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下午,裕隆集團董事長嚴凱泰驚傳驟逝,享年54歲。面對食道癌生死病痛,嚴凱泰豁達面對,離世前還留下13字遺言:“一切從簡,請大家讓我安靜地走。”
假如問起台灣特産,可能你會提起鳳梨酥等,若要說及台灣工業“特産”,則非裕隆汽車莫屬,堪與海峽對岸的“紅旗”車相比。過去,嚴凱泰有句經典語錄:“做品牌汽車,是我的使命。不做,我會仰愧于天、俯怍于地!”爲承繼父親使命,嚴凱泰以一款Cefiro百萬名車讓裕隆汽車起死回生,獲“少主中興”美譽,寫下55億神話,催生真國産車。嚴凱泰說:“把生命跟納智捷劃等號!不會停。”
交棒早交代,夫人平穩掌舵
裕隆集團董事長嚴凱泰
嚴凱泰先前患食道癌,病情曾好轉後再度複發,他的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2017年年底台北車展。今年6月,裕隆旗下三家公司股東會,他都以腳傷爲由請假缺席,令外界曾有諸多揣測。
嚴凱泰曾說:“你連吃都不能控制,那你還能控制什麽呢?”嚴凱泰非常注重自己的儀容,早期曾被稱爲“愛漂亮的裕隆少主”。過去裕隆集團舉辦發表會、記者會或股東會時,嚴凱泰多會以剪裁合身的黑色亞曼尼(Armani)西服出現。他從19歲買下第一套Armani西裝後,每季會買十套,後來他擔任嘉裕集團董事長,幹脆一舉拿下亞曼尼的台灣代理權。可一度時間因忙于應酬,體重直逼90公斤,爲了減肥,他下班後每天遊泳1小時,打2小時籃球,同時還戒肉、不喝可樂,到後來他只吃素。
他發現公司高管工作太忙,幾乎都沒去運動,于是規定,不去運動的,就扣錢做“健康基金”,從而帶動集團上下一起運動起來。另外,他還號召員工下班後自己種菜、養生。過去,嚴凱泰煙瘾大,後來他也堅持戒掉。2009年,嚴凱泰上了好友沈春華的節目《沈春華Life Show》,曾公開自己的養生之道,就是盡量不吃太油的東西,也不吃牛肉。他還透露,老婆陳莉蓮愛吃螃蟹,二人去新加坡海邊大啖螃蟹美食後,才發現自己有痛風問題。嚴凱泰自嘲,自己的飲食忌口清單是超級長。
人生無常,嚴凱泰的離去,震驚各界,也讓島內輿論關注起引發食道癌的種種起因。據說,嚴凱泰戒掉20多年煙瘾,還是當年4歲女兒的一句“爸爸不要再抽煙”。爲了戒煙,嚴凱泰請母親寫了一幅對聯:“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心不死。”並將它挂在辦公室中,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嚴凱泰與夫人陳莉蓮
嚴凱泰因癌症驟逝,領導家族企業裕隆集團的重任,落到其夫人陳莉蓮肩上。嚴凱泰與陳莉蓮夫婦,育有一子一女,均年歲不大。長女Michelle出生于2005年,獨子John是2015年出生的。
1989年,適逢裕隆與“國産汽車”分家後,24歲的嚴凱泰從海外回台接班,並于同年與妻子陳莉蓮結婚。陳莉蓮後來曾說,與嚴凱泰其實是“吵架認識的”。嚴凱泰自小就愛打籃球,而陳莉蓮則是一名台灣籃球選手。19歲那年,身爲裕隆集團少主的嚴凱泰與好朋友一起,因無聊跑到台元女籃打球。當時,正好是女籃休息時間,教練知道嚴凱泰要去,叫起正在休息的隊員,這下惹火了隊長陳莉蓮。
陳莉蓮斥責:“這個小老板來了要陪你打球,真是的,我們早上練的很辛苦!”可挨罵的嚴凱泰也委屈,他只是想打球,也沒提什麽“特殊”要求呀!性子直爽的陳莉蓮,後來發現得罪小老板,追了出去,自此,兩人由相識變相交,她是因吵架“誤入”豪門。
裕隆嚴氏家族“富過三代”,卻人丁不旺,到嚴凱泰這裏已是“三代單傳”,他40歲女兒出生,50歲兒子出世。也正因如是原因,嚴家代際交替時,沒有像其他豪門那樣出現爭産風波,家族企業傳承風險也系于一人之上。
身穿Armani西裝的嚴凱泰(左1)
考慮嚴凱泰的一對子女年幼,接下裕隆集團執行長重擔,是其夫人陳莉蓮。不過,外界並不擔心裕隆會出現接班危機,或者出現掌舵人“真空”; 嚴凱泰是3日下午傳出病逝消息,隔日,裕隆集團股票仍是飄紅,從一個側面印證“後嚴凱泰時代”經營的穩定性。
