軍起初未做抵抗,等到美軍爬上山頭才突然開火,附近巴爾迪嶺和博伊德嶺的日軍槍炮齊發,將陸戰隊員置于一座血火煉獄之中。由于山路崎岖,難以通行,一些美軍傷員只能直接從山坡上滾下來!在艱難的戰鬥中總是不乏閃光,在10月3日至4日晚間,衛斯理·菲尔普斯和理查德·克劳斯两位上等兵先后扑向日军手榴弹,为保护战友而壮烈牺牲,均被追授荣誉勋章,其中来自芝加哥的克劳斯年仅18歲!
■透過樹叢間隙遠眺巴爾迪嶺,那裏曾是血鼻山脊北部的防禦重點。(作者提供)
■年僅18歲就壯烈犧牲的理查德·克劳斯上等兵。
此時,佩萊利烏戰場的狀態已經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了:蒼蠅成群結隊地在山間飛舞,尋找著在岩石上散發著惡臭的腐爛屍體,甚至直接落在傷員們化膿的傷口上,陸戰隊員在46度的高溫下忍受著幹渴,很多人出現了脫水症狀,並且隨時可能被突如其來的日軍槍彈打死,死亡和傷痛以及長時間的高度緊張讓陸戰隊員們的身心處于崩潰邊緣。在佩萊利烏戰役中,陸戰隊史無前例地未能將陣亡士兵的遺體及時回收,只能任憑他們腐爛。傷員的處境也極爲困難,由于日軍的火力封鎖和難以通行的地形,他們往往被困在火線上,遲遲無法後送,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在慘烈戰鬥中承受巨大壓力的陸戰隊員,佩萊利烏島戰鬥的艱難遠超大多數人的想象。
■在血鼻山脊的陡峭的山坡上,陸戰隊員用擔架艱難地後送傷員。
在讓美軍飽嘗痛苦的同時,藏匿在山洞中的日軍同樣瀕臨絕境,蒙受著持續的損失。除了戰前囤積的糧食彈藥外,他們已經斷絕了任何補給,醫療救護條件也非常差,傷兵們只能慢慢等死。掌握著絕對火力優勢的美軍幾乎一刻不停地向日軍占據的山嶺傾瀉著鋼鐵和炸藥,即便深藏地下也能感受到地動山搖。最折磨神經的是,每一名日本兵都很清楚,他們的戰鬥毫無希望可言,唯有戰死。在日複一日的戰鬥中,洞穴中的日軍也逐漸消耗殆盡。
■一座日軍洞穴中殘留的車輛殘骸,這台車輛可能用于運輸彈藥。(作者提供)
■准備從東面進攻沃爾特嶺的陸戰隊員和M4坦克。
■佩萊利烏戰場上美軍用日軍的骷髅頭制作的警示牌,上書“危險!快走!”
經過連日苦戰,美軍在10月6日至8日終于從日軍手中奪取了巴爾迪嶺、博伊德嶺、沃蒂嶺和沃爾特嶺,基本控制了血鼻山脊的北部。然而,對于中部山區的日軍核心陣地的進攻同樣陷于停滯,面對這座日軍精心設計且頑強堅守的天然岩石堡壘,進攻者除了正面進攻也實在沒有什麽好辦法。陸戰七團到10月15日已經陣亡293人,負傷1196人,占全團兵力的46%,由陸戰五團接替進攻,後者改變戰術,使用推土機和噴火坦克穩步推進,逐步壓縮日軍的作戰空間。
■從島嶼東側的公路上仰視博伊德嶺,可見近乎垂直的峭壁,根本無法攀爬。(作者提供)
■沃爾特嶺山腳下的兩處洞口,它們都屬于同一座洞穴。(作者提供)
盡管殘余的日軍如今被壓縮在只有幾百米方圓的彈丸之地,但傷亡過重的陸戰一師已經無力再戰。部分被慘烈戰況所刺激的美軍指揮官提出使用化學武器,所幸被尼米茲當即否決。魯佩圖斯少將此前希望讓陸戰一師獨享征服佩萊利烏的榮譽,因此拒絕陸軍的增援,直到9月下旬才勉強接受讓陸軍接替陸戰一團。當戰役持續了一個多月後,陸戰一師已經基本喪失了進攻能力,最終在10月下旬被第81步兵師全面替換。陸戰一團早在9月底就乘船撤退,前往後方休整,而陸戰五團、七團也在10月底陸續告別佩萊利烏,而它們的傷亡率與一團不相上下。在佩萊利烏島大約一個月的戰鬥中,陸戰一師竟然付出了6500余人傷亡的代價,可謂元氣大傷,此後休整數月之久,直到1945年4月沖繩戰役才重返戰場,佩萊利烏注定是陸戰一師的傷心地。
