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秦海清 林夏浙
編輯 ✎ 鄭勇軍
1992年,26歲的趙濤在新加坡加冕“神醫”。
當時60多歲的劉亞美,癱瘓已6年,趙濤檢查了她的適應症後,與父親趙步長耳語,“很可能一針治起來。”果然,施針20分鍾後,劉亞美站起來了,趙濤的“神迹”震動獅城。
名與利,接踵而至。很快,趙濤在新加坡積累了第一桶金。1993年,雄心勃勃的趙濤從新加坡寄回一張發給父親的明信片,用筆簡單勾勒的一個圖形成爲日後步長制藥的企業 logo。明信片上,有一句話格外惹眼:總有一天,全世界會記住它。
27年以後,全世界的確記住了步長制藥,以及趙濤本人。
2019年5月1日,美國史上最大的高校招生舞弊案曝光,一位中國上市公司董事長斥650萬美元將女兒送進斯坦福。這名叫Yusi Zhao(趙雨思)的學生已被斯坦福大學開除,她的父親正是山東步長制藥公司董事長趙濤(Tao Zhao)。
互聯網是有記憶的。頂著“帆船特長生”名義進斯坦福的趙雨思,親授“斯坦福經驗”的網絡直播活動也被扒出。在這場直播活動中,趙雨思被包裝成受到美國頂級大學青睐的幸運兒,她橫掃“美國高考”,以ACT33分,托福111分的成績被斯坦福大學錄取。
5月3日,趙雨思母親發表聲明,稱向中間人的基金會捐款650萬美元,是爲了幫助沒有能力支付斯坦福學費的學生。趙濤則通過一則聲明表示,女兒在美國留學傳聞純屬私人事宜,不影響步長制藥。
招生舞弊案像一個放大鏡,讓趙濤與步長制藥隱秘而灰色的資本術一覽無余。
01
第一桶金
能掏650萬美元送女兒上大學,當爹的自然不差錢。
胡潤2018中國富豪榜顯示,趙濤家坐擁320億元財富,一度超越山東魏橋的張氏登頂山東首富。趙氏祖籍陝西,因此又被稱“陝西首富”。但若以國籍論,趙濤應屬“新加坡富豪”。新加坡2019富豪榜顯示,趙濤以18億美元財富排在第15位。
“一個新加坡人在美國花650萬美元送女兒進斯坦福關中國人什麽事?”
因爲趙氏是醫生,賺的是中國病人的錢。
1938年11月,趙濤父親趙步長出生于陝西省長安縣終南山下一戶貧農家庭。1958年,趙步長高中畢業後被保送至西安醫學院(現西安交通大學醫學院)。1963年夏,他與同爲西安醫學院畢業的妻子伍海勤,響應國家號召前往新疆阿勒泰地區支邊。
在阿勒泰行醫期間,趙步長發現單純用西醫治療中風偏癱風險大、致殘率高,開始琢磨中西醫結合的診療方法,開發出“鑽顱取血”、藥帽等治療手段。
1981年,在新疆待了18年的趙步長接到調令,帶著妻子和4個兒女回到陝西,進入陝西省核工業二一五醫院工作。
彼時,中國已經拉開改革開放的大幕,人民生活水平開始提高,心腦血管病例隨之增多。趙步長將中風、冠心病作爲主攻方向,創建“藥氣針”療法和“腦心同治”理論。到1992年,趙步長已成爲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
也是這一年,趙氏一族命運轉軌、由醫入商。
▵ 趙步長一家
1992年11月15日,“中醫與針灸走向世界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新加坡召開,與會者對趙氏父子的《藥氣針治療中風偏癱》一文很有興趣,爲此特意安排了一場演示,趙濤還叫記者來一起見證“奇迹”。
趙步長回憶趙濤現獻技新加坡,“那次診療非常成功,第二天新加坡的大小報紙都刊登了治療的情況。” 從小生活在醫生家庭的趙濤,還在上初中時,就開始練習紮針,絲毫不恐懼,覺得很好玩。
劉亞美奇迹般站起來後,趙濤被當地媒體贊譽爲“中國神醫”。那年,他不過26歲。
兩周後,趙步長及妻子武海勤因公務簽證到期返回中國,新加坡官方則邀請趙濤留下來繼續開展心腦血管疾病方面的研究,並批准他加入新加坡藉。
獅城人民見識了中國針灸的神迹後,4000多人打電話到報社,希望趙濤也用針紮一紮他們。新加坡“風俗”是,病人看完病以後會給醫生紅包以示感激。趙濤靠收紅包,在新加坡3個月,賺得90萬美金,這是他人生第一桶金。
