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已經開始,東陵福共31座組屋,以及附近的熟食中心、巴刹,還有54家商店及飲食店估計一年內就會開始拆除。
東陵福巴刹和部分商店雖然可留守至2024年,但隨著近3500戶居民的遷出,你我認識的東陵福今後只待成追憶,承載街坊數十年回憶和感情的小鄰裏或許再也感受不到人與人之間的緊密牽絆。
本期一起重遊本地曆史最悠久的組屋區之一——東陵福,看看堅持留到最後的店家的誠摯勤懇,也聽聽心系東陵福的居民和非居民分享這個街區的美好日常。
明知留不住卻放不下,深信回不去卻舍不得,繼續留守和幫襯即將畫上句點的東陵福,會不會就是時代變遷下我們唯一可以體現的浪漫?
記拆建前的東陵福
無論平日或周末,夜幕籠罩下的東陵福總有幾處明亮,以及讓夜歸人和夜貓子感覺自在的角落。
淩晨4點多,夜幕籠罩下的東陵福(Tanglin Halt)有幾處明亮,像24小時營業的咖喱蔔店Richie’s有兩三組客人,靜悄悄的聯邦通道熟食中心有人趴在桌上休息,還有快要忙起來的東陵福巴刹,遠近馳名的“唯一辣沙”和傳統正宗面煎糕檔口都已亮起招牌燈。師傅們長年累月用巧手和辛勞點燃了街區的生活溫度,打造了在地特色,也吸引了念舊和眷戀美味的顧客,甚至不惜從其他鄰裏遠道而來。
24小時營業的咖喱蔔店,讓街坊隨時都能有個歇腳解饞的地方。
天亮前的東陵福少了熙攘,安靜的氛圍讓人更能深刻體會,像東陵福這樣一個鄰裏或許一去難返。
住在實龍崗的蔡嫣鑽(25歲)一夜沒睡,3點多就摸黑來到東陵福巴刹,和男友一起享用新鮮出鍋的花生面煎糕,這已是她好幾年來的周末習慣。“因爲這個面煎糕好吃啊,這樣的味道別的地方吃不到了。遲一點來要排隊排很久,而且可能會賣完。”
蔡嫣鑽目前幫忙父母親經營本地碩果僅存、仍在店屋內炒咖啡豆的“好的機制㗝呸粉廠”。被美食引來東陵福的她認爲這個街區應該被保留,但傳統美味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這裏是‘老人區’,很多年長者在這裏生活和工作,如果沒有這個地方,他們何去何從?繼續留在熟悉的環境對他們有益。”
東陵福建于1960年和1967年之間,是我國首個衛星鎮——女皇鎮的五個鄰裏之一,最早一批居民在1962年遷入。區名Tanglin Halt的由來是本地少有與山和火車有關的,頗有幾分詩意。Tanglin意指附近的小山丘,當時人稱大東嶺(閩南語/Tua Tang Leng);加上Halt(停頓)則是因爲馬來亞鐵路早年在東陵福路和東陵福弄(Tanglin Halt Close)的交界處有個火車停靠站。別說是住在火車道旁的居民,只要曾來這裏探訪親友的,應該都忘不了轟隆隆的火車聲和鳴笛,還有從住家窗戶探出頭就能看得見的火車,耳邊或許還會響起長輩的千叮萬囑,無論如何都不能跑到鐵道上玩。
東陵福建于1960和1967年之間,是我國首個衛星鎮——女皇鎮的五個鄰裏之一,最早一批居民在1962年遷入。
隨著鐵道在2011年拆除,火車既看不見也聽不到了,鐵道變成健行和腳踏車路徑,留得住的留不住的,或許早就有了答案。
