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3月,張大千率領弟子與家人離開成都,遠赴敦煌,埋首藝術。在此之前,他對老友熊佛西說:“去敦煌,要安營紮寨住下來。搞不出名堂,不看回頭路。”這一去,到1943年11月才重返成都。在敦煌期間,張大千整理文物,爲洞窟編號,臨摹壁畫276幅,這一切,均是在物質條件極端艱苦的情況下完成的。敦煌之行,開拓了張大千的眼界,對他的畫藝長進幫助甚大,其繪畫風格的變化,就是從敦煌之行後開始的。
張大千離開敦煌後,曾在蘭州舉辦過一次畫展,反響極大。年底回到成都,又于正月初一,借提督街一家銀行大樓舉辦“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被譽爲藝術盛事。此間,他還出版了《大風堂臨摹敦煌壁畫第一集》,擴大了敦煌藝術的影響。 許多人是通過張大千的畫作才認識敦煌壁畫的,並爲這沙漠中甯靜卻躍動的美而感歎。陳寅恪高度評價張大千的敦煌之行: 敦煌學,今日文化學術研究之主流也。大千先生臨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畫,介紹于世人,使得以窺見此國寶之一斑,其成績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範圍。何況其天才特具,雖是臨摹之本,兼有創造之功,實能在吾民族藝術上,另辟一新境界。其爲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事,更無論矣。 張大千聲譽日隆、人氣極高之際,傳出了他在敦煌破壞壁畫的消息,致使他的敦煌之行毀譽參半。張大千在敦煌究竟有沒有毀畫呢?如果有毀畫之舉,那他爲何要幹如此這般的蠢事呢?對此,有以下幾種解說: 張大千爲覓畫而毀畫 張大千率弟子們在第20號窟臨摹,注意力集中在一幅五代壁畫上,目光偶然落到右下角,看見早已剝落的一小塊壁畫下面,內層隱隱約約有顔色和線條,他認爲畫的下面還有畫。當天晚上,張大千到上寺請教老喇嘛,老喇嘛說:“我幼年進廟時,老法師帶我去看壁畫,曾經對我說,莫高窟到處是寶,畫下有畫,寶中有寶。” 張大千和弟子們商量後,決定打掉外層,尋找裏面的藝術珍品。他把外層的五代壁畫臨摹下來,然後剝落外層,下面果然是一幅色彩豔麗、行筆敦厚的盛唐壁畫。 重慶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于右任和高一涵在西北視察時,繞道敦煌,與張大千共度中秋。于右任的隨員、敦煌當地人窦景椿在《張大千先生與敦煌》一文中憶述道:
我隨于右老由蘭州前往敦煌,及駐軍師長馬呈祥等人。記得參觀到一個洞內,牆上有兩面壁畫,與牆壁底層的泥土分離,表面被火焰熏得黑沉沉的,並有挖損破壞的痕迹……從上面壞壁的縫隙中,隱約可見畫像的衣履,似爲唐代供養人像,大千先生向右老解釋,右老點頭稱贊說:“噢,這很名貴。”但並未表示一定要拉開壞壁一睹。當時縣府隨行人員,爲使大家盡可能看到底層畫像的究竟,手拉著上層張開欲裂的壞壁,不慎用力過猛,撕碎脫落,實則因年久腐蝕之故。 壁畫毀壞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陪都重慶,國民政府行政院立即發電報給敦煌縣長要求查明情況,並“轉告張大千君,對于壁畫,毋稍汙損,免茲誤會”。張大千在結束臨摹途經蘭州時,曾遭到國民黨軍事檢查站的檢查。5年後,張又被甘肅省參議會的郭某等人以盜寶及破壞壁畫爲名控告,但沒有查到真憑實據。