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馮尚钺編輯 | 李洋
“瑞波幣 60% 、ACT 70%、BCD 80%、DNT 65%、EOS 30% 、GNX 75%、 HSR 70%、Mana 60%、Qtun 40% …… ”
1月16日,此行文字在多個微信群傳播著。對于大多數不相關的人,這只不過是一串難懂的字符。但對那些從事數字貨幣交易的人士,這卻是切膚之痛 —— 每一個百分比,都對應著一種數字“代幣”由月初的高點摔下的幅度。
這是“幣圈”史上從未有過的懸崖式下跌。當然,在此之前,一輪幾近瘋狂的猛漲也同樣刷新了人類數字貨幣的曆史——隨之而來的,是主流風投圈加持下的區塊鏈躁郁症。有人用“飓風”來形容這個風口——他們不眠不休地研究、討論這項技術,這是許久未見的集體興奮,仿佛錯過幾天,真的就錯過了一個時代。
技術革命的信心裹挾著投機。比起2017年9月4日、中國禁止ICO的監管政策之後幣圈所經曆的“突然死亡”,這次的下跌更加出于恐慌——從新年1月3日起,“央行在內部會議中決定查封一切比特礦場”的消息不胫而走,盡管事後財新從權威渠道處確認此爲子虛烏有,但已開始有聲音說將逐步取消電價、稅收、土地等優惠政策。央視早前的一組調查數據顯示,70%的比特幣産自中國礦場。
交易者們猶如驚弓之鳥。從1月7日開始,比特幣開始下跌,其他的數字貨幣隨之下落。持續十天後,主流數字貨幣,包括各種項目代幣大量縮水。從1月15日開始,一切似乎變得更加糟糕。數字貨幣網站“非小號”的數據顯示,在這一天,原先 5% – 10% 的跌幅,開始拉大到 20% 以上,部分跌幅達到了 50 %。往往在許多人認爲可以“抄底”的時刻,卻迎來了更大的一次暴跌,在近兩千種數字貨幣種,上漲的不足十種(在最糟糕的時候只有三種)。
人們意識到數字貨幣的交易圈竟如此脆弱和易控。
數字貨幣中最爲主流、堅挺的比特幣,在這三天內經曆了巨大的暴跌。截至1月18日淩晨,比特幣價格僅爲10396美元,距離1月16日15174美元的價格縮水了1/3,與兩周前最高點的19299美元相比幾乎“腰斬”。作爲對比,曾經引起幣市恐慌的2017年9月4日,比特幣價格僅下降300美元,不足這次跌幅的1/10。2018年1月18日上午,比特幣和數字貨幣略有回升,但市場仍然動蕩。
比特幣價格走勢圖,僅從跌幅上看,近三天創下了曆史記錄
不過,那些“久經考驗”的人已對此見怪不怪。倒是新年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區塊鏈“台風”卷入局的新幣民頗受打擊。有人笑稱:“打開一次平台就要交幾十萬的手續費”;一首歌在這個狹促的小圈子裏反複傳播:劉歡的“從頭再來”。
災難給了狂熱投資者一劑難得的清醒劑,也讓人認識到:在“一夜暴富”的幣市和“下一代互聯網”的美好未來背後,尚存在著大量的陷阱。巨大的財富從天而降,繼而又蒸發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從頭再來。
分叉、私募與區塊鏈炒作
回顧中國的數字貨幣投機史,“94事件”毫無疑問是一個分水嶺。2017年9月4日,央行、網信辦、工信部、工商總局、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等七部門9月4日出手正式叫停ICO融資。七部門通知指出,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非法從事代幣發行融資活動,各類代幣發行融資活動應當立即停止。
在那之後,國內的ICO暫停了一段時間,交易所轉戰海外。原先瘋狂的投機偃旗息鼓。對于經曆了由熱到冷的幣民來說,對ICO的風險也開始了有所認識。
然而,這種表象卻掩蓋了一些事實:逐利的狂熱從未消失,而只是不斷的換成新的形式。在10月下旬比特幣開始暴漲以後,數字貨幣熱度重新複蘇,此前代幣市場被人诟病的三大問題:濫發代幣、項目詐騙、莊家控盤,不僅沒有得到解決,而且還誕生了三種新的“玩法”:分叉幣、私募代投和區塊鏈炒作。這些炒作不僅損及了幣圈普通投資者的利益,而且還進一步推動了資本火熱的假象。
