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2020年2月29日,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組織在卡塔爾首都多哈正式簽訂了撤軍協議,標志著長達20年的阿富汗戰爭開始走向尾聲。隨著美國爲首的北約軍隊撤軍,阿富汗局勢風雲突變,阿富汗塔利班在阿富汗北部地區接連取得進展,阿富汗政府僅控制全國的少量地區,局勢洗牌已經不可避免。在後美軍時代,阿富汗的局勢將何去何從,將對域內鄰國的利益産生什麽影響,中國應該如何做出應對,本文將淺顯解答以上這些問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馬鋼】
一、 阿富汗6月局勢概述
2020年2月29日,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組織在卡塔爾首都多哈正式簽訂了撤軍協議。2021年5月1日,美國開始從阿富汗境內撤軍,並預計于9月11日前完成撤軍工作。與此同時,德國、格魯吉亞、澳大利亞等國也隨美國開始從阿富汗境內撤軍。隨著外國軍隊的撤離,塔利班武裝擴大了在阿富汗各地的軍事攻勢,並取得了重大的地面進展。截止7月13日,阿富汗全境約400個縣中,已有超過200個縣被塔利班武裝完全控制。
7月13日阿富汗局勢:紅色爲塔利班占領區,橙色爲爭奪地帶,灰色爲政府控制區 (外媒視頻截圖)
從城鎮易手角度看局勢變化
從攻勢方向上看,塔利班武裝的進攻主要集中在阿富汗的北部、西部和東部地區。
在北方的巴爾赫省、昆都士省和塔赫爾省,塔利班幾乎完全控制了該省北部與塔吉克斯坦接壤的地區,甚至一度完全包圍了省會昆都士市。在政府軍收複昆都士南方縣城Ali Abad後,省會的狀況有所好轉,雙方陷入對峙。巴爾赫省的省會馬紮裏沙裏夫和塔赫爾省的省會塔盧坎均處于塔利班武裝的多面攻擊下,省會周圍的政府軍控制區幾乎全部崩潰。巴爾赫省的戰鬥甚至蔓延到了附近的朱姆詹省,該省東部地區大部分已經失守。
西北部的法裏亞布省同樣瀕臨崩潰,除了省會梅馬內市和和最北端與土庫曼斯坦接壤的汗·查哈爾·巴格縣外已經全部被塔利班武裝占領。法裏亞布以西的巴德吉斯省狀況更加糟糕,省會瑙堡已經瀕臨崩潰,大量親政府民兵和警察部隊已經投降,政府軍正在不斷派遣增援部隊以穩定當地的局勢。
東北部巴達赫尚省的變化是最令人感到意外的。在6月之前,政府軍仍控制著該省絕大多數區域和幾乎所有城鎮,塔利班僅控制著少量農村地區,兵力也遠低于政府軍部隊。但是,7月1日開始,塔利班武裝開始在巴達赫尚省發動進攻,在三天之內幾乎占領了該省西部11個縣的全部區域。目前,除了省會城市法紮巴德外,巴達赫尚省全境已經被塔利班武裝控制,該省的政府高官也已經乘坐飛機逃離。阿富汗與中國唯一接壤的瓦罕縣(位于巴達赫尚省東北部地區)目前已經被塔利班武裝占領。塔利班武裝在該省的兵力並不充裕,並未直接占領該縣,而是派出少量代表進駐該縣中心區域,包括瓦罕走廊在內的其它區域仍在當地民兵的實際控制下。此外,嚴重威脅我國安全的“東突”組織目前尚有一部分武裝人員在巴達赫尚省西部山區活動,並設有小型訓練營,塔利班武裝與當地“東突”武裝分子的具體關系尚不明確。
在靠近伊朗邊境的西部地區,塔利班武裝占領了法拉省和赫拉特省西部的大片區域。目前,阿富汗與伊朗的邊境區域絕大部分已經被塔利班武裝控制,僅有少量政府軍部隊在邊境口岸地區避難。由于塔利班與伊朗事先進行了接觸,雙方並未在邊境地區發生沖突。除了邊境區域外,上述兩省的大部分區域也已經被塔利班武裝占領,政府軍正在依托省會地區維持在這些省份的最後存在。
東部多個省份的戰鬥也在持續。在巴格蘭省,塔利班武裝于6月下旬占領了巴格蘭市和北部的其它縣城,向南進逼省會普勒胡姆裏市。在卡皮薩省,塔利班武裝攻占了塔加布和阿勒塞兩縣,大量政府軍士兵和民兵投降。
在東南部的多個省份中,塔利班武裝在帕克提亞和加茲尼兩省的攻勢最爲猛烈。在帕克提亞省,政府軍在該省東部和西部的防線完全崩潰,7個縣被塔利班武裝攻占,政府軍被包圍在該省中部和南部地區,不得不大量收編各地的逃兵和被塔利班武裝釋放的俘虜。在加茲尼省,政府軍在該省東部、南部完全崩潰,完全撤回省會加茲尼市,坎大哈——喀布爾公路北完全切斷。這兩個省份的崩潰對阿富汗南部、東部其它省份的政府軍部隊造成了嚴重的威脅。
南方的坎大哈省和赫爾曼德省同樣激戰不斷。在赫爾曼德省,塔利班武裝的進攻主要集中在肖拉布和格拉什克縣,他們奪取了大量政府軍的武器裝備。有報告說,由于近期塔利班武裝將繳獲的多余武器在當地的武器黑市上出售,當地市場上M16步槍的單價平均每周下降25-50美元。坎大哈省的戰鬥更加激烈,塔利班武裝大量使用了汽車炸彈,該省北部、西部地區的城鎮和政府軍營地幾乎全部失守,目前塔利班武裝正在省會坎大哈市的外圍發動攻擊。