原來,正值壯年的嚴凱泰,已早早就爲企業長青布局,即建立並落實職業經理人制度,並通過“五人小組”機制,集團總管理處在背後監督及掌舵企業具體經營運轉。也就是說,嚴凱泰人生謝幕後,裕隆集團進入由陳莉蓮接棒、五人小組集體領導的運作模式,今後,她只須通過五人小組及裕隆集團的職業經理人團隊,在幕後確定企業的戰略方針及規劃布局。
台媒披露,與丈夫嚴凱泰的率直相比,先前已身兼不少裕隆集團重要企業的董事的陳莉蓮,在待人接物上會更爲圓融、更具包容力。她並非外界想象中的“生手”,事實上,她一直低調參與營運家族企業,對集團業務有較熟悉的掌握程度。
裕隆集團執行長陳莉蓮(左)與丈夫一起看球
衆所周知,王永慶與他的台塑成功發展經驗中,靠的是“堅持兩權分離”的管理制度,即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多年以來,王永慶創造的台塑集團總管理處制度,一直成爲兩岸及華人世界企業家學習的榜樣,事實上,“總管理處制”也是台塑接班布局的主要內容之一。
嚴凱泰是2007年正式從母親吳舜文手上接下權杖,接班出任裕隆董事長後,他逐步引入職業經理人制度,並于2009年設置集團總管理處(注:經管公司)的企業決策與管理體制。也正因如此,成就了嚴凱泰“中興少主”名號。
3日晚間,陳莉蓮發表“公開信”稱:“因爲有你們的貢獻與參與,嚴執行長才能有如此精彩不凡的人生,他未盡的使命,我要帶領大家一起完成,我們一起加油!”陳莉蓮表示,嚴凱泰已于2009年成立總管理處和決策委員會,建立集團的決策及管理體制;未來集團將繼續依循上述方向及體制,一步一步向目標邁進。
掌門人意外變故,往往成了許多家族企業傳承困擾難題;如今很多企業高喊“去家族化”,施行職業經理人制度,可如何建構,又如何保證企業不因突發事件而引發波動呢?這方面可多向台企借鑒,多學習人家的成功經驗及模式。
奇美在石化、電子稱雄,可掌門人、創始人許文龍雖挂著董事長的頭銜,卻“沒事幹”,即便與公司高層開會,也只是聊聊天、甚至談家常;因爲他已完全授權。同樣,擁有台灣車業“經營之神”的嚴凱泰壯年離去,家族企業裕隆集團及旗下各公司營運均不受影響,仍按既定方針和軌道運作,其背後的深層因素及經驗值得大家好好來總結、汲取。
富過三代:從“敗家子”到“中興少主”
裕隆董事長嚴凱泰
“不管紅海、藍海,都要拼大陸市場!”去年新春團拜時,裕隆董事長嚴凱泰曾如此高喊。他曾表示,台灣汽車産業已飽和,團隊要借著研發拓展兩岸市場。他說出深耕大陸市場的商機,去年大陸整體挂牌2800萬輛車,今年可能微增至2900萬輛,大陸市場仍前景可期。
2009年,嚴凱泰旗下自主品牌“納智捷”汽車在台灣問世,2011年,由東風汽車公司與台灣裕隆集團共同合資的東風裕隆汽車在杭州投産“納智捷”品牌車。東風裕隆創辦于2010年,合資雙方各占50%股權,工廠位于杭州蕭山臨江工業園區。
當初,合資創辦東風裕隆,生産自有品牌汽車,很多是認爲嚴凱泰是在“賭”,進入一場艱難的紅海之戰。因爲當年金融風暴沖擊的影響力還在,加上大衆、通用、豐田、本田、現代、福特衆多“洋品牌”沖擊,還有國産車奇瑞、吉利等品牌的挑戰,外人多挂個問號:嚴凱泰和裕隆能沖出重圍嗎?在同行眼中,嚴凱泰選擇的是一場賭上裕隆未來的世紀大戰。
嚴凱泰和自主品牌汽車納智捷
“我小嚴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不用擔心我不夠賠,大陸市場也有賺,我不會去豪賭。”嚴凱泰如是回應。他說:“如果是看著景氣做事,那什麽事情都不要做了,那大家都留在台灣,什麽都不要動了,大家都存錢也不要花錢。”
嚴凱泰的造車夢,事實上是承繼父命。他堅定地說:“做品牌汽車,是我的使命。不做,我會仰愧于天、俯怍于地!”他還說:“賺多少錢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高興的事還是對得起我老媽媽以及死去的爸爸!”