02
下海
趙步長回到中國後,夫妻二人因故被“優化組合”,遭到單位除名。當時,主攻心腦血管疾病的“腦心通”膠囊正進入科研攻關的關鍵時期。
趙步長與遠在新加坡的趙濤商量,決定立即申報“腦心通”的生産批號,下海辦公司,資金來源就是趙濤在新加坡賺的錢。
1993年8月28日,中外合資的鹹陽步長制藥有限公司,即步長制藥集團的前身,在鹹陽市毛條路一棟臨街的舊樓裏成立。彼時,已加入新加坡籍的陝西人趙濤沒有想到,步長制藥日後會把自己推到財富的金字塔尖。
趙步長將步長制藥的誕生歸結于時代。
鄧小平南巡講話後,各級政府對民營企業和合資企業大開綠燈。趙步長國家級專家的身份使合資企業得到省市有關部門的支持。如今審批極難的藥品批號,當年僅需省級衛生部門批准。
鹹陽步長制藥注冊成立後,趙步長將妻子、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也召至麾下。
趙步長充當總司令兼政委的角色,他根據兒女的特長進行相應分工:大兒子趙濤有沖勁,能獨擋一面,任總經理;二兒子趙超,因爲有啤酒廠生産科管理經驗,任常務副總經理,負責生産;大女兒趙骅爲總裁助理、物流采購管理中心總經理;二女兒趙菁擔任董事會董事。
步長制藥的家族式管理延續至今,且日益龐大,趙步長用人主張“唯賢不避親”。趙步長的兩個兒媳、兩個女婿也放棄鐵飯碗,加盟步長制藥。此後,步長制藥中勾勾拐拐的趙氏親屬越來越多。
步長制藥創立之初,時年55歲的趙步長說,“不成功就要飯!”
趙氏沒有要飯。仰仗“步長腦心通”膠囊,1994年,步長制藥銷售收入突破500萬元;1995年,5000萬元;1996年,5億元。
1998年是步長制藥的一個轉折點,步長險些“不長”。當年,國家啓動醫保戰略,“腦心通”由于未能及時進入醫保藥品目錄,銷售大幅下降。不少家族成員認爲,步長腦心通的生命周期已進入市場衰退期,公司應該考慮産品轉型。
趙步長拒絕轉型,堅持將“腦心通”作爲公司核心産品地位不動搖,同時決定增加産品線。如今,步長制藥已經形成腦心通膠囊、穩心顆粒、丹紅注射液和谷紅注射液核心産品格局。
03
“野蠻”生長
趙氏成名于新加坡,起步于陝西,壯大于山東。
步長制藥上市主體“山東步長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原爲“山東菏澤恩奇制藥有限公司”。2001年7月,公司資産被趙濤等人出資設立的山東步長制藥有限公司收購。
之所以選擇山東菏澤爲步長制藥總部,離不開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時有菏澤媒體的報道稱:“企業圍牆裏面的事,企業自行解決;企業圍牆外面的事,政府全部包幹”。這讓趙步長覺得,菏澤是全國營商環境最好的地方。
不僅如此,趙步長還看上了菏澤恩奇手中的“穩心顆粒”。
1997年10月,苟延殘喘的菏澤制藥廠以84萬元的價格賣給北京康得斯,更名爲“山東菏澤恩奇制藥有限公司”。兩年後,菏澤恩奇就上繳稅金200多萬。當地政府以爲菏澤恩奇就此重生了,然而到了2001年,菏澤恩奇又不行了。
廠子雖然不行了,但菏澤恩奇早年間自主研發並投産的“穩心顆粒”還是好藥。此時,趙步長意識到應該收購菏澤恩奇,如此一來,“腦心通”與“穩心顆粒”就可以強強聯手。
收購可以,但菏澤人也有自己的條件——必須在山東建廠。趙步長接受了這個條件,不僅設立山東步長制藥有限公司,還增設了其他4家公司。
菏澤政府一定爲自己的明智高興壞了。後來的山東步長制藥成爲菏澤第一家上市企業,總算填補了本市沒有A股上市公司的尴尬。
2016年上市後,趙濤實際控制的步長制藥市值超過320億元,力壓山東的張士平家族和姜濱家族旗下公司,排在當年山東上市公司富豪榜首位。
2018年,上市兩年後,步長制藥營收136.65億元,四項産品合計收入達91.43億元。
市界注意到,步長制藥銷售收入從500萬到5億,僅用兩年,從正式啓動IPO到通過發審委審核,也僅用兩年。
