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中國與新加坡的科研團隊在全球醫學頂刊《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發布一項研究,報告了一種可感染人類的新型動物源性亨尼帕病毒。
雖然目前還不能判斷這種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局部暴發的風險,但新冠大流行的教訓讓人警醒,“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猴痘疫情也正在眼前。根據美國疾控中心數據,截至8月25日,全球累計報告猴痘病例數超過4.67萬例,其中美國約1.7萬例。
這些疾病有著共同的屬性——人獸共患病。“不好惹”的人獸共患病爲何接連出現?人類如何防止下一次新發傳染病大流行的發生?
亨尼帕病毒是什麽?
在這種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之前,人類已經發現過5種亨尼帕病毒。其中,尼帕病毒曾被世界衛生組織列爲2018年需要關注的10種潛在高危傳染病之一,致死率受病毒流行地醫療條件影響,最高可達75%。
“亨尼帕”這個名字由亨德拉和尼帕這兩個病毒名組成。亨德拉病毒是最早被發現的亨尼帕屬病毒,名字來源于其發現地——澳大利亞布裏斯班郊區的亨德拉。尼帕病毒的出現要晚幾年,來勢卻更爲凶猛。
1998年馬來西亞森美蘭州波德申的雙溪尼帕的一個養豬場暴發神經和呼吸道疾病,尼帕病毒也因此地得名。1999年中,尼帕病毒被分離鑒定時已導致265人感染,108人死亡;同時,這次暴發還導致100萬頭豬被撲殺。在新加坡,屠宰場工人接觸了從受影響的馬來西亞農場進口的生豬,發生了11例人感染病例,其中包括1例死亡。
根據最近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發布的研究,科學家在1名患者的咽拭子樣本中發現了一種新的亨尼帕病毒,並已發現35例感染者。
最受關注的問題是,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其傳播途徑、傳播能力及致病性如何?
由于樣本比較小,這些科學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吳尊友說,“不能簡單地、想當然地把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與以前發現的5種亨尼帕病毒感染人類出現的流行病學和臨床表現特征等視爲相同。好比‘非典’、中東呼吸綜合征、新冠三種都是冠狀病毒,但其傳染性和致病性等相差甚遠。”
研究稱,在35例感染患者中,26例僅感染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未檢測到其他病原體)。
這26例患者的臨床症狀有發熱(100%)、乏力(54%)、咳嗽(50%)、厭食(50%)、肌痛(46%)、惡心(38%)、頭痛(35%)、嘔吐(35%),並伴有肝(35%)和腎(8%)功能受損。
學界關注的另一個重點是,有沒有發生人傳人?
從目前公布的數據看,35例急性感染患者中,不同患者之間無密切接觸史和共同暴露史,提示人群感染可能爲散發。對9例患者與15名密切接觸家庭成員的追蹤均未發現密切接觸傳播。但由于樣本量太小,學界仍無法確定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是否已經發生人傳人。
怎樣阻斷人獸共患病的傳播?
目前,還沒有針對預防亨尼帕病毒的疫苗可供人類使用。吳尊友認爲,在這種情況下,減少或預防人類感染的方法主要是提高對風險因素的認識。
主要措施包括三個方面:降低蝙蝠向人類傳播的風險,如減少蝙蝠與椰棗樹樹汁和其他新鮮食品的接觸;減少動物向人傳播的風險,如在處理患病的動物或其組織時,應穿戴手套和其他防護服;降低人際傳播風險,如避免與尼帕病毒感染者進行無保護的密切身體接觸,在照顧或探望病人之後應常規洗手。
對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的研究中,研究人員在鼩鼱(一種小型哺乳類動物)體內檢測到新發現的亨尼帕病毒的RNA,說明鼩鼱可能是這個病毒的天然宿主。不過在曆史上,亨尼帕病毒主要與蝙蝠相關。科學家認爲蝙蝠體內的病原體可能有3000—5000種,是“天然的病毒庫”。
中山大學公共衛生學院One Health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陸家海介紹,亨德拉病毒的天然宿主就是蝙蝠,蝙蝠在生育的過程中,胎盤等對草原造成了汙染,當地的馬在草原上吃草就感染了病毒,然後傳給了賽馬師,進而在人群中擴散開。