■在戰鬥間歇倒地休息的陸戰隊員,高強度的戰鬥讓每個人都精疲力竭。
■從300高地俯視血鼻山脊的中部山區,正面長長的山嶺就是沃爾特嶺,左側的山谷是馬蹄谷和野貓碗山谷。(作者提供)
“野貓”的勝利
綽號“野貓”的第81步兵師最早組建于1917年,曾參加一戰,在兩次大戰之間是一個只有空架子的預備役師,1942年6月恢複現役,經過整訓後于1944年夏季開赴太平洋前線,而帕勞戰役是該師在二戰時期的處子秀,論名頭和戰鬥力都不能與陸戰一師相比,但該師還是負起爲佩萊利烏血戰收尾的重任。
■第81步兵師留在佩萊利烏島上的紀念銘牌。(作者提供)
陸戰隊一向鄙視陸軍那種穩步前進、一線平推的打法,但在佩萊利烏島上這種穩妥的戰術反而更加有效。第81師的官兵們步步爲營,穩紮穩打,在進攻時每個士兵都攜帶沙袋,一是作爲掩護,二是隨時隨地構築防禦工事,同時使用手榴彈、炸藥包、噴火器、火箭筒等各種武器非常耐心地清理遇到的每一處洞穴,甚至反複檢查,以防滲透的日軍重新加以利用,或者使用推土機直接將洞口封死。
■美軍部隊沿著山谷向血鼻山脊深處前進,兩側的山頭上僅剩殘枝敗葉。
“野貓”師的進攻還得到陸戰隊航空兵的大力支援。陸戰隊航空隊第11大隊的三個中隊從9月24日就陸續進駐剛剛整修完畢的佩萊利烏機場,爲陸戰一師對血鼻山脊的進攻提供密切的近距火力支援,而執行轟炸任務的航程之短是創紀錄的,因爲機場跑道盡頭前方就是血鼻山脊南麓,美軍飛機起飛後還沒等爬高就飛到了日軍頭上,幾乎離開機場的同時就可以投下炸彈了,因爲往返距離太短,飛行員索性連起落架都懶得收起來。陸戰隊的F4U戰鬥機使用從機槍、火箭彈和航空炸彈等所有武器對血鼻山脊實施炸射,每次出擊都將所有彈藥消耗一空,但這些常規武器對于洞穴中的日軍威脅有限,于是美軍將裝有膠質汽油的油桶挂在飛機上,投向日軍據守的山頭,待汽油沿著縫隙流入洞穴內部後,再由前沿步兵使用迫擊炮發射白磷燃燒彈將汽油點燃,從而達到火燒洞穴的目的,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佩萊利烏戰役中陸戰隊航空兵的主力戰機F4U“海盜”,攝于美國航空航天博物館分館。(作者提供)
■如今殘留在佩萊利烏島叢林中的F4U殘骸。(作者提供)
■停在佩萊利烏島機場上的陸戰隊F4U機群。
■陸戰隊F4U向血鼻山脊投擲凝固汽油彈的現場照片。
即便在美軍如此猛烈的火攻下,日軍的抵抗依然未見減弱,第81步兵師的進展異常緩慢,比如對五兄弟山中的進攻中,美軍經過一個星期的反複拉鋸才在10月23日拿下其中四個山頭,但戰況有時變幻莫測,11月2日對五姐妹山的進攻卻在三個小時內得手。然而,就在美軍以爲日本人氣數已盡時,次日進入死亡谷的美軍又遭伏擊,損失慘重。從11月13日開始,加裝了火焰噴射器的LVT和坦克在步兵掩護下每天都會進入野貓碗、死亡谷、馬蹄谷等幾座山谷,對兩側峭壁上的洞穴挨個噴火,不時會遇到身上綁著炸藥的日本兵從洞中沖出來,企圖與美軍坦克同歸于盡。盡管如此,第81步兵師依然無法完全控制這些山谷。
