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巷尾的特色小店,是上海經濟發展的毛細血管,它們不僅彰顯著城市發展的活力,更承載著城市更新的煙火氣和人情味。剛剛過去的春天,停工、房租、人工、物料……成爲繞不過去的難關,但它們卻以難以想象的堅守,等待重啓。
6月初夏,向陽而生。上海小店正在奮力求生,困難與希望同在,焦慮與信心交織,唯有撐下去,才能繼續守護這座城市的活力。
圖說:長樂路上,一家商鋪貼滿了招租告示 新民晚報記者 陳夢澤 攝(下同)
台灣風味小吃:閉店的日子很艱難,但我不會退休
踩著梧桐樹下的斑駁光影,走進鬧中取靜的長樂路,葛亮站在台灣風味小吃的門口,望著緊閉的玻璃木門,發了一會兒呆。“還沒開啊……”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爺叔,你們開店了嗎?”從5月底開始,嚴邦燦不斷在微信上收到熟客的問詢。“還沒有,再等等。”他回複了一次又一次。等多久?“等到政府部門允許餐飲業開放堂食的一周之後。”這句話的背後,是上海爺叔的謹小慎微,也是小店老板的咬牙堅持。
圖說:小店沒有開業
關了3個月,還在繼續等
“我們從3月中旬開始閉店,沒想到一關就是3個多月。”說這話時,嚴邦燦坐在家門口的街心花園裏,口罩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卻聽得出言語間的落寞。
“當時疫情開始緊張了,進店吃飯的客人明顯變少,沒多久我們就接到了暫停堂食的通知。”他說,小店的生意九成以上來自堂食,外賣占比很少,見此情景,索性閉店幾日,也免得提心吊膽。但此後數月的等待,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個月、兩個月……嚴邦燦坐不住了。“沒有進賬,只有支出。”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每月的店鋪租金、員工住宿、生活開支和基本工資等,加起來近6萬元,一分錢都省不下來。
“2020年初,我們停業了81天。今年還沒有到頭。”“不確定性”讓原本“笃定”的心態發生了變化。這段時間,他天天盯著黃浦區、徐彙區和靜安區的疫情通報,掰著手指頭算多少天沒有出過“陽性”了。“我們店處于三區交界,前段時間300米開外還有兩個中風險區,這是我們至今沒有開店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就是不能堂食,生意肯定大受影響。”
思慮再三,他決定繼續等。“只要能夠開店,只要可以堂食,我一點兒都不擔心生意。”開了26年的老店自有這一份底氣。“我這個人,是比較謹小慎微的。所以我想有個‘緩沖期’,明確可以開放堂食後,我們晚一周再營業。壓力很大,但只要店開起來了,就有希望。”
開了26年,不會輕言退休
“初入職場時的工作午餐,十多年前的回憶。”
“求求小店一定要經營下去,非常有情懷啊!”
“想念魯(鹵)肉飯的味道,喜歡的上海小店要挺住。”
閉店的那些日子裏,不少顧客都在台灣風味小吃的大衆點評頁面上留言,這家小店的命運,牽動著不少人的心。
“我們店大概有近萬名的熟客,熟到什麽程度呢?他們都來過100次以上。”嚴邦燦說,到店的客人大多不看菜單,張口就報菜名,他們看中的是小店的口味不錯、價格便宜、幹淨衛生、翻台迅速……當然還有濃濃的人情味。
移居新加坡的向明學子,20年後帶著全家返滬,重返長樂路的第一件事,就是嘗嘗小時候的味道,感慨到流淚;日本松山芭蕾舞團的演員,在滬期間光臨了幾次,從此念念不忘,七八年後帶著家人“空降”;在滬打拼的年輕人,天天來吃9元一碗的魯(鹵)肉飯,幾年後回到家鄉發展,但只要來上海,就必定到店裏坐一坐……