04
神秘“推廣費”
上市曝光了步長制藥野蠻生長的“秘密”。
招股書顯示,2013年至2015年的三年間,步長制藥“市場及學術推廣費用”分別達到44.66億、51.83億、58.41億,連續三年超過同期營業收入的一半以上。
步長制藥稱,市場及學術推廣費包括“在全國各地舉辦學術交流會、推廣費等活動産生的會議費、差旅費、招待費”等。2013年,跨國藥企葛蘭素史克爆出“行賄門”,“學術推廣”即是其中一條途徑。據媒體報道,步長制藥的銷售員也曾行賄醫生。
上市後三年,步長制藥“市場及學術推廣費用”屢創新高。2018年,步長制藥銷售費用累計超過80億元,其中“市場、學術推廣費及咨詢費”達到74.86億元,平均每天的推廣費超過2000萬元,而同年研發費用僅爲4.8億元。
這還沒有包括2018年末其他應付款-市場推廣費這一明細下13.71億元的余額。算下來平均每10元銷售額就會産生至少5.48元的推廣費。
羊毛出在羊身上,患者每買10元的藥,就替步長制藥承擔了至少5.48元的推廣費。相比之下,公司的研發費用則少的可憐,近年來研發費用占收入比重基本維持在3%左右。
據年報披露,公司營銷模式的核心競爭優勢在于腦心同治論指導下的專業化學術推廣。如此燒錢的“專業化學術推廣”,其實普遍存在于醫藥行業,步長制藥在其中尤爲突出。
在同行業企業中,步長制藥推廣費占收入的比重始終處于高位,並于2018年榮登榜首。
市界從業內人士處了解到,國內以前采用的還是塞紅包的“土辦法”,現在抓的比較嚴,目前這種“學術推廣會”是外企帶進來的另一種形式。
但大醫院每年會給醫生一定的額度,作爲參加一些學術會議的出差經費,原則上,如果參會醫生的差旅費、食宿費用全都由企業提供,是不合規的。
此外,藥企還會采用一種提供贊助的形式,給醫院醫生的研究項目提供經費,其中有些是圍繞醫生手頭的項目,有些則是直接針對藥企産品展開的項目。
2013年,跨國藥企葛蘭素史克爆出“行賄門”,“學術推廣”即是行賄途徑之一。中國裁判文書網披露的相關資料顯示,步長制藥的業務員曾行賄醫生。
(某醫院官網步長基金項目申請公告截圖)
據市界統計,步長制藥在2013到2018年,推廣費累計362.64億,砸也能砸出個“核心競爭力”了。
步長生物在2018年年報中表示“隨著公司現有産品改擴建産能的釋放及新産品的陸續入市,現有營銷網絡將無法滿足未來市場需求。公司擬在現有的營銷網絡基礎上新設各級辦事處。”簡言之,步長制藥的銷售費用還將繼續增加。
如此不禁令人生疑,一家所謂的藥企,原來玩的是一場“以錢換錢”的遊戲?
05
結語
除主營醫藥外,趙氏還涉足投資。天眼查顯示,趙氏家族于2015年成立“步長家族母基金”,用步長資管中心總經理姒亭佑的話說,應該稱作家族辦公室。
有媒體報道,步長家族投資包括險峰、君聯、中信産業基金、美國紅杉資本、KKR、凱雷、DST、PIMCO Income Fund和Lone Star Funds等衆多頭部基金以及諸如美團、滴滴、今日頭條、360集團、高思教育等公司。
龐大的家族企業如何傳承、巨額的家族財富如何繼承,趙濤近年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覺得李嘉誠兩個兒子的“分家制”挺好,認爲台灣王永慶家族的“七人決策委員會”也行。
“富不過三代,這在曆史上近乎真理。三代是虛數,指的是時間不長。對于家族財富傳承來說,制度是最重要的。”趙濤說。
相比“制度”,“能力”與“德行”也尤爲重要。
趙氏家族有了上百億“推廣費”助力,在中國市場上跑馬圈地,創富的速度應該讓他産生了錯覺:金錢無所不能。
于是,他把這一套方法論用在斯坦福。這一次,趙濤的萬能法則失靈了。斯坦福不是不差錢,而是人家更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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