在中部的瓦爾達克省,塔利班武裝在近期進攻行動中占領了至少四個縣,繳獲了政府軍遺留的大量軍事裝備和車輛,甚至擊落了一架米-17直升機。政府軍正在從巴米揚和喀布爾兩個方向對該省進行增援,以維持包括省會在內的剩余城鎮的安全。
此外,塔利班武裝在薩爾普勒省、古爾省、薩曼甘省、烏魯茲甘省、努裏斯坦和紮布爾省也發動了進攻,均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阿富汗東部的楠格哈爾省情況較爲複雜,政府軍和塔利班武裝均有地面進展,也互有投降。更複雜的是,該省與巴基斯坦接壤,一部分巴基斯坦塔利班組織的成員正在該省協助阿富汗塔利班武裝作戰。雖然如此,雙方的關系並不親密;6月27日,雙方曾在楠格哈爾省的德布哈拉縣爆發激烈沖突,造成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裝15人死亡,8人受傷。
目前,阿富汗全國僅有中部的喀布爾、巴米揚和潘傑希爾三個省份的局勢相對穩定,其余各地都在塔利班武裝的猛烈攻擊下。
從裝備損失角度看局勢變化
美國有爭議的撤軍使阿富汗政府不得不獨自面臨塔利班在全國範圍內的攻勢,其在深淵的邊緣搖搖欲墜。在沒有美國和北約軍隊的情況下,阿富汗政府能堅持多久還有待觀察,拜登對阿富汗政府危局的視而不見增強了塔利班的信心。由于阿富汗軍隊無法獲得美國的直接空中支援、情報支持和後勤支援,阿富汗軍隊將很難把塔利班部隊限制在他們目前的控制區內。仍然服務于阿富汗軍隊的美國承包商可能會撤出,而在他們離開後的幾周內,阿富汗空軍的大部分飛機就會面臨停飛的窘境,這將再次削弱阿富汗政府軍的戰鬥力。
當地時間7月5日,美軍撤離後的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圖自澎湃影像
以下是自 2021年6月以來至6月25 日阿富汗政府軍被摧毀和繳獲的裝備的詳細清單。由于大多數塔利班戰士沒有智能手機,其宣傳部門也不發布其他來源的照片或視頻,因此被繳獲或毀壞的裝備數量無疑比下文記錄的要多。龐大的裝備損失也從另一角度印證了局勢的變化。
二、 當前與2019年局勢的不同
與2019年的阿富汗局勢相比,2021年7月的局勢出現了以下幾點變化。
(1)攻擊對象轉向阿富汗政府軍、警察及親政府民兵部隊
在2020年2月美國與塔利班達成撤軍協議前,塔利班始終將針對北約軍隊的攻擊作爲首要軍事任務,具體方式包括且不限于伏擊北約車隊、襲擊有北約軍隊駐紮的軍事基地及攻擊首都喀布爾的北約軍政機構和人員。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塔利班武裝一直將造成外國軍隊傷亡作爲其提高國際影響力、向多國聯軍施壓及提高士氣的重要手段,例如2019年3月,塔利班武裝曾對有美軍駐紮的肖拉布軍事基地發動自殺式襲擊。
但是,在美國與塔利班武裝直接開展撤軍談判後,塔利班武裝逐步減少了對北約軍隊的攻擊。從2018年至2020年,駐阿富汗美軍士兵的逐年死亡人數分別爲19人、24人和11人。撤軍協議簽訂之後,僅有4名美軍士兵在阿富汗境內死亡(均死于意外事故)。這些信息表明,在今年9月美國完成撤軍前,塔利班武裝有意保持對外國軍隊保持克制,以確保外國軍隊的撤離進程不受破壞。
(2)塔利班正在盡力奪取中小城鎮的控制權
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塔利班武裝主要在阿富汗的農村地區活動,很少控制城鎮。2012年以來,塔利班武裝曾多次嘗試攻擊省會城市,但是從未對任何省會城市建立穩定的控制、甚至沒有這樣的打算。2019年,塔利班武裝擴大了“春季攻勢”的規模,但也僅占領了少數城鎮。今年5月以來,塔利班武裝開始發動大規模的軍事攻勢,控制了許多中小城鎮。從5月初至7月初,塔利班武裝控制的縣中心數量上升了近3倍,顯示其試圖增強在阿富汗的政治話語權。
但是,塔利班武裝尚未開始奪取阿富汗各地的省會城市。美國和塔利班簽訂的撤軍協議規定,在2021年9月11日美國完成撤軍前,塔利班武裝不得占領任何一座省會城市。爲保證美國的撤軍順利完成,塔利班武裝將在9月11日之前盡量“保持”克制。現實的交戰狀況表明,塔利班武裝完全具備奪取某些省會城市的能力,如昆都士、瑙堡等。
外媒描述阿富汗省會城市危急情況 (來源Long War Journal)
(3)阿富汗政府軍出現了大規模的投降、潰逃和私自和談的現象
阿富汗政府軍集體投降的事件並非今年的新狀況。在2019年巴德吉斯省的戰鬥中,曾有數百名政府軍士兵集體投降。但是,2019年巴德吉斯的集體投降事件是在塔利班武裝完全控制該省北部,殘余的守軍處于極度劣勢,逃亡塔吉克斯坦境內被遣返的背景下發生的。但是,在近期的軍事沖突中,許多地區的阿富汗政府軍部隊在情況穩定,甚至是占據兵力、裝備的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擅自與塔利班武裝談判,最終以向塔利班武裝移交據點和軍事裝備爲條件換取自身安全撤離的保障。