窦景椿在文章中爲張大千辯護道因: 適有外來遊客,欲求大千之畫未得,遂向蘭州某報通訊,指稱張大千有任意剝落壁畫、挖掘古物之嫌,一時人言啧啧,是非莫辨。 對于敦煌壁畫被毀,張大千是否應該承擔責任?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呢? 一種看法認爲:張大千爲一己之私,漠視珍貴的古文物,他的行爲從客觀上講,是對敦煌藝術的破壞。 另一種看法認爲,不論張大千是否破壞壁畫,我們首先要搞清敦煌這兩幅壁畫是否應該被打掉。 敦煌石窟的牆壁,是由戈壁灘的石子堆砌成的,在壁上畫畫,先要在石牆表面塗上泥巴、石灰,鋪成牆壁。敦煌壁畫,由北魏到宋,曆代前來求神祝福者甚多,前人在牆壁表層畫滿了,後人在牆上再鋪一層泥巴、石灰,繼續畫,經曆若幹朝代,而今敦煌的牆厚厚的,形成了好幾層壁畫。 著名的書畫鑒定家謝稚柳在接受記者訪問時,也提到這件事。他說: 我到敦煌之前,這兩幅壁畫的外層已經給張大千打掉了,所以我並沒有親眼看見打掉的過程,……要是你當時在敦煌,你也會同意打掉的,既然外層已經剝落,無貌可辨,又肯定內裏還有壁畫,爲什麽不把外層去掉來揭發內裏的菁華呢? 謝稚柳從唐代郡縣設置情況及“墨離軍”((唐代一大軍鎮)等資料判斷“此窟當始于天寶五載(公元746年)後,成于十四載(公元755年)前”。謝稚柳在回答記者時說:“這幅壁畫對考據唐代藝術幫助很大。”謝稚柳的話是有權威性的。 張大千並不避諱此事,在《臨摹敦煌畫展覽目次》中也曾敘述此事:
莫高窟重遭兵火,宋壁殘缺,甬道兩旁壁畫幾不可辨認。剝落處,見內層隱約尚有畫,因破敗壁,遂複舊觀,畫雖已殘損,而敷彩行筆,精英未失,因知爲盛唐名手也。東壁左,宋畫殘缺處,內層有唐鹹通七載(公元866年)題字,尤是第二層壁畫,兼可知自唐鹹通至宋,已兩次重修矣。 顯然,張大千認爲果斷地“破壁”,對研究敦煌壁畫藝術史的斷代問題有所貢獻。 中國美術學院副教授何鴻: 張大千辭世30周年之際,他的敦煌人物造像《觀音大士》亮相保利香港秋拍,400萬港元起拍,最終以起拍價的近三倍價錢——1100萬港元落槌。這幅作品是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之作,引發了一段“破壞敦煌壁畫”的爭議。 我1993年考上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美術史系,那時在圖書館都能見到他的畫冊,包括他在敦煌時期的早期印本。當然,第一次看張大千的作品那是更早以前,高中時期爲了應考美術學院,對其工筆《仕女》印象特別深,豔麗的色彩,婀娜的身姿,雍容的體態。 我因爲長期以來關注和搜集敦煌文獻,印象比較深的還是他和敦煌的那段奇緣。1941年,張大千攜家人和幾個學生到敦煌莫高窟臨摹壁畫。其間清理出洞窟309個,對莫高窟中許多壁畫進行了臨摹複原,共達200余件。此外,對洞窟的分類編號也是對“敦煌學”的一大貢獻。 這幅《觀音大士》像,從“敬橅莫高窟唐人大士像一區,寄奉君璧道兄永充供養。蜀郡張大千。”款識看是贈給好友黃君璧先生之作,其本出自敦煌莫高窟第五十四窟唐代大士像。從畫風和構圖看,應爲1942年前後之作。 後來傳出他在臨摹壁畫時,剝掉壁畫的消息,引來不少爭議。他在“敦煌”的有意或無意的行爲,無論是褒是貶,都已經寫進了美術史,況且他本身就是一段豐富的美術曆史。他對敦煌壁畫的剝蝕和破壞,是讓人無法原諒的事實;但他對藝術充滿的崇敬和執著情懷,又從某種意義上讓我們消解了對他的責備和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