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美國頒布TikTok禁令已經過去了81天。
在經曆被迫出售、和美國公司達成共識、被特朗普政府推翻、美國法院叫停TikTok禁令等一系列反轉之後,TikTok的命運至今尚無定局。
TikTok不是一個孤例。隨著時間推移,也許大衆對這些企業的關注和討論會逐漸降溫,但問題尚存。
美國的無理制裁和極限打壓仿佛一柄利劍懸挂在全球企業的頭頂,是誰拔刀出鞘,又是誰揮刀下手?一次次拔刀出鞘的背後,執刀遊走的又是什麽力量?
五年前,31歲的Facebook創始人紮克伯格來到中國。
在清華大學的講堂上,他描摹了一個美好的願景,邀請中國年輕人共同參與其中:
“你們可以成爲全球領導者,可以提高人們的生活品質,可以用互聯網影響全世界。”
同一年,初露鋒芒的字節跳動開始布局全球業務。
五年後,字節跳動旗下的TikTok下載量躍居全球第一,世界各國的用戶在這個視頻社交軟件上,分享他們精彩的經曆。
然而,蜜月期並未持續多久,隨之而來的,是猛烈且突然的打擊。
今年8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發布行政令:
根據美國海外投資委員會的調查,字節跳動必須在90天內出售或剝離所有能夠在美國運營TikTok的資産。
TikTok進軍全球市場的計劃在美國遭遇飛來橫禍,此時的Facebook不再鼓吹美好願景,而是化身TikTok的追兵,在各種場合圍追堵截。
不過是過了五年,情況天翻地覆。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
回到那條總統行政令,裏面白紙黑字地記錄了這個困局的直接制造者:美國海外投資委員會。
這家縮寫叫CFIUS的委員會,又被稱作“美國情報、軍事機構之外的秘密武器”。
它隸屬于美國聯邦政府,橫跨國務院、國防部、國家安全委員會等多個政府關鍵要害部門,專門負責審查外國在美投資。
只要CFIUS對交易作出可能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認定,就可以出手阻止交易,甚至推翻已經達成數年的交易。
而針對TikTok的審查,正是追溯到多年前的一宗收購。
2019年10月,美國參議員盧比奧和科頓給主管CFIUS的財政部長寫了一封信。他們要求CFIUS徹查兩年前TikTok與美國社交軟件Musical.ly之間的收購。
國會議員的舉報,正是CFIUS行使職權的依據之一。
CFIUS立刻展開行動,但這一調查過程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黑箱”。除了CFIUS自己,沒有人確切地知道調查過程和判定依據。
直到今年8月,CFIUS結束了曆時10個月的調查,以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爲由,向總統提出了剝離TikTok在美業務的建議。
TikTok怎麽威脅了美國國家安全?
要知道TikTok爲技術合規做了很多調整,TikTok全球用戶的數據儲存在美國弗吉尼亞,只在新加坡有一個備份服務器,所有數據和母公司相互獨立。管理這些數據的CEO、信息安全官、法務和數據安全審計公司的全都是美國人。
這麽努力合規的TikTok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10年前,另一家出海中國企業華爲,面對CFIUS突如其來的刁難,也有同樣的困惑。
當時,華爲收購了已經破産並停止運作的美國計算機技術開發商3Leaf,並向美國商務部遞交了申請。
當時美國商務部的回複很清晰:
出口3Leaf這一技術無須許可。
然而就在這項合理合法的收購完成之後,CFIUS出手,認定交易存在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要求華爲撤回收購。
但如果此時撤回,華爲必須面對一大筆違約金,之前爲收購花費的資金和精力也都付之東流。
不解的華爲公開抛出了一系列問題:
“我們想知道是不是已經掌握了華爲有違反美國國家安全的事例?美國政府是對華爲的過去擔憂還是對華爲未來的發展擔憂?擔憂在哪些方面?具體什麽事情?我們能否一起找到解決的辦法?”