筆者認爲,這種新狀況的出現是阿富汗政府軍長期累積的固有問題和近期局勢的變化所共同作用造成的結果。一方面,2001年之後,美國在組建阿富汗政府軍時將其定位爲一支應付低烈度治安戰的軍隊,規模龐大而冗雜,內部指揮、管理體系非常混亂;在很多情況下,最高指揮官缺少對基層部隊的有效控制。另一方面,阿富汗政府軍長期依賴外部力量,主要是美國的財政、裝備、空中力量和軍事顧問的支持,獨立作戰能力非常有限。在這樣的背景下,美國的撤軍對阿富汗政府軍的作戰能力造成了重大的打擊,許多阿富汗政府軍官兵對戰爭的前景失去信心,開始自尋後路。當集體投降事件發生後,更多的政府軍官兵受到了心理上的沖擊,進一步造成了更多的類似事件的發生,從而形成惡性循環,最終導致如今發生的雪崩效應。
三、 二十年阿富汗戰爭發展進程及趨勢
簡要來說,自美軍于2001年10月入侵阿富汗以來,這段時長20年的戰爭的發展曆程主要分爲四個階段:2001年的美英聯軍地面入侵階段;2002-2014年由北約主導的清剿戰階段;2015年-2020年的由阿富汗國民軍主導、北約空中支援的清剿戰階段;2020年到現在的塔利班戰略反攻階段。
第一階段:美英聯軍主導的地面入侵
2001年10月7日,在“911”事變發生近一個月以後,美國的喬治•布什當局對拒絕交出本拉登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宣戰。在這場戰爭中的入侵階段,聯軍主要的戰略就是以反塔利班軍閥組成的 “北方聯盟”作爲地面推進的主力,美英聯軍強大的空軍和導彈部隊作爲空中支援負責掃平障礙,少量的美軍特種部隊則被投放到地面上伴隨北方聯盟前進,他們的使命是引導空襲,協調地面和空中力量的行動,以及在必要時訓練和組織、指揮北方聯盟軍隊。
10月7日晚間時分,美英聯軍正式開始對阿富汗進行大規模的戰略轟炸,在初期的轟炸中,聯軍的戰鬥機、直升機、巡航導彈順利地摧毀了塔利班全部的空軍力量和防空導彈部隊,由于塔利班空軍和防空軍的裝備極爲落後,他們基本上沒有進行還擊即被殲滅,同時,大量的塔利班軍隊訓練營和基地也被摧毀,塔利班的軍事力量損失慘重,阿富汗的平民也在空襲中遭受了嚴重傷亡,據稱總共有約2000名平民死于聯軍在戰爭初期幾個月的轟炸。伴隨著聯軍的空襲,北方聯盟發起了有效的地面攻勢,已經近乎崩潰的塔利班軍隊無法抵抗北方聯盟的推進,馬紮裏沙裏夫、赫拉特等北方邊防重鎮紛紛被攻陷。
由于塔利班長期以來的嚴苛統治,阿富汗許多地方的部族視美英入侵爲反抗塔利班的絕佳機會,他們在塔利班控制區內發動了廣泛的大規模起義,這些起義嚴重打亂了塔利班的防禦計劃,同時,塔利班軍隊中數量衆多的巴基斯坦志願兵紛紛回國也嚴重削弱了它的戰鬥力,上述各種因素累積之下,塔利班的軍事力量在地面戰中也幾乎沒有進行有組織的抵抗,最終第一大城市喀布爾和許多省會城市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落入北方聯盟之手。
入侵階段唯一激烈的地面戰鬥發生在阿富汗北方重鎮昆都士,11月11日,來不及撤退的塔利班正規軍北方軍團約1.3萬人被圍困在昆都士城,經過11天的轟炸與血戰以後,除了其中的5000名巴基斯坦志願兵被允許離開外,剩余的塔利班軍隊最終全軍覆沒,其中約2000人陣亡,2500人負傷,3500人被俘或投降。隨著昆都士戰役中塔利班唯一有戰鬥能力的正規軍隊覆滅,阿富汗的正規作戰結束了,12月7日,聯軍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占領了當時的首都坎大哈市,至此阿富汗所有主要城市均被聯軍占領,地面入侵階段結束。
第二階段:北約聯軍主導下的清剿作戰
在北方聯盟完成對阿富汗主要城市的控制後,阿富汗南方許多偏遠的山區地帶仍然處于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控制之下,而且從毒品、礦産和稅收方面有數以億計的財政進項。盡管在喀布爾成立了卡爾紮尼領導下的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但局勢仍然不穩定。2001年12月,在聯合國的授權下,幫助喀布爾新政權維持秩序的“國際安全援助部隊”(ISAF)成立,部隊成員包括以北約國家爲主的18個國家的軍事力量。
