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中關系不像預期那麽好，您如何利用在波音的經驗改善中美軍事關系？”
2019年6月1日，美國代理國防部長沙納漢在新加坡香格裏拉對話會的主題演講後，最後一個對他的提問機會，被來自中國代表團的一位將軍抓住了，他是國防大學防務學院院長徐輝少將。
對中國將軍徐輝少將的回答，沙納漢語帶機鋒：“我在波音的經驗有助于處理中美軍事關系。中國是美國的最大競爭者，但同時也是夥伴。規則建立後，須遵守……美中不要沖突，我對此有信心，但必須以溝通爲基礎。”
“美中沒有翻臉，兩國需要解決問題”
香格裏拉對話會上的發言，他早已准備好演講稿。
沙納漢由商入仕的人生經曆，讓人淘洗出如此烙印：堅定的執行者、問題解決者、工作任務導向者、風險成本的規避者以及技術“控”。出身于軍人家庭的他，曾經擔任波音公司高管，這讓他個人思維方式與行爲風格具有鮮明的特征。
在波音時，沙納漢的種種言行顯示，他對中國不存在明顯的政治偏好。可到國防部後，沙納漢立場一下變得鮮明起來，多次公開點名批評中國及俄羅斯。如今，這個還挂著“代理”前綴的救火隊長，只關心對于特朗普總統的承諾是否做到，畢竟，特朗普對他有知遇之恩。
自特朗普上台以來，他桀骜不馴的風格和多變的政策，已經迫使多位高官辭職，前防長馬蒂斯便是顯著例子。由于前任防長馬蒂斯與特朗普在政策方面意見不合，于2018年辭去了美國國防部長一職。
擔任副部長不到兩年的沙納漢，2019年1月1日接任代理國防部長的職務。國防部長這個職位，是特朗普與軍隊進行溝通的橋梁，更是其防務政策的推行者，因此需要一個“特朗普路線”的忠實執行者，沙納漢由此被選中。坐到這個位置，沙納漢對中國的態度讓外界關注。
據美聯社報道，新官上任第二天，沙納漢就在首次與美軍各部官員會面時強調，五角大樓對中國要立場強硬，要重點關注“中國、中國、中國”。
6月1日，沙納漢在“香會”上首個出場發表主題演講，演講比外界預期的相對克制，但是一直在炫耀美國的實力，炫耀和印太區域盟國的合作。他呼籲亞洲盟國加大軍費支出，同時強調美國將繼續于印太地區投放資源，以保護南海地區盟友。當然，他也用頗多篇幅點名或不點名地指責中國。
在演講中，沙納漢很多次提到：信任、溝通、合作，這也更是學者向他提問時的高頻詞。當被問到“美國能不能重建與中國的信任”時，沙納漢很明確地表示“美中並沒有翻臉”。他指出，美中貿易談判還在進行，兩個大國需要解決問題，這肯定困難，“建立信任需要時間。信任的建立是要認識到美中有差別、有不同意見。並肩協作才能建立信任，而不是靠簡單的開會。”
這是沙納漢第一次亮相香格裏拉對話會。在此之前，關于中美防長是否在香格裏拉對話會上進行雙邊會晤，以及何時會晤，猜測紛紛。
“用溝通增進了解，用理性代替猜疑，用互信減少誤判”
“美方向中方提出了雙方防長會晤請求。”2019年5月31日，國防部新聞局工作人員對南方周末記者透露，中方很快便答應了美方的請求，但在會晤時間上，直到雙方防長抵達新加坡時，會晤時間仍含糊不清。僅籠統表述爲中美防長會晤留出了“5月31日下午”的時段。
這被一位外國學者解釋爲：沙納漢現在還是代理國防部長，他能表述的具體內容有限。
直到5月31日16時，媒體才得到通知，會晤在18時35分舉行。這意味著，會晤時間被嚴格限定了，因爲按照官方議程，19時15分，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就開始做大會致辭，而在這之前，兩國防長都得在宴會廳就位。
這是沙納漢上任以後，首次與中國防長會晤，但兩人並非第一次見面，兩位防長還是盡力找回舊相識的密切。
魏鳳和表示，中美建交40周年，兩國關系經曆風雨，但總體向前。中美關系走到今天，是合作的結果。雙方應保持密切協調，用溝通增進了解，用理性代替猜疑，用互信減少誤判，共同推進以協調、合作、穩定爲基調的中美關系。中美兩軍應認真落實兩國元首共識，不斷增進交往接觸，加深彼此了解，管控分歧風險，探索進一步合作，努力將兩軍關系建設成爲兩國關系的穩定器。
魏鳳和指出，近來，美方在涉台問題上接連采取了一系列損害一個中國原則的言行，中方對此堅決反對。中國軍隊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堅定不移。美方不應低估中方的決心意志。
沙納漢說，美中兩國元首爲雙邊關系確定了正確的基調，雙方保持兩軍關系穩定發展至關重要。兩軍應保持開放、清晰的溝通，相信在雙方共同努力下，兩軍能夠開展良好合作。
南方周末記者發現，雖然中美兩國防長的會晤時間不長，但會晤後，魏鳳和還代表中國國防部，送給沙納漢一份紀念品，沙納漢也回贈魏部長一份禮物。隨後，魏鳳和與沙納漢邊走邊聊，一起步入“香會”宴會廳。
在這麽一個不同尋常的舞台，沙納漢的亞太首秀，一言一行都被外界以放大鏡聚焦，對于這個多邊外交場合闖進來的陌生面孔，外界的眼光充滿好奇。
“美方不應低估中國軍隊的決心、意志和能力。”路透社引述美國國防部信息表示，沙納漢認爲此次會面“具有建設性且富有成果”。
講好中國軍隊聲音
本屆“香會”，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魏鳳和率團參會，54人的代表團包括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副參謀長邵元明、南部戰區海軍司令員王海、空軍副司令員鄭元林等13名將軍，中方工作人員向國內外媒體介紹，曆屆香格裏拉對話，這是中國派出的最高規格的軍事代表團，也是時隔8年，中國防長再度亮相“香會”。魏鳳和上將將于6月2日上午就“中國與國際安全合作”發表主題演講。