分叉幣,顧名思義,來源于區塊鏈中“分叉”的概念。早期對于比特幣的分叉,是針對比特幣的區塊擴容問題産生的妥協方案。
理論上來說,分叉意味著對比特幣的一次不完全升級,升級後,部分未升級的節點拒絕驗證已經升級的節點生産出的區塊,不過已經升級的節點可以驗證未升級節點生産出的區塊,從而分出了兩條鏈。2017年最有影響力的一次分叉,是由比特大陸創始人吳忌寒推動的BTC與BCC分叉,這次分叉成功誕生了以8M區塊的比特現金(BCC,又稱BCH)。目前,BCH的交易量已經達到了數字貨幣的第四位,甚至高于一直被視爲主流數字貨幣的萊特幣。10月24日,廖翔從比特幣中分叉出BTG(比特黃金),主打“去礦工中心化”,一度也擠入了數字貨幣交易量前四。而李笑來則在11月24日宣稱推出另一種分叉:SBTC(超級比特幣)。而以太坊在12月也出現了兩種競爭的分叉幣:EMO(以太修)與ETF(以太霧),雙方爲了競爭誰是以太坊“太子”甚至搶先分叉,在幣圈引起了爭議。
如果說最初的分叉幣是一種對區塊鏈問題的解決與革新,那麽在11月後,分叉幣及首次分叉(IFO)則開始迅速泛濫,據比特派統計(http://pieifo.com/)在短短兩個月裏,已有二十余種比特幣的“分叉幣”。其名字五花八門,例如除了原有的比特現金和比特黃金外,又出現了比特鉑金和比特鑽石,甚至比特幣上帝等,分叉幣成爲了一種新的“ICO”的代名詞。
典型的分叉幣操作是:通過宣布分叉幣,爲每個用戶按1:1的比例贈送特殊的新“分叉幣”“糖果”。在用戶普遍獲得分叉後的新幣之後,自然會産生交易需求,這時可以引導輿論,以龐大的用戶數量和交易需求倒逼交易所上幣。而在交易所上幣之後,分叉幣持有者先用一定的資本拉高分叉幣,營造出追捧假象,再將自己“預挖”的分叉幣賣出套利。
在整個過程中,分叉幣由于沒有一開始的代幣衆籌過程而是“免費贈送”,所以在形式上避開了政策風險。另一方面,由于是比特幣或以太坊的“分叉幣”“升級版”,用戶往往會放下警惕,盲目追捧。
但分叉幣有多少技術含量?業內人士爲36氪分析:屈指可數。許多分叉幣只是針對主鏈少數技術參數上作簡單改動,其技術含量比一般ICO項目更低,更不用說落地和實現替代原有比特幣或以太坊。最終大部分分叉幣在熱錢過後,都成爲了收割韭菜的工具。
第二是私募與代投亂象。私募與代投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金融私募,而是指在項目代幣發行前,某些與項目關系密切的人可以以較低的價格獲得一定的代幣額度。他們可以將這種代幣額度二次加價轉賣給其他用戶,或是收取一定的手續費用。由于代幣上交易所之後能有非常高的價格預期,這些“私募”消息剛出來份額就會被一掃而空。
在“94”後,公開的ICO轉入地下,其中“私募”就是主要渠道之一。項目發布者利用微信群、QQ群宣布私募,份額由群中成員進行瓜分,完全沒有實名要求。當份額超出群中個人資金量的時候,個人又可以向其他群傳播私募消息,進行層層加價分發。這些發布私募信息的QQ群、微信群本身還存在著相當高的門檻,部分“大佬”加入的微信私募群“開價”達幾百個以太幣。
另一方面,“代投”也成爲了一種新的中介角色。“94事件”後,國內人員投資ICO項目難度加大,部分優質項目對中國用戶屏蔽了IP。因此,部分國內人員將自己的數字資産交予能夠投資的用戶予以代投的人員,換回ICO後的代幣。
由于無論是私募還是代投,由于沒有第三方的擔保,純粹爲C2C行爲,詐騙行爲屢見不鮮。最爲常見的一種方式是,群主或代投者宣稱有一個項目可以代投,要求成員交付一定的以太幣,但此後宣布項目失敗,或者幹脆消失。也有籌集了一定的以太幣之後,以種種借口拖延交幣,等待交易所上市,如果代幣上市價格超過預期,則告知投資者項目失敗,退回以太幣;而如果代幣破發,則將貶值的代幣發給投資者。一些代投者身居海外,即使投資者知道其身份,也無可奈何。
典型的代投騙局:代投後宣布項目失敗,拉黑用戶後跑路
國內甚至出現了由微信群捏造的“假私募群”,用戶加入一個特殊的私募群,所有的微信“投資者”都是假的,專門吸引投資者上鈎。
