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聽雪落
茫茫人海中,一見鍾情和一見如故是難得的。而對于雪,我們不止一見鍾情,每一次初見都像是初戀,每一次再見都如初見。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悠悠飏飏,夜幕下蕭蕭窗外響,悠悠飏飏,我在中央。一個人就好,不發出聲響的腳步,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與雪共徘徊。可能是因爲鄭州今年一直無雪,大家都在等待,等一場初雪,初雪若初心,最純也最真,最初的心,總能彈奏出最美的音符。冬天若無雪,恰似兩個因年少輕狂走散的初心總是遺憾的。盼了一冬,此刻初雪落舊城,天地共白頭,世界一切喧囂歸于寂靜,只剩下雪落的聲音,一人,于寂然無聲,天地大美中聽雪,我喜歡聽雪,有人說落雪的聲音是天使的聲音。雪的精魂聽到了心聲,終于,一粒一粒的,一顆一顆的,一片一片的,有的親親密密,有的疏疏朗朗,翩翩到來了。聽雪,也是聽心,聽雪的刹那,心裏定會開出一朵清幽的蓮花。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喜歡雪,喜歡它的幹淨怡然。看似冷,可是,我知道,它的內心,是熱的,不然,怎麽會下得這樣鋪天蓋地?世間萬色,唯有白不可染。一染,就是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落雪時節又逢君;雪似乎可以調和外界的幽暗,疏解內心的陰郁。在白天我們對什麽都不動感情是極爲容易的,但在夜晚就另一回事了,特別是飄雪的夜:“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大雪封門,忽然想念他,提燈、披裘泛舟,訪一知己神交,船走了一夜,卻並未登門拜訪。來都來了,爲何不登?我本就是一時興起,如今興致沒了,有什麽非見不可?說罷轉身歸去。隨心所欲,亦點到爲止,自有珍重在其間。天清水寒,只當上下一白,煙波飛雪,就作霧裏看花。浪漫至此,人生不配有憾事。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小時候背詩詞,特別喜歡“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還因此總是遺憾,家鄉雖有大雪,卻無寒江。每逢下雪,學校老屋檐下哪長長的冰條子是我們最好的零食,小夥伴們打鬧著比賽誰的更亮,放嘴裏嚼的更響,輸掉的同學就開始了“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的武俠感,還有李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的豪邁,好不熱鬧,文氣內向些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大家一點都不覺得冷,現在偶爾想起還會偷樂。而我,那時摘抄小本本上,標得紅紅綠綠的全是這樣的句子:“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十年生死兩茫茫”,“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一個小姑娘家家,獨獨迷戀一種人生空茫之感。後來讀唐宋八大家才明白寫“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時,柳宗元正被貶永州,獲知舊友去世的消息,屋外大雪紛飛,心境悲涼。寒江獨釣,何嘗不是一種自我的安撫與救贖。于一片靜寂與空茫中,求得精神對現實的超越。
踏雪尋梅,雪堂客話,雪夜烹酒煮茶待故人,冰天雪地良友相對知己神交,雪天有爐,爐邊有茶,茶旁有你,固然妙不可言。但也許這只是少數人的事情,到底知音難求,這是極致的奢侈品,畢竟它只贈給那些最真心的人。然而大多時候,是大雪封門,良朋悠邈,靜看窗含西嶺千秋雪,獨對一天一地的空茫。
寶玉最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的背影,我從來都覺得,是紅樓一夢中,最美的意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