ISAF的成立初衷是爲了幫助新政權維持重要城市的治安,但最初成立的阿富汗國民軍的孱弱使其不得不親自下場進行清剿作戰,喀布爾政權建立後的幾年裏,聯軍通過托拉波拉谷地戰役、巨蟒行動等一系列清剿戰役幾乎摧毀了基地組織,此後盡管塔利班依然存在,但阿富汗的基地組織日漸式微。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想要了解新政權成立後的阿富汗軍政狀況離不開理解這個國家的經濟基礎。阿富汗是一個以農業爲主的國家,由于技術的匮乏,農業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受天氣的影響。曆史上,自塔利班政權從1996年執政以來,阿富汗便受到持續數年的旱災困擾(阿富汗每9-11年就會遭遇時長達3-5年的旱季),旱災所造成的農業困境也是塔利班執政期間經濟失敗的重要原因。2001年末卡爾紮尼領導下的新政權成立時期正逢這場旱季的結束,阿富汗國內農業得到複蘇的機會,同時,得益于2008年次貸危機之前全球經濟持續性的繁榮增長,以發達經濟體爲主導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能夠給予阿富汗充裕的貸款與援助資金,在內外良好因素的共同促進之下,阿富汗經濟在新政權成立的前六年裏快速增長,平均每年在8%左右,因此新政權成立初期的幾年,重建進程穩定進行,失業率降低,阿富汗國民生活水平迅速提升,偏遠地區以塔利班爲首的叛亂組織所能得到的支持很少,難以發展壯大,而因此穩定下來的安全局勢則進一步促進了經濟增長。然而,阿富汗的上述好轉局面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外界因素和自然因素,阿富汗執政當局在建立後腐敗現象愈發嚴重,行政效能低下,內部凝聚力差,自身薄弱的軍事力量缺乏加強,而且上述種種問題長期未能得到改善,這些都爲後來的局勢轉變埋下隱患。
2008年的國際性經濟危機和2010年的旱災再度來臨使得阿富汗經濟一度愈挫,但此時執政的美國民主黨奧巴馬當局卻加大了阿富汗的投入,新的投入主要在軍事方面,美軍在阿富汗的駐軍數量迅速增加,並于2011年達到峰值(10萬人),新投入的軍力在阿富汗偏遠山區進行不間斷的清剿、駐紮與巡邏,並取得了顯著的成效:許多與塔利班長期爭奪的南方農村鄉鎮和山區據點被奪回,基地組織最高領導人本拉登和塔利班最高領導人曼蘇爾被擊斃(曼蘇爾在阿塔前任領袖奧馬爾病死後接替他的位置)。由于安全局勢趨于穩定和該時期旱災時長較短,2009-2014年間阿富汗的經濟發展狀況也較爲良好。2014年底,美國宣布自2001年開始的“持久自由”行動結束,北約部隊將地面戰的重任轉交給阿富汗國民軍,轉而以空中支援爲主。據美國布朗大學的統計,在2001年至2014年底的阿富汗戰爭前兩個階段中,共有30367名聯軍士兵(23470名阿富汗國民軍、2357名美軍、1139名美國盟友士兵、3401名雇傭兵)和約35000名塔利班武裝人員喪生。
第三階段:阿富汗國民軍主導下的清剿作戰
2014年後,阿富汗局勢急轉直下。當年也是反恐戰爭阿富汗遭遇自殺攻擊死亡最多的一年,同時北約聯軍開始逐步脫離阿富汗戰事,將打擊塔利班的任務交給了阿富汗國民軍,阿富汗國民軍開始在聯軍的空中掩護下與塔利班作戰。阿富汗國民軍在戰場上的表現幾乎是全面失敗的,他們裝備低劣、腐敗嚴重、士氣低落,北約聯軍費盡心力奪取的偏遠地區在很短的時間內被塔利班陸續攻占,甚至一些縣城也被奪取了。2015年夏,塔利班開始了對阿富汗省會城市昆都士的攻堅作戰,但事實證明塔利班武裝既沒有足夠的兵力發動大規模攻堅,也沒有重型火炮等重武器。在2015年的昆都士之戰中,1500名塔利班武裝雖然短暫地奪取了昆都士市,但在伴隨北約空中支援的7000名阿富汗國民軍的反擊下未能守住。昆都士的戰鬥也遲滯了美軍的撤軍速度,時任總統奧巴馬表示,“美國將停止從阿富汗撤軍,阿富汗剩下的數千名美軍士兵將一直留守到2017年任期結束時”。除了2015年的昆都士之戰,接下來2018年的加茲尼之戰和法拉之戰也是同樣的結果,塔利班武裝無法直接攻克戒備森嚴的大中型城市,但他們成功的奪取了許多喀布爾當局力量薄弱的縣城,並用奪取的農村地區對一些遠離喀布爾政治中心的城市進行包圍,同時塔利班武裝也對連接這些飛地與喀布爾中心的交通線進行騷擾與伏擊。
塔利班武裝的圍困戰術取得了明顯的效果,阿富汗政府陷入了全面的戰略防禦,阿富汗國民軍的精銳部隊“突擊隊”以及阿富汗特種部隊被派遣到各個戰況危急的城市擔任“救火隊員”的角色,盡管他們能夠擊退對城市的攻勢,但對于塔利班在農村地區的進展無能爲力,可以說,到了2018年以後,阿富汗國民軍已經根本無法進行主動出擊阿塔根據地的清剿作戰,只能采取守勢或在一些重點地區與塔利班拉鋸。阿富汗當局內部也問題嚴重,地方上的實力派嚴重軍閥化,不服從中央的管制,中央政府腐敗無能,其在2015年以後進行的經濟建設十分糟糕,GDP增長速度很低,2020年的疫情對于阿富汗經濟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惡化的經濟社會狀況使得越來越多對當局不滿的人加入了塔利班武裝。