1953年,爲響應“工業報國”,嚴凱泰父親嚴慶齡與母親吳舜文創辦“裕隆汽車”,與一汽“解放牌”汽車幾乎同步,身爲家中獨子的嚴凱泰,從小就肩負接班使命。
上海武康路
說到這裏,有必要分享一下嚴凱泰不尋常的家族曆史。
嚴凱泰家族,是上海人,祖籍江蘇吳縣。我們知道,上海武康路有各式歐式花園洋房,而這一棟棟花園住宅裏,過去的主人曾是中國近代的軍政要人、社會名流、商界巨頭和文化巨星。比如武康路67號,是陳立夫舊居;武康路393號,是民國元勳黃興故居;而武康路212號,是一棟英國鄉村別墅式的花園洋房,它就是嚴凱泰祖父、民族實業家嚴裕棠舊居。
1902年,嚴裕棠籌款7000兩紋銀辦廠,即中國舊社會著名企業——上海大隆機器廠。1949年時局大變前夕,嚴裕棠離開上海,赴香港發展,他是滬西嚴家宅人。
嚴凱泰的父親嚴慶齡,是嚴裕棠第五子,早在1948年時,他已在父親嚴裕棠的安排下,與夫人吳舜文悄悄踏上台灣島。嚴慶齡曾是德國機械工程博士,而當初台灣汽車産業幾乎是一片空白,也正因如此,嚴慶齡夫婦打算在汽車制造業上有所作爲。1953年,嚴慶齡夫婦在台北創辦裕隆汽車時,當初的根基就是嚴凱泰祖父嚴裕棠的大隆機器廠。
2004年,嚴凱泰陪同母親吳舜文(左)參觀台北車展
也許冥冥之中皆有定數,裕隆嚴氏家族二代人均走上同樣的軌迹。嚴凱泰病故後,其夫人陳莉蓮上位掌舵,而在37年前,她的婆婆吳舜文也面臨著同樣的困境,孩子年幼,自身出馬成爲家族企業裕隆接班人、掌門人。
嚴凱泰出生于1965年,16歲時,也就是1981年,父親裕隆創辦人嚴慶齡逝世,母親吳舜文出任裕隆董事長兼總經理,成爲家族企業核心人物。
吳舜文,被譽爲“中國第一位女實業家”,台灣媒體又給她“紡織女王”、“汽車皇後”、以及“鐵娘子”等譽稱。今日,在台灣,有以她名字命名的公益基金,如財團法人吳舜文新聞獎助基金會、財團法人吳舜文神經科學發展基金會等。吳舜文逝世于2008年,其生前曾被稱爲台灣最有錢的女性,90歲時還在上班,而她所領導的裕隆系企業集團,連年名列台灣十大企業之中;她還是台灣1985年度納稅排行榜的冠軍。
台灣最富有的經營女神——吳舜文
嚴凱泰的母親吳舜文,生于1913年12月,祖籍江蘇武進,上海聖約翰大學文學系畢業,1955年又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文學碩士;她出身蘇南紡織世家,台灣島內第一大紡織公司“台元紡織”,就是由她與夫君嚴慶齡共同創辦的,而且,廠名“台元”,還是她起的名。而她們夫妻倆創辦的裕隆汽車,于1976年就雄踞台灣5大汽車公司之首。
上世紀50年代,吳舜文與丈夫創辦裕隆汽車時,當時政府僅每年發放50張汽車牌照,很多人都不看好,被稱爲“一個愚蠢的舉動”。而到上世紀80年代,台灣開放汽車業後,受進口汽車沖擊,裕隆曾一度跌入低谷,也正是吳舜文與接班的嚴凱泰極力轉型“代工”,才把裕隆拉出險地,重現新機。
吳舜文的父親吳鏡淵,不僅是近代紡織業的實業家,更是中華書局的創始人,在20世紀30年代,嚴吳兩家均是上海灘的紡織業巨頭。1931年,吳舜文與嚴慶齡締結連理。嚴慶齡一直有個創業心願:“爲中國汽車工業裝上輪子”,對于丈夫的決策與遠見卓識的理念,吳舜文一直是鼎力支持。1956年,裕隆生産出第一輛吉普車,次年又與美國威利斯公司合作,開始量産。後來,裕隆還生産“青鳥”牌轎車和摩托車。美國《時代》周刊稱,吳舜文是“台灣的福特”。
嚴慶齡、吳舜文夫婦在車間
創始人嚴慶齡1981年3月因腦神經萎縮辭世時,68歲的吳舜文悲痛欲絕,可她卻沒有倒下,而是強忍淚水,撐起嚴氏家族企業,坐上丈夫生前那個裕隆董事長寶座。
當初,很多商業巨頭曾有意收購裕隆,可她卻一口謝絕:“這是丈夫辛苦創辦的事業,我是不會賣掉的!”1983年,也就是嚴慶齡辭世三周年,在她領導下,裕隆不僅研發出“飛羚”等新款車型,裕隆的總營收名列台灣私企第4,其生産的速利汽車及旅行車,占台産汽車市場42%。
吳舜文直到92歲才退休,她亦是“海基會”董事,生前曾多次赴京,促進兩岸交流與發展。她的生前,還榮獲台灣“十大傑出企業家”、哥倫比亞大學“傑出校友”等殊榮。記住這位傑出的女企業家一句話吧:“只要我有一支燭光,能照亮黑暗,就有希望!”
