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惠義說,搬遷時,支架很難帶走,因爲那是用洋灰固定在地上的,得一根根拔出,費時費力。
搬家故事始于1960年代
潘惠義指出,新加坡當時每天需要3000頭生豬。“以前許多人養豬,豬肉價格穩定,一只生豬每公斤以兩三元計算,如今賣六七元。”
潘惠義表示可以理解。“政府有政府的想法,但人民有人民的想法,農夫也有農夫的想法。”
聽他闡述移樹細節,當時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他希望下次做得更好。“人活著不就是爲一個希望。沒有希望,怎麽做下去?”
俄烏沖突使能源價格飙升,電費漲至8000元。合約今年7月到期,零售商獻議每千瓦時四角的優惠價,他想了想,決定“跑回去”新加坡能源(SP)的無約浮動價。“被合同綁兩年,若電費跌到兩毛多,不就虧大本?”
當初興建胡姬山莊時,他選用不畏日曬雨淋的優質好木——馬來樟木(Chengai),作爲支撐遮陰網的支架。
記者跟農糧與獸醫局(食品局前身)媒體署前副署長吳士榮提起潘惠義,他們因工作關系相識于1970年。
最終,政府給予的賠償,只是他估算損失的20%。
政府淘汰養豬業 促成“第二遷”
除了爲本地酒店和新航貴賓室提供裝飾花卉、供應花卉給國家胡姬園,胡姬山莊也是新加坡旅遊局幫忙促銷的旅遊觀光地,每天接待多個旅遊團,以日本遊客居多。
他在俗稱“火城”(加冷煤氣廠舊址)出生,有兩兄一弟。潘惠義的父親是潮州人,在火城附近開小雞專賣店,就是把雞蛋孵成小雞,賣給雞農。
胡姬山莊占地43公頃,相等于50個足球場。當時種植200多萬株胡姬花,是本地最大的胡姬花兼觀賞花農場。
數十年來起起落落,算得上身經百戰。多次搬遷的艱辛與心酸,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說,小豬養五六個月,重量可達八九十公斤,就可以賣了。
爲了省錢,他逼不得已叫工人鏟除辛苦栽培的胡姬花。工人砍伐時,怕心痛受不了,他不敢去看。
1980年代初,政府重新規劃農地,潘家舉家搬到榜鵝養豬,這是潘家“第一遷”。
2009年,時速80多公裏的龍卷風摧毀大部分支架。所幸保險公司作了一些賠償,支架重新安置,不料兩年多後,因征地再次倒下,只不過這次是非自然倒下。
種胡姬花是事業“巅峰”
談到豬,他眉飛色舞,大談自己養豬的經驗。“我遠遠就可聽出豬的叫聲有無異樣,判斷它是否病了。我們都自己醫,餵抗生素。”
他舉例說,本地肉雞全靠入口,其中約三分之一來自馬來西亞,馬國今年6月1日禁止活雞出口,影響巨大,“連雞飯攤也無法開檔”。
虧了那麽多,幹嘛還“埋頭苦幹”?“這是家庭生意,我們的興趣。一直做農業的人,就喜歡做農業。習慣了,習慣就好。”
因疫情關系,他暫時取消晚餐供應,只供應午餐,並讓員工星期一放假。
因爲我們是農業“出家”嘛!
新農地只能種五六萬株胡姬,量太少,難出口,在地賣也劃不來。因此,2017年政府倡導“自供菜”時,潘惠義積極響應,決定棄花轉菜,並繼續開餐館。
潘惠義的大哥當時開了家公司,每月進口百頭種豬,再賣給豬農。
這名農夫的論述充滿生活智慧和常識。他生動地比喻,一根竹竿無法看到每個人,打下去,有些死,有些活。“它原想打一個壞人,結果旁邊15個、20個好人都死掉了。政府制定政策時,目標對准了,卻無可避免影響到其他人。”
潘惠義搬家的故事,要從1960年代,警察還穿短褲的年代說起。
政府淘汰養豬業的大政方針,讓潘惠義成了驚弓之鳥。他坦言“怕了”,不知何時會有什麽突然的宣布,凡事步步爲營的好。
潘惠義與家人當年經營本地最大的胡姬花兼觀賞花農場——胡姬山莊,是農業生涯中最輝煌的時期,1998年曾獲頒國際標准ISO的品質管理認證。(檔案照片)
哇,居然有兩胎半這回事?
疫情“催生”鹽焗雞
看到記者露出狐疑表情,眼前的養豬行家,突然轉換到“5頻道”,慎重地重複:two point two to two point five。
隨著限制逐步放寬,近期已有企業跟他接洽,安排公司宴會。潘惠義也蓄勢待發,准備明年農曆新年推出團圓飯和新春餐飲。
他記得,新加坡土地管理局男職員到胡姬山莊貼“征地通知書”時告訴他:“哦,你榜鵝豬農場的征地通知書,也是我貼的咧!”