然而CFIUS卻回避了華爲的所有問題,從始至終只有一句話:
“對國家安全威脅的認定也是國家機密,公開裁判依據可能危害國家利益。”
不只是TikTok和華爲,不少外國投資者被號稱“最自由的資本市場”吸引而來,卻被CFIUS的黑箱操作搞得風聲鶴唳。
雖然口說無憑,但是CFIUS隨時會把“國家安全”這頂帽子扣在他們頭上,當這一天真正到來,CFIUS幾乎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縫隙,結果只有一個——外國投資者被迫接受“莫須有”的罪名。
在北京一家主營跨國業務的律師事務所,譚主見到了律師蔡開明。
他爲衆多跨國企業提供法律咨詢服務,也曾參與到一些美國打壓中國企業的法律案件中。
他告訴譚主:
“一個交易如果被CFIUS否決,從目前來看,確確實實沒有發生逆轉的情況。”
蔡開明還給譚主看了幾組數據,除了中國之外,美國的傳統盟友日本、加拿大、英國也是CFIUS的主要審查對象。
特別是針對中國的投資審查項目,從2010年的6起,飙升到2017年的60起,然後迅速回落。
這是因爲,隨著美國對中國企業投資並購審查趨嚴,不少中國企業對美投資變得更加謹慎。
一邊是對中國企業加大審查力度,一邊是中國企業減少對美投資,CFIUS處處針對中國的百般刁難緣何而起?如果說CFIUS是一把尖刀,那麽拔刀者又是誰?
很長一段時間,美國向海外投資者傳遞的信號都是“美國的商業開放”。
然而在看不見的暗處,CFIUS成爲一只黑手,它躲在敞開的大門後,成爲無情的“交易殺手”,也成爲了一些人暗中操縱局面的絕佳工具。
回到故事的開頭,當時寫信要求CFIUS審查TikTok的是兩個參議員:盧比奧和科頓。
兩個國會議員爲什麽要和TikTok這樣一個社交軟件較勁?
其實,不少朋友都對這兩個人不陌生,在美國參議院,這兩位70後參議員是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也是最爲聒噪的反華議員,他們把抹黑中國作爲自己升遷的資本。
在打壓中國企業這件事上,盧比奧和科頓也很積極。他們做的事,遠不止敦促CFIUS調查TikTok那麽簡單。
早在兩年前,盧比奧等國會議員聯手提出了《外國投資風險審查現代化法案》。這正是他們向中國企業伸手的第一步:制造法律依據。
這個法案用于擴大CFIUS的權力,又被人稱作“美國針對中國的工具之一”。
怎麽理解這種針對?
來看這條法案中擴大的一項權力:將CFIUS的審查權擴張至特定的非控制性交易,包括美國公民敏感個人數據的使用、開發、獲取、保管或披露。
法案經國會投票通過之後,盧比奧接受采訪中的一番話意有所指:
“我很自豪能參與這項重要的立法,以保護美國的用戶數據和我們的國家安全。”
盧比奧的話在針對誰?
還記得CFIUS的追溯權力嗎?如果CFIUS認爲一項已經達成的交易威脅國家安全,可以在任何時候推翻它。
于是,2019年,盧比奧等議員發難,CFIUS劍指2017年TikTok與Musical.ly達成的收購交易,指控交易涉及美國公民的敏感信息,依據的正是這條2018年國會新確立的法律規定。
國會出手制造一個新法律,再依據這個新法律指稱多年之前的交易違法,這聽起來足夠荒唐,但美國屢試不爽。
蔡開明律師告訴譚主,華爲也遭受過美國這樣“菜單式”的法律打擊:
“今年5月15號和8月17號,美國針對華爲特別出了兩個單獨的規定,這個規定實際上是只針對華爲的,它的目的就是切斷對華爲的芯片供應。”
這還不是終點,憑空制造法律之後,盧比奧這些議員們的第二步,就是四處撺掇掌握實權的美國機構揮刀。
爲了打壓TikTok,這些反華議員不止找了CFIUS。
在寫信給CFIUS兩星期之後,科頓又聯手舒默等反華議員找到美國國家情報局局長,希望他入局調查TikTok是否存在危害國家安全的風險。
今年7月,科頓、盧比奧等人再次點火,聯名給美國國家情報局、聯邦調查局、國土安全部寫信,渲染對TikTok的擔憂。
他們在各種美國政府機構之間遊走,不斷煽風點火。如果說一遍沒有人理會,那就再說一遍。
如果說CFIUS是尖刀,那麽盧比奧與科頓這些國會議員就是讓刀出鞘的拔刀者。
但爲什麽他們要咬住TikTok不放?單憑幾個國會議員真的能釋放那麽大的力量嗎?爲打壓TikTok盡心賣力背後,又是什麽力量在支撐著他們?
