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1年末方大以410億元入主以來,海航控股交出了首份半年報。作爲一個跨行而來的新東家,方大在重壓之下以自己的方式推著海航朝盈利前進,兩者間或多或少的摩擦似乎在所難免。
作者丨林夏淅
編輯丨劉肖迎
8月30日晚是A股上市公司發布半年報的截止日,幾大航空公司陸續公告了大虧的財報。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剛剛經曆重組的海航控股(股票名稱ST海航)——自2021年末方大集團參投公司海南方大以410億元入主海航控股以來,這是海航控股交出的首份半年報。
但從大幅下滑的業績來看,重組後的海航尚未如鳳凰涅槃一般獲得重生。
伴隨史上最差業績的,還有新東家方大進入海航後的“水土不服”——從方大旗下煉鋼廠搬來的“賽馬”和“跑冒滴漏”制度,遭到一些海航員工的吐槽。
但也有員工對此表示理解,“畢竟新老板不光得解決老海航留下的問題,還得面對疫情對民航超乎想象的影響”。
01、易主半年,每天虧近7500萬
最新數據顯示,海航控股2022年上半年收入110.76億元,同比減少39.59%,淨利潤爲虧損136.49億元,虧損額同比擴大了126.78億元——如果按照半年182天計算,相當于每天虧掉近7500萬元。
2019年末疫情暴發之後,2020年海航也曾創下687.43億元的巨虧,但當年上半年的虧損不過125.41億元,2022年上半年的虧損,比那時候還要多出11億元。
當然,受傷的也不只是海航,2022年上半年國內7家以客運航空爲主業的上市公司,收入都有明顯下滑。
雖然大家都虧,但海航依然虧得很“特別”。
在關鍵盈利指標中,海航控股-50.86%的毛利率雖然不是最低的,但-123.2%的淨利率卻是最低的一家,比倒數第二的東航整整多虧了20個百分點。
究其原因,上半年虧損主要是受疫情沖擊、油價上漲因素的影響,同時疊加財務彙兌損失增加、信用減值損失及公允價值變動損失等非主營業務影響。
具體來說,期內海航控股光是毛利就虧了56.33億元,此外更大虧損還來自于61.83億元的巨額財務費用——在收入同比下滑35%的情況下,財務費用增長了495.66%,占收入比重高達55.8%。
這是一個很誇張的指標,相當于海航每賺到1000元,就有558元作爲財務費用花了出去。
有意思的是,這些財務費用中其實只有21.7億元是還給銀行的利息,另有40.5億元都是由于彙率波動造成的財務彙兌損失。
簡單來說,這是因爲海航賬面有上百億元的租賃債務及部分貸款是以外幣結算(主要爲美元,其次歐元),這部分資産和負債在每個會計期末都需要用最新彙率重新計算,如果美元對人民幣彙率漲了,當期需要以人民幣支付的金額就會更多,報表上也會産生“紙面虧損”,反之亦然。
而2021年末至2022年6月末,美元對人民幣的彙率從大約6.35提高至6.70,期間一度增至6.79,最大增幅接近7%,對彙率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變動幅度。
橫向比較來看,2022年6月末與海航518億元租賃負債有可比性的南航、國航和東航,分別有748億元至773億元不等的租賃負債(彙兌損失重要來源),而三家航司同期的彙兌損失規模均大幅度小于海航。
這背後大概率是兩種可能:一是三家航司采取了與外幣彙率變動風險相對應的對沖機制,但海航這方面有所欠缺;二是海航租賃負債中有更高比例以美元計量的境外租賃。
接連巨額虧損之下,海航控股淨資産從2021年末的109.67億元,降至-25.32億元,而按照A股相關規定,被ST的海航如果2022年末淨資産爲負,將面臨退市的風險。
這顯然不是大半年前方大實控人方威以410億元巨資入股海航時能夠預料到的情形。
2020年以前,海航控股收入逐年增至700余億元,光景較好的2016年和2017年,淨利潤能達到34億元至36億元。
現金流來看,2019年其經營活動現金流入高達850億元,扣除各項支出後,2015年至2019年經營活動淨流入也基本能達到100億元以上的規模,堪稱“現金奶牛”。
方大對于短暫受挫的海航是寄予厚望的——2021年重組期間,方大重整計劃曾顯示,要在“十四五”末期(2025年左右)實現整體客運收入達到913億元,較2021年翻一番,但現實是2022年就迎來當頭一棒。