在此期間,值得一提的是,極端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IL)隨著阿政府的衰落興起,阿富汗政府對于ISIL恐怖組織的清剿行動收效甚微,但塔利班卻在對ISIL的作戰中取得極大進展。2018年間,塔利班攻下了ISIL在阿富汗北方的主要根據地達爾紮布地區,基本上消滅了阿富汗北方的ISIL勢力,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伊斯蘭極端思想在阿富汗北部的蔓延。
據布朗大學的統計,2015年至2020年期間,阿富汗國民軍主導的清剿階段中,約42530-45530名阿富汗國民軍,85名美軍,5名美國盟友士兵,445名雇傭兵(聯軍方)和16191名塔利班武裝人員喪生。
第四階段:塔利班主導的戰略反攻
2020年2月29日,美國和塔利班在卡塔爾的多哈達成協定,史稱《多哈協定》。該協定的主要內容是:1、塔利班武裝禁止基地組織成員在其控制地域活動2、美國在協定之日起14個月內從阿富汗撤軍。
另一方面,阿富汗的基地組織本部在本拉登死後明顯衰落,影響力已經很小,對于現在的塔利班來說利用價值極小,而阿富汗的伊斯蘭激進潮流代表“伊斯蘭國”則與現在的阿塔處于敵對狀態。對于美國而言,拜登當局領導下的美國正在進行一些局部地區的戰略收縮,而付出與收益不成正比的阿富汗自然被擺在首先放棄的位置。基于以上種種因素,美國與塔利班達成了《多哈協定》,阿富汗曆史進入新階段。
《多哈協定》達成後,失去北約後勤補助與空中支援的阿富汗國民軍更加難以抵禦塔利班的進攻,開始加速丟失地盤。2021年5月,塔利班發起了全國範圍內的大規模反攻,在兩個多月的戰事中,阿富汗國民軍一敗塗地,一些偏遠省份的農村地區已經全部丟失,僅剩省城尚在堅持。
當前的戰爭階段標志著阿富汗塔利班在經過2001年的潰敗階段、2002-2014年的防禦階段,2015-2020年的相持階段這三個階段之後,正式轉入反攻階段。目前的階段對于這個國家的最終未來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
從經濟角度來看,經濟原因是左右阿富汗塔利班的發展的重要原因,一方面阿富汗正面臨著嚴峻的幹旱,而現在的6-9月正是旱季中幹旱最爲嚴重的時候,阿富汗的農業發展正遭遇重大阻力,政府控制區內甚至發生了糧食緊缺的問題,阿富汗的喀布爾當局已經在將有限的資源優先投入到農業發展中,但是否能阻擋經濟崩盤有待觀察。另一方面,長期以來阿富汗沒有形成適合當地情況的經濟模式,一旦外部輸入停止,脆弱的經濟體制將會崩潰。
美國出兵阿富汗沒多久,即推翻了塔利班政權,建立起了新政府。隨即國際社會的援助也紛至沓來,據統計顯示,從2002年到2018年,阿富汗累計接受1200多億美元用于國家重建,僅隔壁鄰國印度就提供了30多億美元的援助。然而在大量外援和軍事援助的之下,阿富汗人均GDP還不到700美元,並且阿富汗政府軍在和塔利班的交戰中占不到半點便宜,大量外援和軍事援助進入了中央官僚和美軍軍事承包商的口袋裏。
長期的戰亂造成阿富汗失業率居高不下,由于阿富汗經濟基礎薄弱,以農業和畜牧業爲主,大批大學畢業生很難找到合適工作,僅在2019年,阿富汗男性失業率爲10.33%,比上年同比增長了4.40%;女性失業率爲14.00%,比上年同比增長了9.80%;總失業率爲11.12%。阿富汗一直以來缺水和缺電現象十分嚴重;醫療衛生體系脆弱,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阿富汗感染人數達到了133578人,而阿富汗是世界上疫苗接種率最低的幾個國家之一。同時近期阿富汗物價飛漲,以液化氣爲例,當前阿富汗液化氣漲到了四百阿尼梅公斤,折合人民幣六十元,而鄰國伊朗居民只需五元便可以買到同等重量的液化氣。
在20多年前塔利班執政時候,塔利班對內實行伊斯蘭教法統治,造成國內經濟一蹶不振,同時西方各國對阿富汗實行經濟封鎖,造成阿富汗經濟處在崩潰的邊緣,現在許多阿富汗民衆擔心這一幕又會上演。一旦塔利班拿下全國政權,民衆對其執政能力表示懷疑,對塔利班解決經濟民生不抱任何信心,持續不斷的戰亂將會加劇阿富汗經濟民生的凋敝。
美國每年至少在阿富汗軍事上花費40億美元,自戰爭爆發以來總共花費了740億美元。拜登政府已承諾在美軍撤離後繼續支持阿富汗軍隊,但是關于阿富汗軍隊還能堅持多久,美國內部甚至出現了“撤軍後最多堅持半年”的看法,一旦阿富汗軍隊敗局已定或者敗迹已現,西方會毫不猶豫切斷阿富汗的軍事援助和經濟援助,這將對于加尼政府來說會是雪上加霜。于此同時,部分阿富汗軍隊士兵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領到軍饷,而塔利班會發放路費給他們回家,所以阿富汗軍隊士氣十分低下,更加速了集體投降事件的發生。
多年來經濟上的低迷造成阿富汗軍隊的建設需要依靠外部力量,一旦外部援助停止,軍隊就會崩潰;而阿富汗軍隊一直沒有消滅塔利班而造成戰亂不斷,使得國內無法全力進行經濟發展和建設,陷入了不斷循環的怪圈當中。
