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數年前,在整理閩南籍華人數量時,一直有個疑問,爲何泉州籍華人數高達七八百萬人,而同爲閩南的漳州竟然只有區區七八十萬,二者高達十倍的差異量,與其同爲閩南、同爲外向型海洋文化的事實嚴重不符。參照1926年台灣漢族人口籍貫的調查結果,泉籍占比44.8%,漳籍35.1%,二者的差異才在情理之中。而造成漳泉二地華人數量差異的根本原因,通過本文對新加坡海滄籍華人數的推算,或許就有答案了。
新加坡慶德會上元節祭祖儀式,@陳和彬
新加坡,作爲除中國以外華人人口占比最高的國家,並沒有因華人占優而中國化,反之,他們在西化的路上漸行漸遠,以至于很大一部分華人已經忘記了自己根的所在。在這個時候去統計新加坡華人的祖籍地,顯然是作繭自縛,即使有調查結果也定然不盡人意。然而活人無法告訴我們的,我們卻可以在死人身上找到線索。
一、武吉布朗的海滄籍墓葬
新加坡最大的華人墓冢位于武吉布朗,據說山上分布著不同籍貫的華人墓葬十萬余座。2011年,新加坡陸路運輸管理局(LTA)對外宣布,擬在武吉布朗公墓中建設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公路,屆時將影響到公墓中大約5000座的墓葬。之後,管理局委托東南亞研究所許耀豐博士的團隊負責對擬拆遷的墓葬進行記錄、調查和研究,其拍下的墓碑實景照片也因此被公布在項目組的網站上。于是,我們便可在千裏之外通過網站查詢到已拆遷的3901座華人墓葬信息,這些墓葬大多保留著完整的墓碑和形制,從墓碑的銘文中,我們也可以找到墓主人的祖籍地,這便是筆者推算海滄籍華人數的依據。
南僑詩宗邱菽園墓,@http://bukitbrown.info/
在3901座墓葬中,年代以民國爲主,籍貫除廣西、安徽、浙江等極少數省級單位外,大多爲縣級及其以下,常見的縣如泉州的南安、惠安、安溪,漳州的東山、海澄;府、市級如潮州、福州,反而少見漳州和泉州;至于鄉社者,比較清晰可辨的如南安的象運(翔雲)、金柄,同安的禾山、集美,龍溪的石碼、浒茂,金門的烈嶼等,更多的是毫不知名、重複度極高的社。從以上規律可知,泉州籍的墓碑往往包含縣、鄉、社中的兩種,能很好地辨別祖籍地,而漳州籍往往只體現三者之一,這對于新加坡學者來說,要分辨民系歸屬已是困難,更何況定位到具體的原鄉地址。
三都顔克敬墓(海滄青礁顔氏),@http://bukitbrown.info/
閩南僑史專家鄭來發先生曾說過,要尋找華人祖籍地,不僅要知道祖地地名更替、雅俗稱謂,還要清楚地知道區劃變革和當地姓氏的分布,這是一個大局觀的課題,不是單純靠百度地圖和詢問可以解決的。筆者也是在積累了大量海滄本土史地資料、有了鄭先生這座大山可依靠的前提下,才敢在這3901座華人墓葬中篩選海滄籍墓葬。
經過比對,共發現海滄籍墓碑85座,占比2.18%,其籍貫主要爲三都、青礁、新埯、排頭、錦裏、金沙、坪埕、西園、囷瑤、山仰、鼎尾、蘆坑、院前、霞陽、溫厝、石塘、鍾山、內坑、石倉、洪坑等。其中有些地方同時存在多種稱謂,如新埯,還有新江、新安的寫法;排頭亦稱排江;錦裏,也寫作坂尾、番尾;蘆坑,寫成羅坑;三都誤寫作三郡;坪埕雅稱鵬程;四社周多稱金沙;鼎尾,也有莊江、莊坂尾、鼎美之說。
羅(蘆)坑謝氏,@http://bukitbrown.info/
另外,在該墓葬中,有一小部分清代墓冢屬于二次遷葬,清一色的社名籍貫。1927年福建會館應民政局要求對位于芋菜園的78座閩南籍清代墓冢進行遷墓,墓碑的主要信息被公示于叻報上。筆者從報紙上的地名中找出海滄籍13個,占總數的16.67%,如果扣除無籍貫信息的15座,那麽海滄籍占比將提升至20.63%。
番(坂)尾林氏,@http://bukitbrown.info/