五六歲時,潘家搬到林厝港尾,差百米就走到海邊碼頭,“那裏叫20英裏半,新加坡最遠的地方”。
“他是最出名的大地主,誰不認識呢?我們的地都跟他租的。”
新加坡寸土寸金,搞農業不是簡單的事。不巧遇上土地政策驟變,更須應變得法。
後來才知,他是用365天,除掉懷孕加哺乳的天數,得出平均數。他也說,越老的母豬,生的豬仔越小,所以通常生了五六年,就會被淘汰。
“要是用PUB(公用事業局)的水,你們不可能買本土菜、本土花了,因爲成本太高了。”
農地剩下兩年,如果不獲更新,幾近千錘百煉地步的潘惠義打算退休,卸下一輩子的守候。
他也發現,大水泵耗電量大,換成數個小型水泵,效率更高,電費省了一半。另外,去年開展的高科技室內密集種菜,雖收獲頗豐,但因電費大漲得不償失,立馬腰斬。
政府的立場是豬糞嚴重汙染水源,而且新加坡土地稀少,養豬業不符合經濟效益。
潘惠義與Sakura品牌合作,把自家種的巴西菠菜和奶白,批發到職總平價超市。其他蔬菜如苋菜、蕹菜、白菜、芥蘭、菜心,則在周末和假日的“農場市集”出售。
胡姬山莊43公頃大,他後來成功標到西北部雙溪登加(Sungei Tengah)的地段,只有3公頃,可以想象當時要舍棄的東西何其多。
潘惠義是精明農夫,爲開源節流腦子不停轉。發現苗頭不對,方法行不通時,也能當機立斷。比如,電力市場開放後,他轉向電力零售商買電,每千瓦時一角多,每月電費三四千元。
20年租約原定2013年到期。2011年5月,潘惠義花了幾萬元裝修宴會廳。
另一枚“炸彈”引爆
潘家向銀行貸款,注入千多萬元投資,用了三四年把生意慢慢搞起來。
“批評是爲了改進。希望講了,有些地方可以改進,當局會給予體諒。”
農家出身的胡姬山莊(Orchidville)業主潘惠義(67歲),從養豬、種胡姬,到現在種菜,場地前後搬了四次,個中經驗或許鮮有人知。
他爲人樸實,說榜鵝很多豬農受影響,集體賠償比較合理,但這回他和政府各請的兩大房地産估價公司,兩方賠償估算居然相差10倍。
養豬、種胡姬、種菜,當中還是養豬最賺錢。
榜鵝農地九公頃大,養了四五萬只豬。根據潘惠義,當時每天賣五六十頭,“一只豬兩三百元,盈利空間不大,但營業額大的話也很可觀。”
他說,潘惠義是個有智慧的農夫,當耕地被征用時不抱怨,而是轉用其他的務農方法。“從養豬,種胡姬種果菜,到後來的魚菜共生種殖,顯露他的韌性和商業頭腦,我爲他感到驕傲。”
潘惠義眼中,養豬、種花、種菜沒多大差別,都要細心呵護。開始時,他不熟悉菜的“習性”,得靠慢慢摸索。
那是三年短期合約,1993年,潘惠義第三度搬遷,向政府租用萬禮羅弄拉打依淡(Lorong Lada Hitam)農地種胡姬花。
潘惠義在農地“打滾”久了,連遣詞用字也“田園化”,包括上述每個新加坡人都希望國家“長”得好。
1990年初,完成第二次搬遷“壯舉”的潘家,分到榜鵝另一塊六公頃的臨時用地,開始種胡姬花。
母豬懷孕期115天,哺乳期21至28天,最高可産20只豬仔,平均大概八至12只。“豬仔太多,有的母豬沒辦法養,有幾個乳頭是關鍵。”
但世事如棋,2011年6月,他接到另一枚“炸彈”——胡姬山莊須讓路給地鐵湯申線的總車廠。
電視上聽到新聞 晴天霹雳
胡姬山莊的食客包括附近農場員工。疫情期間,堂食一度禁止。潘惠義用甘榜雞親自烹制鹽焗雞,方便打包帶走。
潘惠義說著說著,好像給記者上生物課。
手足情深,從商的弟弟還買下當地一家鮮花批發中心,協助把家鄉的胡姬出口到當地。
到了新地,鏟泥機挖好洞,先放表土,樹安置後,再填滿表土。“種好一棵樹,一點都不便宜。”
胡姬山莊的地契每三年更新。潘惠義的創意點子不少,但因爲摸不透當局想法,很多時候只能按兵不動。
他指出,本地農夫對國家都有一定的擔當。“我們也希望國家長得好,不要有問題。有時我們會罵罵兩句,像父親罵孩子一樣,主要還是爲孩子好嘛。
廚藝精湛的潘惠義,還投入10多萬元,開設本地首家由溫室改建而成的“綠野仙蹤”(Forrest)冷氣餐館,贏得口碑。