這家1996年就開在長樂路上的小吃店,有著無數人的青春記憶。“我喜歡和客人聊天,常常在店裏開懷大笑,時間長了,大家就有感情了。”嚴邦燦說,他本來覺得,賺到養老的錢就不做了,“但後來發現,不是店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店了”。
虛歲七十的上海爺叔,面對困難重重的2022年,依舊不說退休。他說:“退休有什麽意思?只要身體吃得消,腦子轉得動,我至少幹到80歲。”
新民晚報記者 張钰芸
“熙律”音樂教室:在煎熬中等待光
和湯木第一次聊天是3月底,剛過春分。第二次聊天,已是夏至。肆虐的疫情,偷走了愚園路的一整個春天,也讓愚園路上的店主們飽嘗了迷茫、無奈、焦慮、期待等各種情緒。
停滯的音樂教室
作爲“鋼琴詩人”顧聖嬰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愚園路從不缺文藝氣息。8年前,湯木的“熙律”音樂教室搬到了這裏,教樂器、提供排練或錄音的場地、售賣樂器及相關産品。他還專門開辟了手工吉他的作坊,將自己從蘇格蘭學來的制琴工藝教給大家。
你有故事,他有酒和歌,大家在這兒玩音樂交朋友,孕育出了很多美妙的旋律。疫情前,熙律學員有三四百名,全職、兼職的員工有20多人。按往年經驗,工作室在1至2月是淡季,3月後回暖,5月到8月的“暑期檔”是旺季。
圖說:疫情前,熙律音樂教室的少兒樂隊課很受學員歡迎 采訪對象供圖(下同)
但今年,熙律從3月12日就暫停了線下課程,當月訂單就減少了一半。5月,有部分學員退費,收入爲負。6月3日起,雖然恢複開店,但由于規定客流不能聚集,不能恢複線下授課,所以學員人數是零。老師們在店裏各自研究教案,有時練練琴。
每天虧約萬元
沒有收入的幾個月,該支出的卻一樣也不少。近百平方米店面的房租,員工的社保和工資,平台的廣告費、系統維護費,恢複開店後的水電費……這些,都不能停。3月底時,湯木曾說:“每天一睜眼,我眼前就出現一個數字:-9500元。車已經賣了,正准備找中介來看看能不能賣房。如果沒有扶持政策,最多再撐半年。”
到了6月,政策出來了,但或許因爲政策落地需要時間或信息還不暢通,情況並未好轉多少。房租、電費仍在交,穩就業補貼問了一圈沒找到申請渠道,哪怕是緩繳“五險一金”和稅款,湯木也覺得作用有限:“緩繳不是免繳,每個月繳納是割一刀放點血,一次性繳納就像挖一塊肉,到時對資金的沖擊更大。我很多朋友現在都在按月繳納。”
盡管入不敷出,善良的湯木還在幫助別人。疫情期間,他自費購買物資,送給聯邦快遞、抗疫醫護人員、創邑space的安保人員、孤寡老人和虹橋火車站的滯留旅客,累計幫困3300余人。那時候,他經常一天開車300多公裏運送物資,有時也會路過愚園路,看到一片蕭條,兄弟姐妹都關著店,“痛苦有人分擔,就沒有那麽痛”。
圖說:湯木帶領熙律的員工們前往虹橋火車站,爲滯留的離滬旅人們免費贈送餐食水果等物資
在煎熬中等待光
縱使受盡磨砺,還要努力生存。湯木和他的工作室,也在盡力自救,希望能撐到曙光初露那一天。
轉型線上是一個想法,但樂器課線上的教學效果確實不太好。“手法細節、肌肉的膨脹度沒法隔著屏幕指導,手機傳播聲音也會丟失很多頻段,樂句的情趣也無法傳播。”湯木說,2020年疫情期間也曾開過線上課,但99%的學員都不願轉線上,情願等線下課恢複再繼續。
售賣農産品,是另一個“劍走偏鋒”的招數。湯木老家在南彙,疫情期間見員工和朋友買不到菜,他就從自家地裏摘些送去。後來慢慢建起了口碑,在農場和小區間搭起了團購蔬菜平台,積累了些資源。但這行也不好做,他設計了69元低價套餐吸引人氣,包括七八斤蔬菜和一只老母雞,賣得很火。但之後想按市場價賣南彙水蜜桃時,就無人問津了。
談到前路,湯木認爲,消費信心的重振非常重要:“過幾個月市場複蘇了,我們就可以不要虧那麽慘,就能熬過去了。上周股東們開會,大家決定再熬一熬、等一等。光,還是有的。”
新民晚報記者 金旻矣
“Alpha seeds coffee”和“DirtySoe”四家咖啡店:堂食是道坎,期待“報複性消費”