鐵道拆除後,曾經住在火車軌道旁的居民,現在看到的是供健行和騎腳踏車的路徑。
難以重建的是情感
2014年6月,政府宣布東陵福路和聯邦通道組屋總計31座3480個單位會被納入選擇性整體重建計劃(SERS),這是建屋局曆來最大規模的SERS之一。31座組屋包括東陵福路第24座至38座、第40至45座,以及聯邦通道(Commonwealth Drive)第55至56座、58座至60座,以及62座至66座,組屋屋齡均超50年。安置受影響居民的新組屋靠近女皇鎮地鐵站,當時預計在2019至2020年間竣工,但根據建屋局網站最新資料,會在今年第三季完工,或許是冠病疫情影響了進度。
東陵福路和聯邦通道總計31座組屋的3480個單位被納入選擇性整體重建計劃(SERS),這是建屋局曆來最大規模的SERS之一。
MTExLjY1LjQ3LjQ4
SERS影響的不只是組屋居民,還有東陵福路和聯邦通道一帶的巴刹、熟食中心、50家店鋪和四家餐室,將分成兩批拆除。第一批包括第1A,2A,3A座的熟食中心及周圍的店鋪,數名攤販說還未有明確搬遷日期,但估計一年內就會離開東陵福。位于東陵福路第48A座,附有小販中心的濕巴刹及巴刹附近的店鋪屬于第二批,租約會在2024年到期。建屋局在2014年接受《聯合早報》詢問時透露,這些建築拆除後,原有土地將用于發展住宅和商業項目,但最終規劃有待確定。
第1A,2A,3A座的熟食中心,到了午餐時間還是有不少上班族前來光顧。
很多事物都是即將消逝前才會得到關注,東陵福也因爲搬遷的死線逼近而吸引更多國人前往用餐、探索。陳慶昌(38歲)住在附近的荷蘭弄(Holland Close),小時候常和家人到東陵福吃東西,直至升上中學,同學朋友的聚餐多了,對于東陵福的認識僅剩回憶。但聽聞東陵福的熟食中心和商店即將重建,他最近開始重遊舊地。
“我以前不覺得東陵福特別與衆不同,但隨著時間流逝,還有老區一個個被拆除,就發現要找到像東陵福這樣一個鄰裏,真的非常困難。東陵福讓人回到一個沒有這麽商業化的時代,小販中心還能找到古早味的海南式西餐。每個街區都是時代的産物,捕捉了最初發展時的時代精神。我會想念東陵福的古雅和質樸。”
另一種黑白屋——別有特色的雙層店屋已成爲東陵福的地標性建築之一。
活躍于東陵福和女皇鎮的民間組織“我的社區”(My Community)在東陵福設立了免費展館“我愛女皇鎮生活館”,創辦人之一郭俐勇指出,每個鄰裏都有自己的特色,東陵福的難得不僅在于極富曆史意義的建築,例如“十樓厝”、新加坡改良信托局建造的低層組屋,印度廟宇曼尼哇拉廟(Sri Muneeswaran),以及以帳篷爲設計靈感的藍頂天主教聖體堂(Church of the Blessed Sacrament);也不只是因爲聚集了各種可能被淘汰的傳統行業如雜貨店、西菓店和中藥店。外人未必看得到的是東陵福的社區空間都是街坊有份共同創造,無法切身感受到的是街坊多年來用日常堆砌的情感牽絆。
在政治人物未把“甘榜精神”一詞挂在嘴邊之前,東陵福的居民早把守望相助诠釋爲理所當然。
