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重對家庭養老進行補貼、減稅、購房優惠等政策支持，讓老齡工作改革實施更有溫度。
▲2021年2月14日，北京朝陽區垡頭街道寸草春晖養老院，不會用手機的老人通過電話與家人聯系，養老院也會專門安排老人們與家屬進行視頻通話、拜年。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文 |陸傑華
爲積極實施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構建新時代老齡事業和産業協同發展的新格局，中共中央、國務院于近日發布的《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從戰略、全局和操作層面提出了一系列推動新時代老齡事業高質量發展的政策框架體系。
其中，“鼓勵成年子女與老年父母就近居住或共同生活，履行贍養義務、承擔照料責任”的相關內容，引起了社會廣泛熱議。
▲2021年3月31日，北京西護城河邊，“小老”照顧“大老”馨悅爲老志願者團隊成員遲旭琴和姚紅軍（右）帶著他們關注的老人88歲的獨居老人薛化蘊“遛彎”。新京報記者 王嘉甯 攝
社會轉型
傳統家庭代際反哺模式已式微
數千年來，子代（遺傳學術語，可理解爲子女一代）始終是中國家庭養老的最主要照料主體，老年人傳統上依賴家庭照料，其中親子關系是家庭關系的核心。
著名學者費孝通先生將成年子女對老年父母的贍養，稱之爲代際反哺模式。即在中國傳統社會裏，家庭關系中的撫養與贍養呈現的是一種親子之間的雙向互惠模式。
這是一種與西方發達國家的社會接力模式以及夫妻關系爲核心，明顯不同的養老照料形態。
也就是說，在傳統代際反哺模式下，年長一代對年輕一代的撫育和培養是一種“投資”，可以看作親代對自己未來晚年生計的投資行爲，而老年人得到贍養，則可以理解爲對其之前投資活動的利益“回收”。
正是代際間的這種交換關系，不僅奠定了家庭養老的重要基礎，同時也確保了人口再生産的延續。
不過，伴隨以工業化、現代化爲主要特征的中國社會轉型，尤其是生育率快速下降、老齡化速度加快、城鎮化快速推進和家庭小型化顯現，這種傳統的代際反哺模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首先是少子化老齡化特征更加明顯，家庭老年贍養負擔加重。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表明，2020年我國總和生育率僅爲1.3，遠遠低于正常更替水平的2.1。與此同時，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爲18.7%，意味著家庭贍養老年人的壓力徒增。
與此相伴的是，家庭戶規模呈現明顯下降的態勢，子代照料資源減少。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平均家庭戶規模爲2.62 人，比2010 年的3.10人減少 0.48 人。
而且，老年人與子女合住比例也逐年下降，空巢和獨居老人大幅增長。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數據顯示，近20年來，老年人與其子女同住的比例呈現明顯下降的趨勢，由2002年64.22%下降到2018年的53.17%，與配偶同住和獨居的老年人比例則快速增長。
此外，改革開放以來，以中青年爲主的持續增加的人口遷移流動規模加劇了家庭小型化、空巢化、獨居化的趨勢，傳統文化中的“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已被打破，老年人和子女之間“生活場”的距離在現代化進程中不斷加大，也由此引發家庭養老照料的困境。
▲2021年6月9日，北京西城區白紙坊街道建功南裏社區養老服務驿站，社區老人正在餐廳內用餐。 新京報記者 王飛 攝
他山之石
國外代際反哺模式探索進行時
毋庸置疑，隨著社會經濟轉型，生育率下降和老齡化加速，是世界各國面臨的一個普遍性問題。而這勢必給以代際反哺模式爲主的東方國家帶來更加持續性的壓力。
爲了提倡和鼓勵成年子女與其老年父母同住，日本、韓國和新加坡等國家，紛紛出台相關政策支持傳統代際反哺模式的回歸。
爲了鼓勵子代爲其老年父母提供日常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日本政府以優惠政策支持子女贍養老年人，其中子女贍養70歲及以上低收入老年父母可以享受減稅，比如同住的可以減去58萬日元。此外，如果照顧老年父母的子女新建、改建家庭住宅，並使老年人有自己獨立的生活空間，還可以優先享受減稅的優惠。
近年來，我國近鄰韓國的生育率一直處于全球最低國家之列，其老齡化速度卻超出預期，2020年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比重達到15.59%，提前進入了中度老齡社會。
爲了解決家庭養老照料資源減少的問題，韓國強調儒家孝道文化價值觀，秉持“家庭照顧第一，公共照顧第二”的養老理念，相繼出台了多項鼓勵子女與其老年父母同住的政策措施。
比如，韓國對于贍養老年父母5年以上的三代同堂大家庭，在繼承遺産時給予稅額90%的減免，每贍養一個老年人即可扣除3000萬韓元的遺産稅。此外，爲了鼓勵子女與老年父母同住，子女可以獲得政策優惠貸款。
而自從1995年通過《贍養父母法令》，新加坡就成爲了世界上第一個爲家庭養老立法的國家。新加坡通過積極探索家庭養老新政策，維護三代同堂的家庭結構，倡導家庭充分釋放養老功能。
爲了鼓勵子女與父母就近居住或者同住，新加坡不僅出台了“敬老保健金”“三代同堂花紅”等一系列現金福利方案，而且在政策保障房的組屋制度上，以更高概率的中簽率和多類別的房屋優惠，倡導代際反哺的家庭凝聚力。
▲2021年2月3日，北京西城區什刹海街道，小志願者用親手寫的“福”字，向敬老院內的老人送上新春祝福。新京報記者 王嘉甯 攝
多措並舉
重構中國特色的代際反哺模式
具體到我國目前養老現實，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顯示，八成以上的中國老年人希望與其成年子女就近居住或者同住，而選擇獨居、或僅與配偶居住和入住養老院的比例僅一成多。
這表明，與子女就近居住或者同住符合我國老年人的養老期望。而這無疑將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動代際反哺模式的重構。當然，重構符合中國特色代際反哺模式，也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措並舉，綜合施策。
其一，弘揚孝道，提倡子女是家庭養老第一責任人的理念。家庭養老是養老的重要基礎和主要方式，子代是家庭養老的第一責任人。人口老齡化是新時代中國的新國情，家庭也是積極應對老齡化的主體。從這個意義上講，重構代際反哺模式，不僅是回歸傳統，也是新時代積極老齡觀的具體體現。
其二，立法先行，國家出台頂層設計與制度架構予以重視、鼓勵。國外的成功經驗表明，有力推動子女與其老年父母同住的最有效措施是立法先行。因此，國家應注重鼓勵成年子女與老年父母就近或同住的相關法規法律體系構建，其中包括重視子女家庭養老義務、便捷隨遷老年父母落戶等。
其三，地方探索，注重補貼、減稅、購房優惠等政策組合。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的整體框架中，積極探索不同地區進行差別化的老年友好與家庭友好的配套支持政策，在子女與老年父母就近或同住的生活難點中尋找政策落地的關鍵點。這不僅是針對性地解決社會難點、痛點，也讓此次老齡工作的改革實施更有溫度。
新京報特約撰稿人 | 陸傑華（北京大學健康老齡與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編輯 | 何睿 徐秋穎校對 |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