從社會角度上看,阿富汗各界對政府的不滿普遍加劇,許多人選擇順從或加入以普什圖族爲主的塔利班,而與塔利班不合的少數民族如塔吉克族、烏孜別克族、哈紮拉族已經開始積極發展自己的民兵力量,而不是依賴于國民軍來保護自己。例如前北方聯盟(Northern Alliance)創始人馬蘇德之子開始號召巴德赫尚省的民兵一起抵抗塔利班的進攻,赫拉特省地區的民兵也被動員起來,阿富汗政府多年打擊和分化的軍閥部隊有重新崛起的迹象現在阿富汗政府主要依賴于以馬紮裏沙裏夫-巴米揚-喀布爾-賈拉拉巴德爲核心的少數民族/世俗派聚居區維持存在,未來親政府的武裝力量是否會像當年的北方聯盟一樣軍閥化尚未可知。
阿富汗局勢的變化與族群問題十分密切。從地區局勢上講,阿富汗是一個種族和部落文化占主體的松散政治集群,族群的矛盾和對阿富汗的局勢産生重大影響。阿富汗是一個民族構成和民族關系極其複雜的國家,普什圖雖爲阿富汗最大的民族,但只占總人口的40%,並未成爲主體民族,卻一直處于政權的中心。因此,阿富汗官方民族主義不可避免地爲普什圖人代言和牟利。而將普什圖的民族屬性上升爲國家屬性,並將其利益等同于國家利益,這就引發了其他民族的不滿。
蘇聯撤軍和人民民主黨政權垮台後,阿富汗陷入軍閥割據與混戰。這些軍閥皆以特定的族體劃界。例如,希克馬蒂亞爾的支持者主要爲普什圖人,拉巴尼和馬蘇德則以塔吉克人爲基礎,杜斯塔姆依賴的是烏茲別克民兵。因此,阿富汗內戰異化爲族際之間的沖突。盡管塔利班運動以保守的伊斯蘭主義作爲旗號,但本質上代表的是普什圖人的利益,而塔利班的絕大多數成員爲普什圖人,包括吉爾查伊部落聯盟。
以信奉什葉派的哈紮拉族爲例,哈紮拉人目前有400多萬人,是阿富汗第三大族群和最大的宗教少數群體。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後期的塔利班壓迫統治期間,塔利班恐嚇哈紮拉人,並通過戰爭爭奪對阿富汗哈紮拉地區的控制權。後來美國出兵阿富汗,瓦解了塔利班在阿富汗的統治。哈紮拉人得到前所未有的權利(包括接受高等教育、參軍等)。隨著當前局勢惡化,對政府的懷疑和憤怒普遍存在于哈紮拉人中,越來越多哈紮拉人呼籲將安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例如Dasht-e Barchi 是喀布爾的一個哈紮拉社區,塔利班和伊斯蘭國 (IS) 武裝分子近年來發動了一系列的恐怖襲擊,已經造成數百人死亡,迫使數千人逃離家園。盡管塔利班宣稱承諾保障少數民族的權利和安全,但是經過多年內戰,哈紮拉人對塔利班毫不信任,尤其是在塔利班可能接管全國政權的背景下,他們認爲塔利班可能爲了將來的“江山”而對其發動“種族清洗”以絕後患。
阿富汗是一個典型的部落社會,部落組織處于分立和自治狀態,同時反對外部幹涉。曆史上,國家的集權與部落的分權自治是阿富汗政治發展的一大矛盾。凡在部落地區實行集權統治的政權大都以倒台告終。因此以吉爾查伊部落聯盟爲主體的塔利班在奪取全國政權的過程中必將遭受其他大部分部落的反抗。
當前阿富汗實行的是以西方爲模板的高度集權的政治制度。這無疑與部落的傳統政治文化相互矛盾。塔利班運動的社會基礎在一定程度上正是要求自治的普什圖部落。將集權化作爲國家構建的標准隱含著嚴重問題,其潛台詞便是將部落簡單等同于野蠻和落後,但事實並非如此,阿富汗的部落組織實際上是由獨特自然與曆史環境所産生的特殊文明形態。阿富汗的部落民族並非因爲無知,而是作爲對他們所處的自然和社會環境的一種穩定而成功的適應方式才保留了他們的部落機制的。這和阿富汗民族各自抱團生存的內在邏輯是一樣的,這是這是由于阿富汗曆史長期各民族和部落生存環境造成的,這就可能造成一旦塔利班的掌權侵犯種族和部落利益,會將矛盾的激化最大化,各民族和部落的戰爭將持續不停。
從軍事角度上看,,阿富汗國民軍的突擊隊、特種部隊、空軍等少數力量具有不錯的戰鬥力,但其總兵力不到三萬人,這些占紙面數據(30萬)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承擔了70%-80%的作戰任務,關于塔利班武裝的軍力規模缺乏可靠的數據統計,筆者推測可能在10萬人左右。如果阿富汗國民軍在完成戰略收縮以後,能夠好好利用現有的殘存軍力,有效發動反塔利班種族的力量,謀求到土耳其等潛在國家的援助,或許能夠像敘利亞(阿薩德)/利比亞(民族團結政權)/也門(哈迪)政府那樣依托其核心控制區維持割據狀態。
四、 阿富汗域內鄰國的反應
巴基斯坦的反應
地區動態以及外部勢力的介入直接影響到阿富汗的沖突。在這方面被廣泛認爲最重要的鄰國是巴基斯坦。幾十年來,它在阿富汗事務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許多人認爲它是消極的。