郭俐勇說:“感情需要時間培養,現在很多居民年紀大了,包括獨居年長者,他們非常依賴在東陵福的社交網絡,搬到新組屋區後,他們未必有精力重新認識左鄰右舍或熟悉新環境,結果就是搬家之後可能整天留在家裏,就像東陵福上一次的SERS。”他指的是2008年宣布的SERS,當時受影響的是聯邦通道的七座“十樓厝”,即第74座至第80座組屋。
“要拆掉一個地方非常容易,但毀于一旦的感情和社交空間卻不是這麽容易可以重建的。”
東陵福路第48A座的濕巴刹,附近店鋪的租約會在2024年到期。
灌注生活熱情的東陵福老店
隨著不少居民搬離,一些陪伴東陵福成長的店鋪也停止營業。不過,東陵福並不像近期一些媒體報道形容的那麽冷清,不少店鋪繼續留守,生活氣息依舊濃郁,甚至比一些新鎮的小店熱鬧。早前網媒錯誤報道引發許多顧客的關心,以爲連濕巴刹和附近商店都會在今年消失,有店家甚至因爲厭倦了陌生人的詢問,向好奇的顧客脫口而出:“沒有要搬啦,你聽誰說的?”不過也有店家特地張貼告示,提醒民衆,一些店鋪會繼續營業至2024年3月。
數十年來伴隨許多街坊的源金餐室,拆遷之前繼續爲顧客提供熟悉的味道。
與老板們閑聊,往往能感受到他們將生活的熱情都灌注于此,店鋪因此被賦予獨有的溫度和個性。難得的是,一些老板也在努力思考延續生意的方式,期待重現昔日情懷。
過去七年來,即東陵福證實被納入SERS之後,媒體不時聚焦這個小街區,許多街坊的故事傳開來,不熟悉東陵福的人也可能耳熟能詳,例如東陵福的“鑰匙管理員”李蘇女,客廳櫃子數十年來寄放了左鄰右舍的住家鑰匙;一班老友當了多年鄰居,計劃搬到同一座新組屋重續前緣;有蓋走廊擺了椅子,方便大家茶余飯後隨性相聚;街坊給自己的植物澆水也會順便照顧鄰居的花草;明氏藥房結業,街坊相聚歡送老醫生,場面感人;發廊中間擺了桌椅,安哥安娣不是去理發,而是坐下來聊天。
反之,許多較新的組屋區大部分居民終日關上門戶,可能連隔壁鄰居正面走來都不會點頭打招呼。住家附近或有鄰裏商店,卻因高租金頻頻易手,來不及熟絡就已搬遷。冷氣商場的店鋪較爲固定,但一般都是連鎖店,必須遵守官方經營守則,人情味難尋。對比之下,更能體會東陵福街坊自然而然培養的情感,在歲月裏閃閃發光。
“舍得嗎?當然不舍得啊。但有什麽辦法呢?”這是記者過去一個月數次與不同街坊閑聊時最常聽到的異口同聲。是因爲生長在小紅點的我們早已習慣小人物在國家政策面前只能自己處理自己的無力感?是因爲SERS的官方報道常用上“獲選”一詞,仿佛居民對于“重建”只能求之不得,拆遷在99年屋契面前成爲一種幸運?何況改造計劃一宣布,受影響組屋的價格往往“更上一層樓”。沒有賣出組屋的一些街坊坦言盡管不舍,也知道必須慶幸至少現在的SERS配套仍有“福利”。
根據《聯合早報》2014年的報道,受影響的東陵福屋主能獲得一筆以市價估算的賠償金、搬遷援助金,還能以津貼價格選購指定的替代組屋,或優先申購其他預購組屋或剩余單位。受影響的商鋪租戶如在其他地方成功標下另一個建屋局商鋪,將獲10%租金折扣。此外,如在1999年3月4日前標到東陵福的商鋪,或在1999年6月1日前通過租約轉讓租下商鋪,可獲得六萬元補助金;由新加坡公民經營的中小企業可獲三萬元搬遷援助金。