02、“水土不服”
事實上,海航內部也有不少員工對這位新來的“東家”有著複雜的情緒。
2022年1月25日,即海航正式易主方大後不久,海航控股旗下金鵬航空上海基地就堆起了一面“現金牆”,同一天海航航空集團總部及下屬各航司24家單位相繼舉行了類似的紅包發放儀式。
據報道,方大拿出了3億元現金,給每個員工發放5000元的紅包。
年末轟轟烈烈地在活動現場發現金,雖然是方大集團曆來的傳統,但在海航員工眼裏卻是“頭一遭”,海航員工周辛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依然心懷感激,“畢竟好幾年沒發過年終獎了,以爲是一個好的開始。”
只是“現金牆”帶來的驚喜沒能維持多久,方大帶來的“賽馬機制”和“跑冒滴漏”制度就給不少海航人帶來了負面情緒。
所謂的“賽馬機制”和“跑冒滴漏”制度事實上都來源于方大原有的煉鋼廠,在早期方大集團官網宣傳稿和方大特鋼年報中均有提及,是用以激勵和獎懲內部員工、減少浪費的重要方式。
但從煉鋼廠搬來的制度,在海航需要磨合。
多位海航員工透露,方大的賽馬制度既有部門之間的競爭,也有部門內部的競爭。總體來說,是通過工時或者其他指標爲基礎進行排名,部門內部排名靠後的將扣除數百元不等的工資,且以此獎勵排名靠前的員工,部門之間的競爭一旦排在後面,整個部門薪資都可能受到影響,相關責任人還需要被送到一個叫做“培訓班”的地方。
對于那個被稱爲“培訓班”的存在,海航老員工阮珊表示,“一些人聽到自己要去培訓班,直接就離職了”。
原因在于,被送到“培訓班”脫崗學習的員工,每月只能拿3000元的最低工資,一周五個工作日都要在一個裝有監控的房間裏學習,學的還不是專業技能,而是方威的講話內容、方大的企業文化等。
在那之後,與相關規定中“通過考核有機會重新進入新崗位”不同的是,“被培訓”的不少員工,實際上都被自動轉崗至海口物業子公司,崗位則調整爲保潔。
有消息稱,方大進入海航至今,海航旗下(包含未上市成員航司)人員規模已從6萬多人縮減至當前的5萬人左右。老海航時期在海航內部地位頗高的財務部門,更是有批量人員離職,不少原屬于財務部門的工作,現在都需要市場部員工來完成。
“我們需要臨時學習財稅知識,去報稅、整理發票、統計稅點之類的,簡直是焦頭爛額”。
海航值機崗位的員工周易則表示,其所在城市T2航站樓內,海航大約有60多班航線,但保障人數只有20多人,對比在T2航班數量不及海航的國航,保障人數卻能達到50人左右,差距之大顯而易見。
至于另一個“跑冒滴漏”制度,內部員工表示,雖然業績不好減少開支可以理解,但海航現在的一些做法理解不了。
一個被多位員工提及的極端案例是,由于方大規定凡事都要“三方比價”,爲了節約成本內部只能選用最便宜的快遞,結果在出現飛機零部件損壞的情況下,不能選用相對高價的空運,只能用便宜的陸運快遞,導致零配件在路上耽擱了好幾天,飛機也在機場停了好幾天,有些得不償失。
除此之外海航的銷售定位也在發生變化。
海航銷售部門一位老員工曾尚表示,“以前海航在市場業務方面,對標的都是卡塔爾航空、新加坡航空、阿提哈德這些五星航空,在銷售模式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體系,現在不僅要求在銷售上照搬南航,成本上還要求對標廉航模式的春秋航空”。
作爲民營航司中,唯一在體量上能夠與國航、東航、南航競爭的,且有“五星航空”傍身的海航,其立身之本無疑是自身提供的優質服務,但優質服務不僅需要有較高素質的從業人員支撐,也需要在硬件設施和基礎物料方面滿足應有的配備。
但據海航內部員工透露,公司的風格開始轉變。
一個標志性的變化被認爲是海航開始出售不含行李額的機票。
在海航某地任值機多年的張南表示,2022年上半年,海航開始賣一些原本只有廉價航司才會賣的不含行李額的機票,由于很多人默認海航不是廉航,就不太關注行李額的細節規則,張南時常要和誤買了機票的旅客溝通,辦理托運時,每公斤大約要支付25元,隨便一托運至少就是200多元,幾乎抵得上一張短途機票的價格。
從公司的角度這種收費或是一種“開源”的方式,但張南擔心的是,長此以往海航在旅客心中的品牌定位是否會發生變化,和“廉航”畫上等號。
與之相對應的是,2022年半年報顯示,海航總收入減少39.59%的情況下,其中“航空貨運及逾重行李收入”卻同比增長了21.87%,從13.41億元增至16.34億元。
03、愛之深,責之切?