如果說國會議員是背後的拔刀者,那麽又是誰將這把刀交到他們手中的呢?
我們從四年前發生的相似一幕中也許能發現一些端倪。
當時有中國企業想要收購飛利浦旗下的公司“流明”,卻被一位國會議員一狀告到了CFIUS,項目最終被CFIUS出手中斷。
但是沒過多久,美國阿波羅全球管理公司以低價收購了“流明”80.1%的股權,而這家從中撿了大便宜的公司,正是當年那位國會議員背後的金主。
國會裏權錢勾結的故事不止這一個。
譚主嘗試梳理了一下盧比奧與科頓的利益關系網絡,發現其中剛巧有一個交彙點。
2019年9月,科頓等幾位議員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議,召集他們見面的,正是Facebook CEO紮克伯格。
《華盛頓郵報》曝光了這次會議的主題:TikTok。
在這次會議結束後不久,科頓和紮克伯格分別在不同的場合展開了對TikTok的猛烈攻勢。科頓開始在國會煽風點火,而紮克伯格也抛下風度,對TikTok開炮。
再來看盧比奧。
就在CFIUS對TikTok的調查進入白熱化階段時,在盧比奧麾下工作了整整8年的布爾戈斯,宣布進入Facebook擔任政府關系總監,專門負責經營Facebook和美國政府之間的關系。
更巧的是,盧比奧的前競選政策總監也被Facebook雇用爲說客,爲Facebook的利益服務,在國會議員、政府部門之間遊走。
在更早些時候,Facebook還曾砸重金,資助盧比奧在美國六個州投放他的政治廣告。
盧比奧和科頓背後,各種線索都指向了美國科技巨頭Facebook。
在不久前的一場國會聽證會上,紮克伯格面對Facebook濫用壟斷地位的質詢時,話鋒一轉,指責TikTok竊取了Facebook的技術,言語中透著酸味,因爲Facebook的壟斷地位被動搖了。
這份酸確實是有來由的。
從2018年底開始,Facebook連推Lasso和Reels兩款軟件,對標的正是TikTok,然而TikTok“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還在2020年登上了全球下載榜榜首。
這讓Facebook感到了強烈的不適和前所未有的危機。
之前Facebook憑借抄襲模仿或惡意收購等手段,收拾了WhatsApp、Instagram、Snapchat等一衆競爭對手,幾乎從未失手過,直到Tiktok出現,才有了Facebook聯手國會議員攻擊TikTok的一幕幕。
幾乎在面見國會議員的同一時間,Facebook還對美國行政系統的最高權力者展開攻勢。
先是紮克伯格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共進晚餐,暗示總統中國互聯網公司的崛起比Facebook壟斷與否更值得關注。
不到一個月後,Facebook的董事彼得·泰爾,再度在白宮和特朗普秘密會面,這位泰爾曾在特朗普的總統競選中,作爲科技企業的代表,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特朗普,並捐出125萬美元。
在2019年9月—11月這段時間裏,TikTok遭受了Facebook明槍暗箭的猛烈攻擊,與此同時,Facebook還花費了480萬美元影響美國國會和監管機構,2019年前三季度Facebook用于遊說的資金,相當于2018年全年的水平。
這個數字還在繼續上漲,2020年上半年,Facebook在遊說方面的總支出,超過了美國任何一家公司,而這些錢進了誰的口袋裏,自然不必多說了。
如果說CFIUS等白宮監管機構是一把尖刀,盧比奧、科頓等國會議員是在前台的拔刀者,那麽Facebook就是幕後的那股推力。
企業巨頭、議員、遊說者靠他們的權和錢糾葛在一起,勾結成了斬落外國企業的力量。
事情到這裏並未畫上句號。
絞殺TikTok背後,不止是權錢交易。
合力打壓TikTok的這股逆全球化潮流,對美國真的是好事嗎?
爲什麽曾經邀請中國企業一起探索全球市場的Facebook,又著急著絞殺走向全球化的外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