有人歡喜可以重新開始,也有人愁于有苦難言,何況許多事情難以用數字或金錢衡量。早前有雜貨店老板接受媒體訪問時真情流露:“若把感情算在內,多少補償金都不夠。”
福安面包西菓店
Blk 46-3 Commonwealth Dr #01-392
營業時間:上午7時至晚上8時,休周六
電話:64746483
李武凇師傅手機:93860412
福安面包西菓店的李武凇師傅,從1986年開始爲街坊提供他親手烘焙的面包與糕餅。數十年如一日,店裏收銀機已用了35年。
面包與糕餅師傅李武凇(69歲)是個冷面笑匠,前後和他聊了三四次,每次都有讓人忍俊不禁的時刻。某次有顧客問:這是麥片面包嗎?他想都沒想就答:“是麥片啊,我‘麥騙’你。(福建話,我不騙你)”
這店鋪原爲李武凇的大姨經營的雜貨店,1986年變身西菓店,店裏的裝潢和收銀機從那時沿用至今,沒有刻意保留卻凝固了歲月的痕迹,從外觀到擺設,從櫃子上的面包糕點及價格,全是名副其實的“古早”。
李武凇14歲開始打工,當過雜貨店幫手和短程巴士司機,結婚後朋友傳授做面包和糕餅手藝,一做35年,養大三個孩子。現在,他依舊每天淩晨4點多起身,在店裏一個人包辦尖頭面包(包括大、中、小三款)、小巧的卡士達泡芙、貨真價實的牛油蛋糕,以及不會過于甜膩的奶油蛋糕等多種傳統西點的制作,偶爾還會做鳳梨撻和角仔,每天工作15個小時,數十年如一日。
李武凇師傅說,面包西菓店裏的拱形窗,是許多人到店裏都會拍下的。
小巧的卡士達泡芙,看起來吃起來都是小時候的味道。
第一次和第二次問李師傅在店鋪拆遷後有何打算,他想都不想就說:“不做了,別的地方租金很高,做不來。”目前不到3000元的月租,可想而知只能成爲未來的奢望;就算有,地點或其他條件肯定欠佳。他以地鐵站附近的面包店爲例說明,地點好但店租貴,數年來不停易手,“除非是大集團,否則很難撐下去。我們這種手工生意,如果一天兩天沒有生意該怎麽辦?”
不做了,就是原本就不多的傳統西菓店又少了一家,回憶中的味道更難有機會重溫。記者明知故問“舍得嗎?”李武凇平淡回答:“這裏的顧客當然舍不得,但是放不開也要接受。總之我會做到沒有辦法做爲止。”
李武凇每天淩晨4點多起身,一個人包辦尖頭面包、卡士達泡芙、牛油蛋糕、奶油蛋糕等多種傳統西點的制作。
李師傅熟練地揉搓尖頭面包的面團,忽然聊起河粉。“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以後就不會有了。像70年代的河粉,不用加什麽配料就很香,但老師傅退休後,年輕的就只懂得把河粉炒熟,所以那個味道現在只可以回味,再也吃不到了。”
美味確實難以忘懷,但就算別人做得出一模一樣的味道,終究還是有差異。最難複制的或許是李師傅的貼心,行動不便的安娣坐著代步工具來買面包,可以直接停在店外走道,李師傅會把面包拿到她面前;在附近經營華強洋服的鍾雪芳常買一包四小個的圓面包當早餐,李師傅會貼心地給她預留,以免賣完她吃不到;不同種族背景的顧客前來光顧,李師傅還能以不用語言流利地跟他們交流。這些對他而言或許是理所當然,但有多少店家能做到?