裕隆第三任董事長嚴凱泰(中)
從父親、再到母親,嚴凱泰是裕隆的第三任董事長,與其說“子承父業”,不如說是“子承母業”。“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嚴凱泰在接受好友沈春華專訪坦言,他的童年時光確實過得很不快樂。因他是家中單丁,從小就被父母視爲接班人,父母也寄予他未來有足夠的能力撐起裕隆,對他的教育相當嚴格。14歲時,他就被送到美國讀書,直到24歲奉母命歸來,接手家族企業。
嚴凱泰說,在父母眼裏,他要被培養成一個“全方位完人”,其壓力之大讓他苦不堪言。也許這個原因,他對自己二個孩子,卻相當寵愛,甚至做到對他們“0期望”。
1986年,在母親主導下,裕隆總裁推出“飛羚101”汽車,1988年,裕隆與“國産汽車”分家,而第二年即1989年,嚴凱泰回來接班並奉母完婚,成家立業同步走。
最初,嚴凱泰擔任的是裕隆首席副總經理,進入接班曆練。可初出茅廬的他,卻因太年輕加上資曆不足而頻受外界質疑,甚至被嘲諷是“敗家嚴”。可他並未放棄,當他試著導入“霹雳馬”(Primera)車系時,雖得到年輕一族青睐,可裕隆的中型車卻在市場節節敗退。
1995年,遭遇挫敗後的嚴凱泰開始大刀闊斧改革,其中實施“遷都三義、廠辦合一”策略,並引入一款Cefiro,並實現國産化,此後,Cefiro成功吸引消費者族群,屢創佳績,連續二年拿下銷售冠軍,1997年,嚴凱泰轉敗爲勝,並寫下獲利55億台幣的商業神話。憑著一款Cefiro車,嚴凱泰一戰成名,自此獲得“中興少主”之譽,並在台灣國産車界奠定了王者地位。
推出與東風汽車合資的自主品牌“納智捷”汽車,迄今正好是第10個年頭。在嚴凱泰眼裏,這還是一款相當年輕的品牌,“這是場馬拉松,不是一天結束!”因爲他知道,成立國産汽車品牌“納智捷”,是爲了完成父母的遺願。
陳莉蓮與婆婆吳舜文在一起
克紹箕裘,做品牌光有使命感還不行。事實上,早于2000年,嚴凱泰就與大陸三大車廠“東風汽車”合資,成立“風神汽車”。起初,持股比例爲4:6,第一年就獲利。2002年,裕隆超一半的盈利是來自“風神”。
可後來,嚴凱泰覺得“風神”那個像風扇一樣的車標不很理想,痛定思痛,改挂日産“Nissan”品牌。當時,很多人說他是“賣國”,可誰知道,日産與裕隆有長期合作關系,那款打翻身仗的“Cefiro”高級車型,就是由日産交由裕隆做的。
後來,裕隆把40%股權讓予裕隆日産,“風神”變爲其“孫公司”,並被攬入東風日産系。由于裕隆占合資公司“裕隆日産”60%股權,事實上已形成是東風、裕隆、日産“三贏”態勢。
一個好的家族企業,要有它本身具有的成功基因。比如,要有一個或者多代好的領袖,也就是掌門人。又比如,要有一個好的團隊,而這一個團隊不光是能力方面,也不光是商業模式和盈利模式,更在于它是一個有精神、有性格的經營團隊。如何讓一個企業的經營團隊有精神和性格呢?其實道理很簡單,要有文化,有企業文化,而企業文化的根源更多來自于企業領袖及其身後的家族文化、價值觀和使命感,當然也包含其道德水准的高下。
另外,一個好的家族企業,還有一個重要的共通點,那就是專注。商機的把握非常重要,可專注、堅持,方能看到商機,也才能抓得住時機。從裕隆嚴氏家族的世代傳承中,不是可以看到很多優秀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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