巴基斯坦的安全部門與阿富汗叛亂組織保持聯系,最著名的是哈卡尼網絡。阿富汗領導人和美國軍事指揮官將叛亂的大部分力量和持續時間直接或間接歸因于巴基斯坦的支持。在2018 年後美國與塔利班的會談中,巴基斯坦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例如在2018 年 10 月釋放巴拉達爾並爲塔利班人物前往多哈會談提供便利。
但隨著阿富汗局勢的改變,巴基斯坦領導人近期發表聲明,宣傳伊斯蘭堡將不會允許增設美國基地,但從國家利益角度來看,一個脆弱和不穩定的阿富汗比一個強大、統一的阿富汗國家(特別是一個由阿富汗政府領導的國家)更可取。如果由普什圖族主導的塔利班掌握政權,巴基斯坦靠近阿富汗邊境普什圖少數民族聚集區將面臨著分裂的危險,而且有超過 100 萬阿富汗難民生活在邊境地區,複雜的邊境局勢對巴基斯坦的安全穩定産生了不利影響,在種族問題上的處理稍有不慎,便會激化矛盾。
阿富汗塔利班(簡稱“阿塔“)和巴基斯坦塔利班(簡稱”巴塔“)的關系也是巴阿關系的重要內容之一。2007年在貝圖拉·馬哈蘇德領導下形成的巴基斯坦塔利班(簡稱馬哈蘇德集團)是巴基斯坦塔利班派別中實力最強的恐怖組織。該組織與基地組織關系密切,也與阿富汗塔利班有一定聯系,該組織活躍在巴基斯坦聯邦直轄部落地區(FATA)和開伯爾-普赫圖赫瓦(KPK)的40多個伊斯蘭和普什圖部落的分布區域,與普什圖族群關系較爲密切。2015年,由于馬哈蘇德集團脫離了巴基斯坦塔利班和巴基斯坦政府軍的清剿,大量巴塔分子逃往阿富汗,從2020年起,隨著巴基斯坦國內經濟惡化和阿富汗塔利班的話語權增加,巴塔組織的襲擊事件有所增加。盡管阿富汗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塔利班存在指揮架構和利益目標的差異,但兩個組織都與普什圖族群關系密切,隨著阿富汗塔利班的”回歸“,巴基斯坦塔利班是否會加大對在巴目標的襲擊仍需要持續關注。
據印度新德裏電視台報道,阿富汗駐印大使表示,若與塔利班談判失敗,或將尋求印度的軍事援助。
從印巴紛爭來看,對于印度來說,一個親印度的阿富汗政府能實現對巴基斯坦戰略圍堵的計劃,因此印度一直保持著與阿富汗的外交和商業聯系,同時也是阿富汗地區重建的支持者之一。盡管印度在防務關系上沒有與喀布爾建立深入合作關系,但由于局勢突變,印度也開始對阿富汗政府軍進行軍事援助,例如7月10號,印度一架軍機繞過巴基斯坦向喀布爾輸送了一批武器彈藥。
中國的反應
盡管中國對阿富汗局勢沒有做出較大的舉動,但對于中國政府來說,阿富汗局勢對中國西部的維穩局勢影響巨大,其中就包括了塔利班和新疆分裂勢力“東伊運”的關系。隨著敘利亞政府掌握大部分地區,土耳其軍隊進駐了敘利亞北部伊德利蔔省北部地區,大大限制了東伊運的活動範圍,因此部分東伊運分子開始回流到中國、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巴基斯坦四國交界的瓦罕走廊峽谷地區。從2016年起,越來越多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分子已經攜家帶口藏匿于這一地區的峽谷地帶“專注練兵”。例如新加坡反恐研究專家洛漢·古納拉特納的判斷說,有足夠證據表明,“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恐怖組織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的恐怖訓練營訓練恐怖分子。“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恐怖組織甚至在阿富汗賈拉拉巴德附近的白山建了一個“維吾爾族村”,只供參加恐怖訓練的維吾爾族人居住,並成立了一只400人左右規模的“中國營”,不少來自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分子也加入其中。這就讓瓦罕走廊的安全局勢隨之惡化起來。
塔利班和東伊運的關系將是未來中國政府與塔利班接觸的主要議題之一,長期以來,塔利班和東伊運組織一起訓練,存在較爲密切的聯系,例如2018年2月8日,美國中央司令部表示,美國空軍對阿富汗靠近塔吉克斯坦和中國邊境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訓練營發動了空襲。因此,塔利班要想獲得未來中國的承認,就必須在東伊運問題上表明立場。在近期的新聞中,塔利班高層也發表聲明,承諾不允許東伊運等恐怖組織在阿設立據點,訓練,籌劃和發動對華襲擊。盡管擁有框架性協議,但由于塔利班扁平化的組織,其高層對基層組織的管控力不足,因此存在一定的塔利班組織同情或者支持東伊運,並向其提供相關援助,這也是中國在與塔利班對話過程中應當注意的問題。