拍攝當天是第三次與李師傅交談,他看到記者就問:“報道裏頭可以放我的手機號碼嗎?”原來他萌生繼續烘焙的念頭,意即就算店鋪得拆,福安面包西菓店必須關掉,他還是想繼續服務顧客。
“顧客如果想吃我做的蛋糕或面包,以後可以直接打電話,我可能可以繼續接訂單。”
店鋪被拆,個人或許沒有話語權,但有心人仍在,有些美味和情懷,或許不會這麽快消逝。
宏安藥行
Blk 48 Tanglin Halt Rd #01-335
營業時間:星期一至六,上午7時半至傍晚6時;星期天及公共假期,上午7時半至下午12時半
電話:64741112
“終于來了。”這是七年前知悉店鋪被納入SERS後,中醫師徐錦文(52歲)的第一個反應。“畢竟這個區舊了,說要被納入SERS也傳很久了,所以是意料中事。不過如果遲個10年或許更好,到時我更接近退休年齡,現在有點卡在中間。”
1964年開始在東陵福營業的宏安藥行,租約將在2024年到期。
宏安藥行1964年開始在東陵福營業,徐錦文從小就在店裏幫進幫出,看著爸爸招呼客人,現在的顧客之中包括50多年來看著他長大的老街坊。“這裏不像坡底,我們做的都是熟客,所以要搬遷也要盡量在附近找地方。”
他希望接下來還是可以租下建屋局的店鋪,但即便七年前就開始找鋪頭,一直到現在仍無著落。他仔細分析,店面要考慮地點、租金和風水,但在杜生一帶看了數個選擇,始終無法找到符合要求的地方。新舊組屋區鄰裏的設計大不同,到較新的組屋區去可以明顯感覺到氛圍的不同,何況是心思缜密的經商者。
徐錦文從小就在爸爸開的宏安藥行幫忙,當務之急是找到適合的新地點。
徐錦文強調,傳統中藥行是小生意,在東陵福經營多年講求的是信用。“這裏的顧客不會進來拿了東西然後就付錢離開,很多時候就算只是買一件東西,也會有很多問題,所以會有交流,會你問我答。”
比起純粹的交易,傳統中藥行的經營方式絕對更費時費心。但對徐錦文而言,多年來已經習慣了這個環境,更費神的或許是時代變遷下必須急著改變。“新地方可能要朝九晚九,不像現在這樣,每天打烊後還來得及和家人一起吃飯。我有朋友在商場做生意,我吃了飯過去找他,他甚至還沒准備打烊。沒意思啊,這樣沒有quality of life(生活品質)。”
現在做一天是一天,所幸宏安藥行屬于第二階段的拆遷,租約到2024年才到期。根據徐錦文觀察,媒體從去年開始推出不少東陵福的報道,結果吸引不少國人前來走動。
“大部分人還是被美食吸引,所以主要是去巴刹和熟食中心。我們的生意倒沒有因此而旺起來,但有些人會進來問一些關于東陵福的事。2014年宣布納入SERS之後,也有很多不同團體組織的人過來,開始對這裏感興趣。”
開始做線上銷售
徐錦文目前除了處理店鋪的日常事務及忙著找新地點,也在研究線上銷售。他兩三年前萌起開拓網店的念頭,現在除了給宏安藥行設立社媒專頁,還透過網購平台蝦皮(Shopee)售賣保健品,但選擇尚少,他說會慢慢加入更多産品。
新舊街坊一樣用心過日子
拆遷日期只會越來越靠近,但即便能夠留在東陵福的日子一天一天減少,不少街坊繼續用心經營生活。在東陵福長大的女生爲母親的裁縫店賦予新生,這個月內還會再度裝修店面;新婚夫妻把握難得機會遷入舊軌道旁的“紅白屋”,在新舊交替的鄰裏展開人生新階段,感恩自己有幸參與東陵福的最後篇章。
徐錦文說:“線上銷售沒那麽簡單,除了營銷,還要學習安排送貨,感覺自己是IT經理,卻沒有IT知識。我也在做營銷,卻同樣沒有營銷知識。何況一天24小時隨時都可能有人發來私信,不盡快答複顧客的詢問也不行。”
從傳統實體店到經營網店,自己摸索少不了跌跌撞撞,但徐錦文明白線上銷售是大勢所趨,無可避免。他也明白諸如SERS的政策是爲了國家發展,個人得失與利益只能擺一邊。
他說:“東陵福第一階段的搬遷原定今年,到底是什麽時候也不清楚。要是到了2024年還是找不到適合的地點,最壞打算就是做到租約到期,接著看看會不會再延期吧。到時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我就單做僅存的幾座組屋的生意,如果搬去新區,搞不好也就是只能做幾座組屋的生意,那好像也差不多。在新加坡做生意,不夠大就得變得更大,我們這種小店,或許遲早要淘汰。”
街坊請徐錦文看看自己帶來的海産是否還可食用,徐錦文由始至終不慌不忙,耐心回應。
話語剛落,一名阿婆快步走進店裏,遞上裝了貌似海産和藥材的袋子,以同樣快速的粵語請徐錦文看看裏頭的食材是否還能食用。“有人送我的,放很久了,你幫我看看還可以吃嗎?”徐錦文小心翼翼地看了袋子裏的東西,回複阿婆的詢問:“都是好東西,而且還可以食用,不必擔心,你要小心收好。”阿婆聽了再三重複:“人家送的,真的放很久了。”徐錦文依舊不慌不忙,耐心回應。阿婆終于安心轉身離開,“我要去洗頭了,改天再來買藥材,你再告訴我要和什麽一起炖。好啦,拜拜,拜拜!”