■搭載有噴火器的LVT在步兵掩護下向山谷側面的洞穴噴火。
■美軍部隊進入馬蹄谷,右側的山梁就是沃爾特嶺,美軍曾在此遭遇日軍伏擊。
■今日的馬蹄谷早已被繁茂的植被所覆蓋。(作者提供)
■山谷峭壁上仍能找到被火焰噴射器炙烤的痕迹。(作者提供)
在美軍眼中,戰況每天都是如出一轍:永遠都會有下一個日軍占據的山頭需要被拿下,而它們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光禿禿的岩石峭壁和被燒得漆黑的山頂。戰鬥過程也變得程式化,白天美軍在飛機火炮的掩護下進攻日軍陣地,而到了晚上日軍就會從洞中爬出來偷襲美軍,直到其中一方兵力耗盡或撤退。
■美軍士兵踏著遍地的斷枝向死亡谷搜索前進,右側就是中國牆。
■今日的死亡谷,已經是樹木參天,綠茵蔽日。(作者提供)
■五兄弟山1號山頭的山腳,美日兩軍曾在此反複拉鋸。(作者提供)
■遺留在密林中的LVT(A)-4兩棲坦克的殘骸。(作者提供)
在陸戰一師撤退後,佩萊利烏島的戰鬥又持續了一個多月,美軍才算真正看到了勝利女神的微笑。此時,日軍殘部已經被壓迫到“中國牆”的一小塊地區內,中川的指揮部就設在兩面近乎垂直的峭壁之間。11月24日,美軍士兵已經站在中國牆的頂部,爲谷底的日軍降下一陣手榴彈雨。已經超額完成任務的中川大佐自知大限已到,發出“劍已斷,矛已無”的訣別電報,下令奉燒軍旗後在指揮所前面向東方切腹自盡,日軍重傷員也紛紛自決,第2聯隊副官根本甲子郎大尉率55名殘兵發起萬歲沖鋒,被盡數擊斃。11月27日,美軍宣布佩萊利烏島上日軍有組織的抵抗結束,爲這場血腥戰役畫上了一個官方的句號,實際上仍有殘留的日軍深藏洞中,繼續襲擾美軍,而最後一股日軍直到1947年4月22日才最終投降。
■今日的中國牆(上)以及中川指揮部遺迹(下),插著日本旗的地方就是中川大佐當年切腹自盡的地方。(作者提供)
■佩萊利烏島殘余日軍的藏身處,島上的最後一股日軍直到1947年才投降。(作者提供)
結語:空洞的勝利
佩萊利烏戰役,這場魯佩圖斯少將口中“三天取勝”的戰役,整整打了73天!陸戰一師和第81步兵師在這座小島上蒙受了10786人傷亡的損失,其中2336人死亡,8550人受傷。守島日軍幾乎被全殲,據統計有10695人斃命,202人被俘,其中僅有19人是日本人,其余是朝鮮勞工。就傷亡數字而言,兩軍相差無幾。
■300號高地上銘刻著8位榮譽勳章獲得者姓名的紀念碑。(作者提供)
無論從哪個角度衡量,佩萊利烏戰役都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太平洋戰爭中經曆的最殘酷的戰鬥,即便與日後的硫磺島、沖繩島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僅從美軍那長長的傷亡名單中得到證明,同時也可以從巨大的物資消耗上獲得印證。據戰後統計,在佩萊利烏島戰役中,美軍每消滅一名日軍就要消耗1500枚各種口徑的彈藥,而在戰役期間美軍的彈藥消耗極爲驚人,共發射7.62毫米槍彈1332萬發、11.43毫米槍彈152萬發、12.7毫米槍彈69.3萬發、手榴彈118.2萬枚和15萬枚迫擊炮彈!