6月1日,陳子棟和他的合夥人在上海開的“Alpha seeds coffee”和“DirtySoe”四家咖啡店,恢複營業了。
“5月28日突然收到通知,6月1日就能營業了。”咖啡店老板陳子棟說,疫情期間的2個月,他就在家忙著帶娃、煮飯,抛開不去想店裏的事,“想了也沒有用,只是徒增煩惱”。
圖說:大甯久光中心的DirtySoe咖啡店 裘穎瓊 攝(下同)
得知可以重新開店後,他心裏倒是多了一些擔心,兩個月過去了,店裏是否一切安好?他立馬安排人手值班,並叮囑第一天到店的店員檢查機器是否還正常,並處理掉之前采購的咖啡豆、牛奶等過期原料。四家店在1日當天上午都在打掃,並清洗設備,下午才正式營業,當天店內只賣兩種咖啡:美式和拿鐵。
然而重新營業至今,因爲沒有開放堂食,現在的客流量和2月相比,只有之前的1/10。陳子棟算了一筆賬,按照目前的營業額來算,估計6月四家店都不能達到收支平衡,預計每家店平均虧5萬元左右。
“堂食對餐飲企業來說,是一道繞不開的坎。”陳子棟說,咖啡店也是一樣的,雖然咖啡可以打包外賣,但是口感總歸無法和一杯剛剛現磨出的相比。而且,咖啡店是具備社交屬性的,有些顧客想要在店內休息一下,有些想要談公事,有些想要和朋友聊天,這些客源現在都流失了。因爲不能堂食,現在四家店的蛋糕也不賣了,又少了一筆入賬。
圖說:因爲不能堂食,店內椅子全部翻起
疫情期間,四家店的人工、原料成本都有損失,但好在都免了一個月店租。不過,能否繼續維持下去,就要看堂食何時開。“我和我的合夥人雖然說不上樂觀,但並不悲觀。”陳子棟說,我們沒有炒掉一個店員,大家想著再屏一屏,再撐一撐,畢竟開一家咖啡店不容易,注入的不僅是金錢,還有精力和心血。
最近,網上有很多救救小店的呼聲,以及一些閉店的消息。“這些聲音的發聲者,其實心底也是抱有希望,希望可以改變,可以恢複起來。”陳子棟說,自己和合夥人開的四家店,也在嘗試自救。“我們參加了小紅書的送咖啡活動,還推出了新研制的特調咖啡,希望可以吸引一批新客人。”
圖說:店裏嘗試賣1公斤包裝的咖啡豆
前些天,店裏還嘗試賣1公斤包裝的咖啡豆,已經有一些銷量了。“以前,店裏的咖啡豆磨咖啡也不夠用。”陳子棟告訴記者,這個想法來自于疫情期間鄰居們得知他是開咖啡店的,紛紛來向他“討豆子”,然而苦于豆子都“困”在店內,取不出來。之後,又根據一些老顧客的反饋,說有囤豆子的需求,這才在店內的貨架“上架”了咖啡豆。
雖然平台銷量比不上一些大咖啡品牌,但陳子棟他們還在積極和一些新渠道溝通,爭取打開銷售渠道。“雖然現在還有很多未知數,但我和我的合夥人還是對未來抱有信心和期待的。”陳子棟說,他們期待堂食開放的那一天,大家會來“報複性消費”。
新民晚報記者 裘穎瓊
派菲爾德寵物醫院:接診量恢複八成 多樣化專科診療逆境求生
“膀胱結石去除了之後,也要有一段術後修複期,就好比皮很厚的氣球,它的伸縮性就會變差,儲存尿液的能力也會變差,所以就會尿頻。至于尾巴根部的肉瘤,不是什麽惡性腫瘤,但不排除切除了之後還會再長。”牛光斌的話讓悠悠聽得不住點頭,這樣的術後注意事項形象生動,也是疫情隔離管控期間線上問診無法達到的效果。
圖說:護士小姐姐給狗狗聽心率 錢文婷 攝(下同)
悠悠的狗狗叫“八戒”,今年9歲,3月時發現尾巴根部有個肉球,那時候就找獸醫問過診,醫生說再觀察一下,如果變大,就要手術。“四五月份的時候,眼看著肉瘤從小米粒長到指甲蓋那麽大,我心裏很慌,發了好幾次照片給牛院長,醫院一恢複運營我就帶狗子過來看診了。”悠悠說這次是八戒術前的最後一次身體檢查,手術約在周四早上9時整,“早點做完,早點放心”。
6月1日起,位于天彙廣場的派菲爾德寵物醫院恢複正常運營。架子上擺滿了處方糧和各類藥物噴劑,前台有護士小姐姐接診挂號,室內敞亮、地板幹淨,消毒水的氣味讓人安心。院長牛光斌介紹,醫院十幾個醫護人員已經全部到崗,每天最多排7至8台手術,病房區目前謝絕探視,前來就診的“鏟屎官”需出示72小時核酸報告,並掃場所碼。目前接診量已恢複至疫情前的80%。
圖說:病房區內,護士正在調整輸液器
