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翻到日本哲學家鹫田清一的書，書裏論及“時尚”，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Culture（文化）”一詞來源于拉丁語動詞“耕耘”。時尚，從某種角度看就是在耕耘身體的表面，平整這塊土地。
在鹫田清一的哲學家視角裏，衣服、鞋子等服飾是對身體表面進行裝飾。作爲介入身體的工具，時尚和語言、行爲舉止等元素一樣，成爲了“組成人類文化最基礎的元素”。
這段略爲艱澀的話，放到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的2020年，則映現出铿锵的見地：時尚之于人類的身體，堪稱最親密無間的一種介質。面對病毒的余威，時尚，更試圖穿透這種表面的身體親密，與人們的身心，産生更爲內在的強力關聯。
在2020秋冬中國國際時裝周的發布會現場，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主席張慶輝先生亦表達出相似的觀點——他坦言：“因其對美的執著向往，以及缤紛多彩的表達方式，時尚，對于這個元氣大傷的世界，稱得上是真實而鮮活的，一劑治愈良方”。
真正的治愈力，始于中國國際時裝周，對于如何承載時裝，一系列對于空間的試驗與探尋。
空間試驗的其一：中國國際時裝周，正在悄然告別傳統的、中規中矩的“盒裝T台”，走向更具典故意蘊的曆史建築，以及精神隱喻的日常空間。
令筆者印象深刻的兩場秀，一場是設計師韓磊領銜的DAMOWANG AW2020，在北京勸業場文化藝術中心的發布。
北京勸業場文化藝術中心爲1923年北京勸業場複建時的建築，其設計者是我國近代第一批留學歸國的卓越建築師、建築教育家沈理源先生。在設計之初，北京勸業場吸收了當時正流行于歐洲的“新藝術運動”精神，在傳統巴洛克建築風格的基礎上做了因地制宜的創新。
2011年，由法國鐵路公司的杜地陽（Jean-Marie）、鐵凱歌（Etienne）、丹尼爾（ Daniel）三位國際建築師，擔任北京勸業場的修複之責，亦爲這棟有故事的建築，注入了新的時代意蘊。
DAMOWANG的這一季設計靈感，強調八九十年代港片武俠風下，“集體視覺記憶的喚醒與延續”——戰場上的帽飾，革新的繩索，隨性的包袱，遊俠氣質的廓形，以及與現代書法藝術家Lok Ng 合作的DAMOWANG LOGO書法系列，遊走于建築的白色複古穹頂之下，既輕又重，表達出某一種“甯靜的烈度”，一番遒媚的明麗。
另一場秀，則是在北京坊24小時營業的書店PageOne（葉壹堂）。作爲中國國際時裝周推出的第九屆 YOSUN雲尚•10+3 SHOWROOM 青年設計師基地計劃，這家1983年創始于新加坡的零售書店，搖身一變，成爲了年輕設計師們，施展才華的圓夢空間。
一直覺得，書店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日常發布空間——文本是靜默的，書如青山亂疊；而霓裳則是流動的，光影搖曳，一如紅豆相思；這動靜相宜，生出詩意趣味。兩者的契合之處，亦在于，好的文字能打敗時間，好的設計亦會消弭時間，它們藉由思想，又指向思想，是一書一寫，一針一線的誠敬。亦是與觀者在拐角之處，會心一笑的重逢。
看了來自湖北武漢的90後原創設計師陳文熙的作品。畢業于法國SKEMA 商學院的她，于2015年創立品牌CLEANFLOW，譯自中文名“清洗流”——乍一聽，名字奇怪而生僻，談不上美。但在PageOne的書香浮動下，她的設計，顯得清醒，甯靜，幹淨。明明是中國傳統的香雲紗材質，但有一種日本唯美派作家谷崎潤一郎筆下的“風流即清寒”的審美意趣，單薄的洗練，好像書桌旁靜讀的女子，“十分冷淡存知己”。
空間實驗的其二，體現在：除了線下，慢慢介入帶有強烈精神隱喻的建築空間，中國國際時裝周，亦攜設計師慢慢“步入雲端”，即以線上直播的“雲發布”方式，借助網絡直播的實時圖像，探索更多，足以抵達消費者的空間觸點。
與其說，這是疫情倒逼下的無奈之舉，不如說，這是時尚積極應變的必要之術。
一組數據表明，在整個時尚産業，新的習慣正在接受考驗，遠程工作時間增加了84%，視頻會議增加了79%，彈性工作時間增加了58%——“莫讓創新停止，因爲這可能是機會之窗”，就物理意義上的發布會而言，依然恪守正規的發布會標准，不縮水，不減料。同時藉由新的網絡載體與傳播介質，加載自身品牌更大的傳播“帶寬”，不啻爲發布會本身，頗具商業價值的一次空間試驗。
當然，在筆者看來，要圓滿完成這樣的試驗，需要充分考慮各種複雜多變的參數。比如，如何警惕“雲發布”，成爲自下而上，迫不得已的一次品質“降維”？線下到線上，絕非簡單的空間遷移、單向傳輸與活動複刻，應事先規劃好強有力的商貿平台與傳播平台，讓每一個消費觸點，實現漣漪式的擴散，以實現社交媒體應有的張力，有目標地實現商業價值的轉化。
同時，紮紮實實地講好每一個作品的故事，放大一切值得放大的細節，旖旎的，高冷的，厚重的，前衛的，台前的，幕後的……讓它們盡可能裹藏豐厚而又邏輯自洽的“呈堂證供”，足以流連、收服人們健忘的大腦——記得，線上對于注意力資源的爭奪與快速稀釋，通常只在“眨眼之間”，而我們，爲一場發布會所付出的努力，又是如此艱辛而昂貴。正因爲如此，我們更加需要那些，懂得我們的觀衆。
“人在裂口、斷層、傷口與孔洞的周圍，時而做夢，時而思考。”法國小說家吉爾伯特·拉斯考特這樣寫道——如果說，疫情帶來了無法回避的裂口與傷痕，斷層與告別，那麽，時尚，亦將一邊，爲噩夢所敲打得暈頭轉向。一邊，義無反顧地醒來，于冰火淬煉之後，萌芽出新的覺知，並逐一精進爲，結結實實的，關乎生存的策略。
畢竟，潮起潮落，勝者留，敗者走。
那些留在我們身邊的時尚，也正是藉由這樣的挺立姿態，才得以進化，與衆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