徐錦文目送阿婆離開,店裏恢複之前的平靜。那句“拜拜”,不知道可否變成“再見”?期待可以再見。
“春秋”裁縫店後人開小食店
Richie’s Puff & Cafe
Blk 47 Tanglin Halt Rd #01-325
營業時間:每周7天,每天24小時
電話:64725380
“新加坡竟然有家24小時的咖喱蔔店?”
朋友聽聞東陵福的Richie’s Puff & Cafe(下稱Richie’s)每周開足7天,每天營業24小時,無不驚訝。何況這店不是開在夜生活活躍的地方,而是人口不太密集的鄰裏小街區。
東陵福的“春秋裁縫店”10年前變成24小時經營的咖喱蔔店Richie’s Puff & Cafe。
“我們希望給顧客提供便利,任何時間都可以來這裏吃點東西,喝點飲料。開心的是生意一直以來都不錯,而且天黑後光顧的客人不會比白天少。”創辦人王慧君(49歲)說。
王慧君在東陵福長大,從沒搬過家,現在仍住在店鋪二樓,她的母親就是街坊熟悉的“春秋老板娘”。王媽媽從1972年開始經營裁縫店“春秋”,店鋪後來一分爲二,一半由街坊Uncle Ah Cheong經營裁縫生意,直至三年前他去世爲止,另一半則在2011年改爲餐飲店。王慧君申請了咖喱蔔品牌Richie’s的特許經營權,希望父母不必太辛苦,也能通過小生意有個精神寄托。
“春秋裁縫店”之前一分爲二,一邊是餐飲店Richie’s Puff & Cafe,另一邊則是街坊的裁縫店。(受訪者提供)
和其他24小時經營的餐飲店比較,Richie’s食品的價格是租金合理的舊鄰裏才能找得到的街坊價:咖喱蔔一個$1.50,兩個$2.80,炸木薯和炸香蕉$1.20,茶和咖啡無論冷熱都是$1.50。王慧君說:“這裏是老區,價格不可以太高。附近住的都是街坊,晚上顧客如果太吵,我也會請他們調低聲量,不能吵到鄰居。”
“春秋裁縫店”之前一分爲二,一邊是餐飲店Richie’s Puff & Cafe,另一邊則是街坊的裁縫店。(受訪者提供)
和其他24小時經營的餐飲店比較,Richie’s食品的價格是租金合理的舊鄰裏才能找得到的街坊價:咖喱蔔一個$1.50,兩個$2.80,炸木薯和炸香蕉$1.20,茶和咖啡無論冷熱都是$1.50。王慧君說:“這裏是老區,價格不可以太高。附近住的都是街坊,晚上顧客如果太吵,我也會請他們調低聲量,不能吵到鄰居。”
父母親去世後,王慧君接手管理小店,逐步改善服務,例如半年前開始送餐,下個月開始接受無現金付款。三年前剛裝修過的店面這個月會再裝修,“希望外面的座位可以弄得更舒適,讓顧客更舒服。雖然一些居民搬走了,人潮有流失,但還是有不少顧客,其中包括年輕人,裝修後希望可以讓它旺起來。
東陵福處處都有王慧君的回憶,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有說不盡的牽絆。“這是很特別的地方,所有街坊鄰居我們都很熟悉,但現在很多鄰居搬走了,我也不知道怎麽接受。Tanglin Halt的人都會舍不得,但也沒辦法。”
宣布SERS之後,王慧君一直在附近找新店面,最近終于確定會在杜生第94A座落戶。新店租金較高,地方較大,她計劃經營社區cafe,風格和現在的Richie’s完全不同。“我會根據周遭環境再調整cafe風格,希望一樣可以服務那裏的街坊。”