尼帕病毒的傳播同樣曲折。天然宿主果蝠在吃水果的過程中,病毒汙染了水果,又通過掉下的水果感染了野豬。攜帶病毒的野豬與人類飼養的家豬有所交集,病毒就經由家豬傳給了人類,繼而擴散。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這些都屬于人獸共患病的跨種傳播。
人獸共患病又稱動物傳染病,是指從動物來源傳入人類的疾病。數百年來,禽流感、豬流感、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征(SARS)、中東呼吸綜合征(MERS)、埃博拉、寨卡等病毒性人獸共患病,都曾造成過全球公共衛生緊急情況。聯合國一份報告指出,每年全世界約有25億人感染人獸共患病,並有270萬人因人獸共患病而喪生。
賽馬師、養豬戶……不難發現,與動物有密切接觸的人員是人獸共患病傳播過程中的一個重點環節,動物源性的病毒以他們作爲突破口,再傳播到他們的家人、朋友之間。
因此,搞清楚跨種傳播的機制,是阻斷人獸共患病傳播的關鍵。發現亨德拉病毒後,人們最開始想把蝙蝠消滅,但蝙蝠會飛,實際操作起來難度太大;後來科研人員調整了方向,針對賽馬研制了疫苗;又針對少數重症患者研制了特異性抗體藥,降低死亡率。
至今,澳大利亞當地還會偶爾發現有馬感染亨德拉病毒,但由于在馬身上築起了疫苗屏障,病毒已經很難傳播到人類身上。
“公衆常關注用于人類的疫苗和特效藥。但從公共衛生的角度,研制什麽疫苗、什麽藥物,不僅是科學問題,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經濟學問題。”陸家海舉例,狂犬病感染後的病死率達100%,每年引起5萬人死亡,在我國多發生在農村和城鄉接合部。“人類的狂犬病疫苗1000塊錢一針,要打三針;但換一個角度看,犬類狂犬病疫苗每針大約10塊錢,如果75%的犬類打了疫苗,就可以阻斷狂犬病在人群中的流行。”
如何防止下一場新發傳染病大流行?
人類發展的曆史,本身就是一部與病毒的鬥爭史。天花、脊灰、麻疹等致命病毒,先後在大規模接種疫苗和醫療技術發展的碾壓下敗退。
但同時,隨著城市化進程加速,我們與野生動物以及它們生存環境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一些對人類而言全新的病毒,在野生動物與人類、家畜、寵物等的接觸中現身;隨著交通工具的進步,這些人獸共患病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全球擴散。
目前已知的人獸共患病已超過200種,大約60%的已知傳染病和高達75%的新發或新出現的傳染病都是人獸共患病。陸家海認爲,未來的新發傳染病很有可能也是人獸共患病。
如何才能迅速應對未來的新發傳染病?如何防止下一次大流行的發生?鑒于動物傳播的疾病暴發的頻率和強度不斷增加,全球衛生界呼籲采取“One Health”方法來預防、發現和應對疾病暴發。
陸家海介紹,One Health譯作“同一健康”,是指人類健康、動物健康和環境健康三者統一的健康整體。與一般意義上的公共衛生舉措主要針對人類和人居環境不同,同一健康更強調自然界中的動物健康,涉及環境衛生、農業生産、食品安全等方方面面。
同一健康是由多部門、多學科協作的系統工程。“比如野生動物的健康監測,衛健部門、疾控部門是沒有權責的,要協調農業農村或者說林業、漁業部門。”陸家海說。
他介紹,美國疾控中心已成立One Health辦公室,專門代政府協調學科與部門之間的合作;去年以來海南省啓動“海南One Health在行動”,是國內首個省級One Health示範項目,有望在自貿港建設背景下系統提出One Health策略與措施,爲全國乃至全球探路。“就像我們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所設置的聯防聯控機制一樣,需要有一個常態化的機構,協調多個職能部門形成合作,應對複雜的公共衛生問題。”
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也是關鍵。陸家海認爲,從目前國內高校的學科、專業設置來看,沒有能支撐同一健康人才培養的體系。“同一健康需要的是具有學科交叉能力、能夠應對複雜公共衛生問題的高水平公共衛生人才,既要懂人類健康,還要懂動物、環境健康。在不同高校,這些專業分落在公共衛生、獸醫、環境科學等學院,沒有交叉。目前我們在中大公衛學院正在探索開展這類多學科交叉課程。”
“我們研發了可穿戴設備,可以實時監測與動物密切接觸人群的身體狀況,作爲‘哨點’監測新發人獸共患病,盡早預警跨物種病原體的傳播傾向,控制人傳人風險。”陸家海表示,我們要把被動防護變爲主動監測,及早建起一個綜合性的、多點觸發的預警系統,囊括人類、動物和環境的健康。“在新發傳染病産生深遠影響的今天,同一健康不應停留在一種學術理念,更應成爲一種行動。”
【記者】鍾哲
【作者】 鍾哲
廣東健康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