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印度尼西亞、現爲新加坡公民的廖建裕教授擁有多重身份,但他在訪問中清楚表明作爲一名東南亞學者的定位——在學術上,他必須中立地探討東南亞問題。《聯合早報》打造‘早報講堂:認識東南亞’系列,首堂課主講嘉賓廖建裕教授受邀前來報館接受專訪;南洋咖啡淡淡飄香中,穿著黑黃色峇迪襯衫的他侃侃而談,分享東南亞當前的局勢和挑戰。
廖建裕1941年在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出世,1962年畢業于新加坡南洋大學。他獲得博士學位後,在美國和新加坡授課,1985年成爲新加坡公民。
廖建裕在東南亞度過了大半輩子,對他而言,這裏是他的家,也是他寄情一生的研究領域。如今已半退休的他,仍在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擔任資深訪問研究員,也在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兼任教授,教的科目正是東南亞政府與政治。
他在訪談過程中多次強調自己是“東南亞學者”,必須跳脫個人的立場研究課題。每當記者問起他的親身經曆,這名親切的長者總會不自覺地侃侃而談,但說完兩三句話,卻又帶著腼腆的笑容,急忙把話鋒轉回學術問題上。
他說:“新加坡的存亡與發展和東南亞息息相關。在現階段全球化的過程中,東南亞已經出現劇烈的變化。這種新的變化和發展,我們必須了解。”
國人對東南亞興趣缺缺
東南亞處于曆史的轉折點,極端主義擡頭、亞細安發展緩慢、大國之間的拉鋸也導致區域的中小型國家必須步步爲營。
東南亞的發展,直接牽動新加坡這個彈丸小國的安全與存亡。廖建裕認爲,在這個重要的節點上,國人對東南亞仍興趣缺缺,也缺乏警覺性。
他指出,新加坡人一般比較務實,常聚焦于中國這類大國,忽略了周邊發展中小國。大部分人不會感受到東南亞和他們直接的聯系,但新加坡人必須認識東南亞的理由很簡單,“身爲國民,就必須了解你所處的區域”。
他說:“正因新加坡人缺乏興趣,我們更應該提倡認識東南亞。
“那些和東南亞國家有生意往來的新加坡人,可能了解這個區域;一般人就不一定會對區域的發展感興趣,這是很自然的。作爲學者,我的工作是協助加深國人對區域的認識。”
認識東南亞須跳脫族群視角
東南亞華人是廖建裕的研究領域之一。他去年憑著對印尼華人研究的傑出貢獻,獲頒印尼文化獎,成爲首位獲此殊榮的新加坡人。他也是南洋理工大學華裔館任期最長的館長——2013年卸任,任期長達八年。
不過,這位以華人研究著稱的學者卻強調,要真正地認識東南亞,必須先跳脫華人的視角。
他指出,華人只占東南亞總人口的4%左右,屬于少數民族。盡管華人具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但在大部分東南亞國家中,政治力量卻很薄弱。
東南亞似乎有很多華人的食物,但政治結構和長遠的宗教文化方面,華人文化卻不是真正地滲透。對東南亞影響深遠的,是印度、回教和西方文化。其中,殖民者帶來的西方文化影響力最大。東南亞每個國家都由多元民族組成,“要了解東南亞的處境,就得超越族群的視角。若我們單從華人的視角了解東南亞,那是非常大的錯誤。”
全球化沖擊東南亞無法幸免
東南亞國家在國族建構方面,正面臨巨大的挑戰。
在二戰後成立的東南亞國家仍在努力打造自己的民族國家,然而,在全球化的沖擊下,極端宗教主義擡頭,華人的國族認同也可能隨中國崛起而漂浮。
廖建裕指出,東南亞國家都是殖民時代的産物,即便是從未被殖民的泰國,版圖也是由殖民者決定的。東南亞國家在殖民者留下的版圖上,以多元社會作爲基礎,多年來致力打造統一的國族。但這是個艱難的任務,各個族群有自己的文化和曆史背景,共同的國族身份難以在一兩代人的時間裏實現。若無法妥善解決全球化帶來的挑戰,各國目前已經打下的國族基礎,可能動搖。
中國近年來加大力度推行僑務政策,似乎有意模糊“華僑”與“華人”的國籍界線。在這一背景下,華人容易變得“落葉無根”,受華文教育者和新移民尤其如此。
廖建裕說:“這個問題不容易談,中國和東南亞政府的態度非常重要。東南亞國家的政府一般上也了解,如果要在政治和經濟上取得穩定,就要讓華人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極端宗教主義擡頭
近年在中東發展緩慢的回教極端主義,在印尼、馬來西亞,以及菲律賓卻似乎有重新擡頭的趨勢。在緬甸,一般人看起來溫和友善的佛教也出現極端主義。
廖建裕說:“全球化觸動了許多國家的神經,使宗教之間的流傳和激進主義思想的傳播通行無阻。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問題,不管是軍人政府或非軍人政府,都無法解決。
“很多反對黨爲了奪取政權,就以宗教爲武器動員群衆;因爲宗教是最敏感的東西,它觸動每個教徒的神經。”
在今年的印尼大選中,回教課題成爲選戰的主旋律,回教在印尼的勢力空前高漲。