軍事科學院安全中心研究員趙小卓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中國國防部長與各國防長和軍隊高層的會晤，本身就是以善意的姿態，在互相交流中尋找共同點。
“香會”已在新加坡召開了18屆，是由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主辦、新加坡國防部提供支持的亞洲安全峰會。美國政府每屆都派出防長率團與會，利用這個平台，彰顯美國在亞太地區同盟體系的“牢固性”。由此，“香會”成爲美國亞太防務政策的一項傳統“行爲藝術”，乃至讓這個本應該多邊平等的外交場合，成了“美國當麥霸、其他國家伴唱”的局面。
而從2007年開始參會的中國，在這個西方主導的輿論場，常常成爲被指責的靶子。近年來，隨著中美大國博弈牽扯其中，“香會”越發成了中美關系的晴雨表、西方對華態度的溫度計、亞太安全形勢的風向標。
“美國慣用的伎倆，就是通過誇大威脅，來使其他國家有不安全感。”趙小卓說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在會議第一天的歡迎晚宴上，趙小卓問美國中國問題專家葛來儀，“沙納漢會不會對中國講一些比較激烈的話？”葛來儀覺得這是可能的，因爲美國防長指責中國，是一種常態。
在這個典型的軍事外交輿論場中，可以看到，美國需要尋找一個對手，希望將亞太地區國家動員起來，跟著他的指揮棒走。
如何實現中美關系的穩定器作用，中國怎樣構建新安全觀，實現中國的軍事自信，對國際社會解釋中國一貫的主張，魏鳳和部長一亮相，就受到世界各國軍事官員的高度關注。
“要讓美方了解中國的底線”
2018年，《美國國防戰略》把中國定性爲戰略競爭者。五角大樓曾對外表示，時任國防部副部長的沙納漢，在制定這一戰略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該戰略報告稱：“與中國和俄羅斯的長期戰略競爭是國防部的首要任務，這需要增加並持續投資。”這些承諾，本就由沙納漢主導定論，如今，他更成了直接責任人，他必定會全力兌現。
國防大學金一南少將覺察到，跟前幾年相比，美國官方、以及一些學者，指責中國慢慢地趨于一致性，由此，他很希望中美軍方能多多接觸，“美國對中國的誤判，太深了。而且這種加深更多是因爲美國在變本加厲，如同山上滾下的雪球，演變成一場雪崩。在這樣的連鎖反應中，中國並沒有添油加醋，是美國在添油加醋。”金一南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在金一南看來，兩國防長的直接接觸，才能最大程度地減少誤解、減少誤判，建立起溝通機制。“建立信任機制現在還不可行，畢竟美國現在對中國是明顯的不信任，那就從溝通機制做起吧。”
這個有著47年軍齡的老兵長期與外軍打交道，對兩軍交往有清醒的認識。他認爲，中美的軍事關系還是相對比較成熟的。畢竟打過那麽多年交道，從南海撞機事件到驅逐無暇號等，有接觸才有規則，規則是在雙方你來我往中形成的。
如此大規模的中國軍事代表團，帶來一股頗爲鮮活的氣場，與世界各國軍事領導交流，並不缺乏溝通的形式，而更需要強化溝通的內容。
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副參謀長邵元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美國代理國防部長沙納漢表達建立一個穩定的中美兩軍關系的願望，中方是歡迎的。但是他在台灣、南海問題上老調重彈，對此我們堅決反對，關于台灣問題，美國再次推出台灣關系法，對此我們必須指出，美方近來在涉台問題上一系列消極言行，違反一個中國原則，以及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向台獨勢力釋放了錯誤信號，破壞了地區和平與穩定，中國必須統一，也必然統一，這是曆史大勢，民族大義，如果有人試圖把台灣分裂出去，中國將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捍衛祖國的統一。關于南海問題，沙納漢代理部長談到了所謂破壞航行自由，推進島礁軍事化等等，中國對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擁有充分的法理依據，長期以來，各國在南海的航行和飛越活動，一直保持著暢行無阻，高頻度的抵進偵察……”
“要通過不斷的碰撞，讓美方了解中國的底線。”金一南對中國出動軍艦驅離美艦有自己的判斷，他提到2018年9月30日的那次中美軍艦相會，“兩艦相距最近只有41米。如果中國不出動軍艦，那麽美艦就還要步步緊逼。只有把它逼出去，反複爲之，美國才能知道中國的容忍度、中國的底線。”。
有一位不願具名的學者認爲，中國和美國都不想讓關系變得特別壞，不想變成敵人，中國正在傳遞一個信號，美軍如果要進行軍事對抗，應該著重考慮每一次行動的風險與成本。因爲，量化的風險與成本是沙納漢“聽得懂”的語言。
【記者】鄭宇鈞
【特約撰稿】潘楷文 楊震 賀嶺峰
【校對】星歌
【作者】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客戶端 姚憶江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