談及關張的兩個多月,牛光斌說,沒有落下一只“毛孩子”,是最值得驕傲的事。寵物醫院位于商住兩用樓的1樓,兩位青年醫生許天和張玉就住在樓上。“3月28日,我們把20多個長病號轉移到了樓上,備足了藥品、紗布等物料,保證它們的口糧。封控期間,兩位醫生全心全意照顧‘毛孩子’,到了4月中下旬,貓糧貓砂的緊急需求多了起來,他們還承接了打包寄送的工作。”
和衆多小微企業一樣,寵物醫院同樣面臨著房租、物業、員工工資、社保等費用的支出,但牛光斌認爲,比起五花八門的線上運營、促銷宣傳來“挽回損失”,對高度依賴線下的寵物醫院來說,人才梯隊的培養和診療技術的探索更迫切。比如,醫生張玉正主攻心髒、麻醉專科方向,許天擅長皮膚病診療,牛光斌則主推中獸醫的系統診療方法。
就在記者采訪當日,張玉主刀了一起心包積液導致心包填塞的危重症病例,目前狗狗在重症監護室,生命體征平穩。牛光斌則參考了保濟湯的中藥成分,結合小動物的具體情況,用藥四天,讓泰迪犬“牛牛”的頑固性腹瀉症狀有所好轉,主人都覺得這速度簡直不可思議。
圖說:給“牛牛”拍片
“這次疫情讓很多人看到了中醫藥的優勢和特色,大家對中醫治病的接受度也越來越高,經過這幾年的積累,我覺得是時候全面推出中獸醫的臨床應用了。”牛光斌很樂觀,他相信沉下心來練內功,讓多樣化的專科診療方式成爲醫院的新武器,方能在困難時期,穩定團隊,穩住人心。
新民晚報記者 錢文婷
【顧客心聲】
葛亮:黎明將破曉,爺叔要撐住。
大眼睛小王:翻看以前的視頻,突然就想念那碗魯(鹵)肉飯+蒸蛋了,恢複營業後一定要找個周末再去一次。
飛向火星樂隊成員David的媽媽:疫情期間看到湯木老師,發現他瘦了。這段時間他們一定很難,希望熙律扛住,飛向火星!
王小姐:希望盡快恢複堂食,因爲有時候買杯咖啡,也是爲了享受坐在店裏的閑暇時光。
鄭女士:疫情解封後,就約了好久不見的朋友一起見個面,可惜沒找到能堂食的地方,點了兩杯咖啡邊走邊喝,感覺“太潦草了”。
悠悠:疫情封控在家,微信聯系寵物醫生,成爲當時僅剩的方法,但效果總是沒有面診來得好。希望這次手術成功,能讓狗狗多陪我幾年。
牛爸:看到醫院恢複運營,工作人員都是熟悉的老面孔,覺得太不容易啦!但願更多街邊小店能挺過來,堅持下去。
【記者手記】
除了“靜待花開”,還要施以援手
綠蔭掩映下的特色小店,是海派韻味的縮影、民生經濟的細胞,也是百姓就業的最後一道屏障。看似不起眼的小店背後,往往連著一家人的生計,而在萬家小店的背後,承載的是萬盞人間燈火。
上海小店是不願意被打倒的,它們想盡辦法積極自救。有的小店選擇觸網,做外賣、做直播、開網店,用互聯網技術觸達暫時見不到的顧客。有的小店選擇下沉,深入社區,運營社群,策劃更多的互動活動,牢牢系住情感紐帶。有的小店選擇蟄伏,關掉分店,縮減開支,斷臂求生,以待來日……
但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焦灼夏天,在小店生存面臨特殊壓力的時刻,我們理應施以援手,幫助它們渡過生存的難關,帶來重新出發的希望。這個過程,不僅是在扶起小店店主,也是在救贖我們自己的城市生活。
多位專家認爲,小店是城市商業的毛細血管,是供應鏈的神經末端,它們受疫情影響更大,應該是幫扶纾困的重要對象。事實上,一家小店可能規模較小,但小店經濟發展卻體現了中國經濟韌性強、活力足的大邏輯,蘊含著保障和改善民生、建設數字化和諧宜居城市的大道理。
後疫情時代,如何通過市場准入、政策性補貼以及平台精准滴灌、系統“輸血”,來扶持小店經濟發展,是相關政府部門和各類市場主體應該思考的問題。特別是在互聯網經濟快速發展的當下,互聯網巨頭要踐行“科技向善”,可以借助數字技術和數字化供應鏈的優勢,爲小店提供流量、金融、物流等方面的支持。金融機構也可以持續加大“小店經濟”的普惠金融力度,賦能小店店主渡過難關。
新民晚報記者 張钰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