五、 對阿富汗未來局勢的預測
從軍事層面上看,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塔利班武裝的軍事進攻仍會持續,並將控制更多的地區(尤其是中小城鎮)。在9月11日之後,塔利班武裝可能嘗試奪取部分被他們長期包圍的省會城市,如昆都士、馬紮裏沙裏夫、瑙堡等。但是,塔利班武裝的攻勢並非無止境的。一方面,政府軍部隊通過戰略收縮可以更好地集中優勢兵力和裝備保衛其控制的重點區域;另一方面,塔利班武裝在各地擴大控制區後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兵力短缺的問題,他們缺少可以隨時投入戰鬥的機動兵力。因此,塔利班武裝的攻勢將逐步放緩。此外,塔利班武裝目前仍然難以控制那些完全沒有民意基礎的地區(如巴米揚、喀布爾等地)。
從政治層面上看,目前局勢對阿富汗政府而言固然是重大的危機,同時也是一個新的機遇。
在全國各地的軍事失利嚴重打擊了阿富汗政府在國內的統治根基和在國際上的聲譽。阿富汗政府急需調整全國戰略與政策,既要實施必要的收縮與反擊,又要重新整頓混亂的政府軍隊伍,以扭轉眼下的頹勢,否則目前已經初現端倪的雪崩效應將加劇,阿富汗政府軍或將遭遇更嚴重的軍事失利。不僅如此,阿富汗政府內部也存在著權力洗牌的可能性。近期許多阿富汗政府官員和地方領袖對阿什拉夫·加尼領導的阿富汗政府表示了不滿,包括原“北方聯盟”領導人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之子艾哈邁德·馬蘇德在內的許多知名人士正在以獨立于阿富汗政府的名義進行動員,以組建自己的民兵武裝。這些動員活動雖然有利于抵抗塔利班武裝的進攻,同時也會對阿富汗政府的權威造成影響。
在危機發酵的同時,阿富汗政府也面臨著一個可能改變政權性質的機遇。美國的撤軍將在各個方面削弱阿富汗政府對美國的依賴性,有利于阿富汗政府獨立性和阿富汗國家主權完整性的提高。如果阿富汗政府可以借助這個機遇進行充分的內部改革,他們有望擺脫國內外對其“留守政府”性質的诟病,增強其在國內的權威性及民衆對阿富汗政府的信任。
對于阿富汗塔利班而言,目前正是他們擴大在阿富汗未來政治體系中的話語權、提升其統治的合法性及爭取國際社會承認的關鍵時期。在阿富汗國內影響力不斷擴大的同時,塔利班也希望獲得國際社會,特別是主要國家和周邊鄰國的承認。與此同時,隨著阿富汗塔利班實際影響力的增長,許多周邊國家希望提前與其接觸,以確保自身與阿富汗相關的利益及安全獲得保障。近年來,在塔利班駐卡塔爾政治辦公室的主導下,該組織不斷與周邊鄰國及世界主要國家進行外交接觸甚至是具體事務的談判,先前與塔利班關系緊張的伊朗、俄羅斯等國也開始積極與其開展對話。
現階段塔利班武裝仍原意盡量放低姿態並做出讓步,以獲得更多的國際認可。但是,我們應該認識到的是,塔利班目前在阿富汗國內的行動能力還是非常有限的,其組織也呈現高度扁平化的特征。因此,該組織在對外談判衆所提出的所有帶有預支未來性質的承諾都不是絕對可靠的,與該組織進行的談判都是存在較大風險和不確定性的。
塔利班發言人蘇海爾·沙欣(資料圖),外媒視頻截圖
《本周亞洲》報道截圖
正因如此,盡管阿富汗塔利班在近期與我國的接觸及接受媒體采訪時承諾保障中國在阿富汗的人員、資産的安全,並承諾禁止“東突”恐怖組織進入阿富汗境內活動或利用阿富汗作爲攻擊中國的跳板,但我們仍應對此保持充分的警惕,至少需要較長一段時間的觀察,以確認阿富汗塔利班是否有充足的意願和能力以完成對我國的各項安全承諾。
阿富汗塔利班影響力的擴大對中亞、南亞和中東局勢都會造成影響。一方面,塔利班的軍事勝利意味著美國二十年來軍事行動的失敗,會鼓舞許多上述地區的國家維護其主權的決心。另一方面,塔利班武裝的軍事勝利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其它伊斯蘭激進運動進行類似的武裝活動,因此近期阿富汗局勢的發展也引起了許多國家的安全擔憂。
從更長遠的發展趨勢來看,美國的撤軍有利于阿富汗內部政治和解進程的推進。在過去幾年中,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都表達了在權力方面讓步的意願及對彼此更大的寬容。隨著阿富汗國內局勢逐漸在軍事上陷入僵局,武裝沖突可能會逐步降級,這也會促進阿富汗內部和平談判的進程。在未來的阿富汗政治體系中,塔利班武裝將發揮重要的,甚至可能是主導性的作用,但阿富汗現政府及其它反對塔利班的派別也將保持其影響力。雙方是否能夠組成現代化的聯合政府?將以怎樣的方式組成聯合政府?這些問題都有待進一步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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