比對兩個時期墓葬的海滄籍比例可知,年代越早,新加坡華人中海滄籍占比越高,而這一現象也同時存在于龍溪、海澄、同安等九龍江出海口周邊的縣中。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並不難猜,該地區從明代開始,便是閩南人出洋的大本營,他們往往以社、姓爲基礎大量移民南洋,從而在南洋重建宗族社會,從而實現了早期資本原始積累。在新加坡開埠時,他們從馬六甲、槟城等海峽殖民地轉移至新加坡,從而占得先機,也正因爲來的早,他們有的人已經忘記了祖籍地的縣、府名,亦或者習以爲常地將之前祖輩、親友沿用的社繼續發揚光大,這才造成了墓葬中社名泛濫而無法追溯的現象。
二、新加坡華人總數
在新加坡華人中,閩南人一直占據最高比例,在3901座墓葬所處的主要年代中,新加坡華人的組成雖然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但對于閩南人來說,卻相當穩定:
1901年,新加坡華人164041人,其中閩南(時稱福建)59117,占比36.04%,廣府30729,潮州27564,福州12888,海南9451,客家8514,海峽華人15498,其他280。
1931年,華人421821,其中閩南181287,占比42.98%,廣府95114,潮州82516,海南20040,客家19716,福清8842,福州6548。
1947年,新加坡華人730133人,占比77.61%,其中閩南289167,占比39.60%,廣府157980,客家40036,潮州157188,瓊州52192,廣西742,福州9477,興化7446,福清6323,其他9582。
1953年,新加坡華人860509人,占比76.61%,其中閩南341000,占比39.63%,潮州185300,廣府及廣西186000,瓊州62400,客家47200,其他38600。
1957年,新加坡華人1090570,其中閩南432000,占比39.61%,廣府236000,潮州234000,瓊州79000,客家60000,福州14000,其他35570。
海滄山仰籍華人陳金殿兒女合照,@陳嘉偉
1901年數據中的海峽華人,事實上就是早期來到南洋的華人,以閩南人爲主,他們最早定居于馬六甲、槟城和雅加達等地,之後按實際籍貫並入各民系中,故而到了1931年,閩南人占比上漲。1947年以後,隨著中國的成立,華人的流動相對減少,閩南人的占比相對穩定地停留在39.60%左右,筆者便以該數據作爲海滄籍華人數量推算的依據。
以1947年爲例,按新加坡華人數730133、海滄籍占比2.18%計算,則海滄華人爲15917人;如按閩南人數289167,芋菜園海滄籍占比16.67%計算,則海滄華人爲48204人,二者以保守角度看,海滄籍華人在1947年至少有15917人(海滄原鄉三都籍到1958年也僅有25366人);至21世紀,以新加坡華人350萬計,海滄籍華人後裔估有76300人,基本上與海滄三都、東孚的原住民相當了。
海滄山仰籍華人陳謙福牌匾,現藏新加坡土生華人博物館,@陳嘉偉
然而,新加坡並非海滄籍華人最主要的分布地,海滄人在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尼、越南、緬甸等地均有廣泛分布,單單新加坡彈丸之地便有近十萬的人口,那麽其他地方只會更多。因之,回到漳州籍華人的數量,又怎會區區幾十萬人呢?這大概是統計人員忽視了那些明清以來大量移民南洋,以社爲單位的海峽華人了,否則,上千萬的閩南籍華人,即使扣除已知的泉州籍外,尚有大幾百萬的華人豈不是找不到故鄉了?
參考資料:
1.崔貴強《新加坡華人 從開埠到建國》
2.僑務書刊編印發行中心《新加坡華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