虧損的海航,正在成爲方威實際控制的産業版圖中,市值最高、規模最大、虧損也最多的一家上市公司。
截至當前,方威實際控制的A股上市公司有5家,分別是ST海航、方大碳素、方大特鋼、東北制藥和中興商業,合計市值達到1017億元,其中505億元的海航占了接近一半。
根據最新財報數據,方威實際控制的上市公司中,除海航控股之外的四家公司,合計淨利潤從2021年上半年的21.37億元降至2022年上半年的14.2億元,與此同時,海航控股的虧損卻從去年同期的9.68億元擴大至136.48億元。
這意味著海航控股半年的虧損,幾乎相當于方威原有四家上市公司半年淨利潤的10倍。
這無疑是沉重的一擊,也難怪方大對于海航采取的一系列迫切改革。
“賽馬機制”和“跑冒滴漏”制度下,與同行相比,上半年,海航的營業成本(包括航油、折舊、薪酬、維修費、機上餐食等)同比減少了19.93%,是所有航司中降幅最大的一家。
參照南方航空半年報披露的成本構成,占比最高的三項分別是航油成本(29%)、折舊攤銷(20%)和職工薪酬(23%),合計占比達到72%,但2022年油價上漲的背景下,雖然南航航班量減少,航油成本卻有增無減,同比增長了16.69%,另外的折舊攤銷和職工薪酬也屬于相對固定的支出,同比均無明顯減少。
這也意味著,航空公司短期內要做到大幅削減成本,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海航成功“降本”的背後,也必然是在航油成本、折舊攤銷等相對固定的大頭支出之外,下大力氣削減了其他開支的結果。
前不久的2022年中工作會議上,方威的講話中提到,接下來在利潤方面需要繼續實施銷售最大化和“跑冒滴漏”。
巨虧之下,市場上曾流傳起“方大退出海航”的傳言。
2022年7月的海航年中工作會議上,方威對此公開回應道:“以後有人再問你們的話,就問誰來接?有人接嗎?你們找一找,就退不了,我也不會退。”
事實上,方大不僅沒有退出海航,在半年報出現淨資産爲負數的情況下,爲避免退市還需要硬著頭皮投入更多現金。
2022年8月,海航控股公告稱,擬向方威實際控制下的瀚巍投資以1.09元/股的價格發行99.73億股,預計募集資金總額爲108.70億元。
除此之外,方威還以1.49%的持股比例,在2022年8月成爲吉祥航空位列第六的新晉股東,以對應非公開發行價格計算,此次入股耗資大約4.4億元,意圖耐人尋味。
523億元,是方威累計投入航空業的資金規模,而方威實際控制的遼甯方大集團,截至2021年末的總資産不過1588億元,淨資産更是只有692億元,海航控股對方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這樣,入主海航的方大,在重壓之下以自己的方式推著海航朝盈利前進,兩者間或多或少的摩擦似乎在所難免。海航老員工感歎,方老板或許在他原來的生意中有過人之處,但對航空公司的運營方面確實欠考慮。
經曆重重磨難的海航將駛向何處,仍然是個待解的題。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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