“母豬一年平均生兩胎二到兩胎半。”
專訪潘惠義,主要是他堅持務農情懷,有別于一般生意人。
潘惠義說,這名響當當的律師,把車子停在碼頭,下來走一段泥路,過一道小橋,才能抵達那棟建在水中的英式老別墅啓信屋(Cashin House)。
潘惠義認爲自供自足非常重要,不可過度依賴外來供應。
農業最難做,問潘惠義(67歲)爲何熱忱曆久不衰時,他不假思索地說。
“啓信後來在碼頭建了一道橋,直通別墅,方便出入。”
“搬遷過程萬分辛苦,不僅僅是財務問題。”
疫情期間,廚藝精湛的潘惠義親自烹制鹽焗雞,廣受食客歡迎。(胡姬山莊提供)
他也自制酵素,研發水耕系統,更在五六年前打造“魚菜共生”(aquaponics)的創新種植法。共生系統養的羅非魚、八丁、金目鲈、翡翠鲈魚等,也成了農場食客的盤中餐。
記者沒糾正,笑說:哦,你還真是農業“出家人”呢。
他說,搬遷工錢太貴。以租用大羅厘來說,一天租金1000元(最多兩趟),讓人吃不消。
正當豬養得肥肥好好,1984年某個晚上,電視跳出時任副總理吳慶瑞宣布全面淘汰養豬業的新聞,對豬農來說簡直晴天霹雳。“事前毫無征兆,豬農都渾然不知,有的還在建化糞池,或裝置自動餵食系統。我當時也以爲,新聞報錯了。”
遇到困難就變通
“豬要洗澡,種花種菜要澆水,這行做久了,就知道什麽最重要。池的四周,把路面做成斜面,大雨一來,水自然往池裏去。”
移植山莊的幾十棵大樹,也煞費心機。“樹要連根拔起,吊秤車要錢,運載的羅厘要錢,間中還得考慮安全問題,樹身太長羅厘能不能載。”
高中畢業後,潘惠義全情投入農務。1980年代,他弟弟到美國念經濟碩士學位,隨後定居舊金山。
他說,豬的乳頭分兩排,每排八到九個,其中七八個有奶水,末端的乳頭較難出奶,“選母豬時,必須選奶水很足的。”
潘惠義七八歲大時,每天早上六七點,就獨自到海邊,向奎籠魚販買小雜魚餵鴨子。那時,常常看到“紅毛名人”霍華德·啓信(Howard Cashin)。
征地通知後僅有一年的時間搬遷,這也是“第四遷”。
農務經驗豐富的潘惠義,2012年到雙溪登加開拓新農地時,當務之急是規劃水供。他用兩台挖泥機挖出長50米,寬30米,深10米的大水潭。即使不下雨,池內的水也能用上一個月。
今年6月馬國禁活雞出口之後,雞只價格上調了三次,他的鹽焗雞維持原價。“價錢有競爭性,顧客就會覺得,在這裏用餐不是很貴,會再來。若不斷提高價錢,就沒有回頭客了。”
胡姬山莊有八九成胡姬出口到國外,其中莫氏(Mokara)蜻蜓蘭和石斛蘭(Dendrobium)很受美國、日本和歐洲的歡迎。
那是潘家農業生涯中最輝煌的時期,有100名員工。
潘惠義的兩名兄長念華校——啓化總校。他和弟弟分別到兩所英校——阿媽宮小學和廣揚學校念書,但家人全講華語,看華文報,算是中英兼通。
搬家史,潘惠義雖然輕松道來,卻始終隱藏不了心裏的無奈。
農場有18個溫室。潘惠義帶領參觀時,看得出他爲豐碩成果引以爲豪,捧起蔬菜拍照時,還禁不住嗅了嗅,感歎:好香啊!
潘家的農地四公頃大,養雞鴨豬。四個壯丁都能幹,建雞寮、打理豬食樣樣精,個個十多歲就出來創業,順理成章地成了農夫。
用PUB水 大家別想吃菜了
鹽焗雞吸引了遠至東海岸的顧客,八只10只的買,也帶來不少外賣單子。“總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變通,找方法生存。”
種花、種菜,不用半滴水龍頭的自來水。
政府宣布淘汰養豬業後,豬農須在1989年底之前結束營業,潘家是最後一批搬遷的22家豬農場之一。
本期《人物面對面》,潘惠義暢談半個多世紀來,如何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包括如今應對冠病疫情和俄烏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