■一個被稱爲“死人彎”的公路轉彎,當年第81師的一位團長在此被日軍狙擊手射殺。(作者提供)
與美軍爲了占領佩萊利烏付出的高昂代價相比,這座島嶼的戰略價值完全不成比例,在之後的戰爭中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正如哈爾西在戰前所主張的那樣,帕勞日軍實際上已經喪失了威脅麥克阿瑟側翼的能力,而在佩萊利烏島上激戰正酣之際,麥克阿瑟已經率軍成功登陸萊特島,踐行了自己“重返菲律賓”的諾言,而當戰役宣布結束時,美軍早已在萊特島上站穩了腳跟,實際上佩萊利烏島的機場從來沒有用于支援菲律賓作戰,其僅有的價值不過是爲徹底占領自身所在的島嶼而提供航空火力支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帕勞戰役中美軍最有價值的戰果卻是輕松占領的烏利西環礁,在戰爭後期成爲美軍最重要的艦隊錨地。因此,佩萊利烏戰役被認爲是太平洋戰爭中美軍最得不償失的戰役,其意義在曆史學家當中至今仍有爭議。
■佩萊利烏島北部的“雷達高地”,日軍也曾在此重兵布防。(作者提供)
但是,對于參加佩萊利烏戰役的陸戰隊員和陸軍官兵而言,這場戰鬥絕非毫無意義,他們在這座煉獄般的小島上經曆了戰爭中最爲嚴酷的考驗,戰勝了最爲頑強的敵人,用鮮血和生命證明了自己作爲軍人的勇氣和光榮,正如陸戰隊老兵斯萊奇所說,佩萊利烏證明了陸戰隊的訓練使他們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做好了准備。在佩萊利烏戰役中,陸戰一師有8名官兵因爲戰鬥中的勇敢無畏和犧牲精神榮獲榮譽勳章,其中5位爲死後追授。
■血鼻山脊小徑旁的路牌,上面警示道路兩側有大量未爆彈藥。(作者提供)
■遺留在戰場上的彈殼、彈頭和工兵鏟等物品被堆積在一起。(作者提供)
在作爲戰史愛好者的筆者看來,佩萊利烏島是一個近乎保存了昔日戰爭完整面貌的戰場。今日的血鼻山脊仍隨處可見當年激戰的痕迹,而與其他太平洋戰爭的舊戰場相比最大的不同是,這裏依然殘存著大量未爆炮彈和地雷,頗爲危險。不過,探訪戰爭遺迹的遊客可以通過一條清理出來的小路前往300號高地、死亡谷和野貓碗,直到中川指揮部所在的中國牆。說起這條小路不能不提到當地向導坦吉·赫苏斯,作为本地历史学家的他对于佩莱利乌战役的了解超过大部分院校中的专业历史学者,也正是在他的倡导和参与下,佩莱利乌的战争博物馆和山中小路才得以被修建并妥善保存。
■佩萊利烏島上保存比較完好的兩棲車和兩棲坦克的殘骸。(作者提供)
■如今山谷中還散落著大量鋼盔和殘破的槍支,注意鋼盔上的彈洞。(作者提供)
在佩萊利烏戰場上,對筆者觸動尤爲深刻的遺迹是血鼻山脊中一輛側翻的M4坦克殘骸。1944年10月,這輛坦克在掩護一名飛行員撤退後,不慎被一枚用航空炸彈改造的日軍地雷炸毀,造成4名車組乘員和1名陸戰隊員的犧牲。站在這輛被掀翻的坦克面前,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或許是對于犧牲的美軍士兵們的感激,或許是對于年輕生命逝去的惋惜,或許是對于生在和平年代的慶幸。最終,我感到的是遊覽戰場的獨特魅力,這種與曆史的交流是在任何書籍、電影和紀錄片中都無法獲得的。
■在血鼻山脊中被炸翻的美軍M4坦克殘骸。(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