廖建裕指出:“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們不知道這股勢力會否逐漸成長,最後擊敗多元宗教文化的(印尼)建國五原則。可能性是存在的。”
亞細安發展前路漫漫
東南亞在國際政治舞台上備受關注,但亞細安這個重要的區域組織卻發展緩慢。各國必須在迥異的國家利益中求同,才能推動亞細安的發展。
廖建裕指出,亞細安的成敗,決定了東南亞能否在中美的拉鋸戰中捍衛自身的利益。然而,各國長期以來難以達成共識。
以2025年亞細安經濟共同體藍圖爲例,由亞細安商業咨詢理事會和歐盟—亞細安商務理事會聯合發布的報告顯示,若亞細安國家不加強解決非關稅壁壘(non-tariff barriers)方面的挑戰,2025年的目標恐怕難以實現。
廖建裕說:“亞細安成立初期,五個東南亞國家根本不談要變成共同體。當時最重要的是,要減少沖突……由于每個國家的曆史不同,國家利益迥然有別。一直以來都無法真正成爲統一的機構。”
盡管各國必須跨越巨大的鴻溝,廖建裕認爲亞細安的發展仍有一線曙光。他強調,由中小型國家組成的亞細安必須團結起來,才能形成足夠強大的力量,對抗大國。如果沒有亞細安,小國的生存將出現很大的問題,而亞細安各國也明白這一點。
亞細安6月發出的“亞細安印太展望”(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框架,顯示出亞細安國家團結的決心。
廖建裕指出,亞細安各國都同意簽署框架。“即使是親中國的柬埔寨和老撾,心裏也明白它們是小國,如果要有自主權,不能不參與這樣的區域性組織。”
但廖建裕也認爲,前路漫漫。亞細安印太展望要真正實施,不是件容易的事。
答問錄
問:廖教授,請問你近來關注些什麽課題?
答:離開印尼後,我在美國和新加坡都是教書的,應該說是教書匠。尤其是在美國的制度下,你不能知道得很少但是很深。
你得懂得越來越多東西,範圍越來越廣。所以我不只看印尼,對其他東南亞國家也有研究。
問:你怎麽看自己的身份認同?
答:這個很重要。
我的家人都在這裏,都在東南亞。我們跟新移民不同,新移民不是在這裏出生,他們要對這個地方産生好感,是要培養的。我們不需要培養,這是與生俱來的。
問:當別人問起,你會說自己是東南亞人,還是新加坡人?
答:我現在是新加坡人,因爲我拿的是新加坡國籍。但我研究的是東南亞,而且我無論要怎麽改變,也不可能變成跟過去完全沒有關系的人。
許多早年印尼的朋友看到我都說,我和以前很不一樣了。當然年輕時候的語氣、見識、語言的強調等等都不同。可能在新加坡久了,新加坡腔就流露出來了。但是作爲一名學者,有一定的研究方法。談問題的時候要保持中立,即使你不喜歡。
問:你曾在東南亞的不同國家生活,看待問題的角度是否和一般人不一樣?
答:我這個人比較特殊,最好不要拿我作爲例子。在報道裏最重要的是以新加坡作爲本位。
新加坡是個彈丸小國,新加坡的存在、安全和發展,有賴于東南亞。
早報講堂首系列認識東南亞共六講
“華文報有義務幫讀者跳脫華人視角的框框,身爲東南亞學者,我應該支持這項有意義的活動。”
配合今年的技能創前程節,《聯合早報》首次打造“早報講堂:認識東南亞”系列,邀讀者踏入課堂,以全新視角認識東南亞的過去和未來。
“認識東南亞”系列共六講,將從8月10日至明年1月11日,每月舉行一場。
邀請不同領域學者開講
“早報講堂”將邀請不同領域的學者,從曆史、宗教、政治等方面,引導出席者探討和思考與東南亞相關的議題。活動免費,現場提供中英同聲傳譯。
第一講由廖建裕打頭陣,爲出席者解析東南亞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展。作爲主講者,廖建裕希望出席者能有什麽收獲?他的答案出人意料。他不認爲短短幾堂課的時間,可徹底改變出席者對東南亞的認識。
但他強調:“公衆教育是個重要的任務,《聯合早報》有心舉辦這樣的活動,幫助讀者擴大視野,我應該支持。”
廖建裕甚少參與學術界以外的講堂活動,因此早報講堂團隊是在“二顧茅廬”後,才成功邀請他擔任主講嘉賓。廖建裕在訪談中笑說自己是名“教書匠”,時常擔心自己把氣氛變得過于嚴肅,所以會適時地停下來觀察觀衆的反應,看是否該換個語調熱熱場子。
盡管他希望“早報講堂”不要過于拘謹,但他也堅持講堂的內容不能過于輕松。“早報講堂雖然是面向一般群衆,但水平不能放得太低,必須深入剖析,才能讓出席者有所收獲。”
本系列由新加坡精深技能發展局協辦,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支持。
早報講堂首堂課已滿額
“早報講堂:認識東南亞”第一講(8月10日)報名反應踴躍,300個名額在三天內已滿額。下來五講即將開放報名,名額有限,報名請早。第二講和第三講將分別由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研究員諾沙裏爾·薩阿(Norshahril Saat)和達爾吉星(Daljit Singh)解析印尼和馬來西亞,以及越南與柬埔寨面臨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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