新店要做,舊店也會繼續投入心思。王慧君說:“根據租約,我們可以做到2024年3月底,反正還有三年,我們會做到最後。這一帶的24小時選擇不多,很開心看到這麽多人喜歡這個地方。”
暫住東陵福感覺也幸福
保留與拆除之間隔了什麽?和東陵福的街坊聊起,有人半打趣說:或許是一條馬路,也可能是決策人的一個轉念。
位于舊火車軌道旁由改良信托局建造的九棟三層樓“紅白屋”不受東陵福的SERS影響,相隔數步之遙的組屋卻不然。
不受東陵福SERS影響的九棟三層樓“紅白屋”位于舊火車軌道旁,這些都是改良信托局(Singapore Improvement Trust,簡稱SIT)在1960年代興建的組屋,也就是聯邦通道第57座,第61座,以及第67至73座。過去一度變成學生宿舍,現在則是讓等候新組屋的家庭暫時落戶。
去年10月結婚的蔣先生(32歲)和太太(29歲)參與建屋局的育兒短期住屋計劃(Parenthood Provisional Housing Scheme,簡稱PPHS),目前住在其中一棟“紅白屋”裏。兩人第一次住在島國西部,決定遷入完全不熟悉的鄰裏,只因爲這是曆史意義濃厚,而且即將消失的東陵福。
蔣太太說:“這個鄰裏古雅迷人,而且能夠住在舊火車軌道旁,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住在這裏的感覺或許就像以前的甘榜生活吧!東陵福有自己的節奏和步伐,我們已經愛上這個地方了。”
兩人在Instagram設立了“A year in Tanglin Halt”,記錄在東陵福開展的新婚生活。他們的預購組屋預計會在今年內完工,到時就得離開。蔣太太說:“東陵福在我們各自的故事裏沒有太長的曆史,但東陵福對很多新加坡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地方,很多親友在這裏長大,很多人也有親戚朋友住在這裏。能夠參與東陵福最後的篇章,是我們的福氣。”
采訪側記
比起文绉绉的“東陵福”,似乎還是Tanglin Halt這個名字比較親切,畢竟街坊也都這麽稱呼。
過去一個月頻去Tanglin Halt,漸漸發現讓人流連忘返的絕對不只是美食和建築。人情味濃郁的老店,人性化的硬件設計,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在天時地利人和的完美配合下找到最完美的诠釋。比起其他老區,Tanglin Halt少了仕紳化(gentrification)的色彩,90年代或之前出生的國人來到這裏,很難預防回憶來襲。
島國的變化有時感覺比翻轉prata還快,真心未必能留住永恒。在日本古都京都生活了三年,開始明白念舊需要練習,要建造一座不願遺忘的記憶家園,卻頻頻以舊換新,再努力也會把清晰都模糊了。事物和地方是老舊還是古雅,拆遷是往前走還是往後退?很多定義會否就在轉念之間?失去Tanglin Halt,或許不只是失去建築和美食 。
4月17日至12月31日,“我愛女皇鎮生活館”將展出一些東陵福居民最近拍下的對他們來說深具意義的人事物,攝影展免費開放。
開放時間:星期二至四,以及星期天(上午9時至傍晚6時);星期五及六(上午9時至晚上9時)。
記者:陳映蓁 攝影:龍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