典型的私募騙局:僞造一個群,但除了持幣者以外都是托
第三是區塊鏈炒作,在迅雷玩客幣推出之後,迅雷借助區塊鏈概念股價、市值大漲,引發了許多傳統互聯網企業借助”區塊鏈”概念意欲重新炒作。由于有龐大的用戶優勢和品牌優勢,傳統互聯網企業進入區塊鏈往往能夠爲投資者認可,同時區塊鏈技術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有利于提供場景。盡管不能夠直接發放ICO代幣,但是互聯網企業可以通過炒作類似“VR概念”一樣的股價升值來獲益,也可以通過發售特殊的積分終端(經常被稱爲“礦機”)來獲得收益。
但另一方面,傳統企業的區塊鏈轉型,遠比大多數人想象的更加漫長。首先,目前區塊鏈技術並不成熟,少數應用都還處于試驗階段。部分大企業宣稱自己有用戶優勢,但區塊鏈邏輯已完全不同,龐大用戶群的高頻、高效交易對底層技術有非常高的要求,目前幾乎沒有任何國內企業能達到這種要求。其次,區塊鏈技術仍然有一定門檻,國內有區塊鏈項目開發經驗的人才十分稀缺,而傳統企業技術人員轉型爲區塊鏈專業工程師需要時間。第三,區塊鏈與傳統互聯網不僅在産品,而且在管理、研發、銷售架構上都存在著非常大的差異,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完成轉型。最後,關于礦機積分的IMO模式,已經被互聯網金融協會“點名”,未來將面臨更進一步的政策和法律風險。
除了這幾個問題之外,思考區塊鏈項目的根本問題,對于考察傳統的互聯網企業依舊有效:該企業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什麽?這一問題是否必須使用區塊鏈解決?是否已經被其他更爲成熟的區塊鏈項目解決?
目前,上交所表示,“區塊鏈”技術仍處于開發階段,尚難以形成穩定業務,概念炒作迹象比較明顯。對此,上交所對相關概念股采取停牌問詢、停牌冷卻、澄清說明等分類監管措施。消息發出後,區塊鏈概念普遍走低。
監管壓力與政策怪圈
這個圈子已被各種“監管將至”的消息淹沒了。
元旦剛過,一則署名爲幣圈著名人士郭宏才的朋友圈在附近傳播開來,“我有確切消息,5號之後要查封一切礦場,將持有和交易虛擬貨幣定位擾亂金融秩序罪。”幾天後,郭宏才對此進行辟謠。但“礦場被封”的消息已經傳開。
1月3日,有媒體稱央行“召開閉門會議,要求限期關停比特幣礦場”。而對于微信中傳播更是假假真真,一個截圖稱“監管政策25日將要出台,包括礦業清退及牆交易所。”另一個截圖則稱,近日“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潘功勝認爲,應該禁止虛擬貨幣的集中交易,同時禁止個人和企業提供相關服務。還應該禁止那些爲這類貨幣的集中化交易提供做市、擔保、清算服務的個人和機構,例如在線‘錢包’服務提供商”。
目前,政府還沒有給出明確的監管文件,但種種消息已經足夠令風口上的人驚慌。
除了中國以外,隔海相望的韓國政府也在宣稱要對數字貨幣加強監管。1月15日,針對加密幣交易,韓國政府政策協調辦公室在公告中表示,韓國將按計劃開始對數字貨幣實行實名系統,努力遏制非法數字貨幣交易。同時,韓國將在全面討論後就關閉數字貨幣議案作出決定。16日,迫于幣民抗議,政府重新討論了數字貨幣新規,韓國銀行已經放棄之前停止提供數字貨幣賬戶服務的決定。同時告知該國六大銀行,必須安裝阻止加密貨幣匿名交易的系統。作爲掌握10%的以太幣和5%的比特幣的韓國市場,韓國政府這一政策無疑也爲數字貨幣的市場的波動推波助瀾。在線交易平台ETX Capital駐倫敦的高級市場分析師威爾遜甚至認爲:韓國、中國和日本已經考慮了一種共同的方式對加密貨幣進行監管。
短期來看,對比特幣和數字貨幣持警惕態度的國家數量占多數。但從另外一個角度,在全球環境下,同樣有不少國家對數字貨幣和數字資産交易持開放甚至鼓勵態度。例如,馬來西亞政府批准在該國合法使用比特幣。白俄羅斯已經宣布加密數字貨幣合法化,希望能夠吸引外國投資。新加坡也表示,不會加入國家控制加密數字貨幣的行列。而日本,由于它開放的區塊鏈態度和龐大的資本市場,正被認爲有希望成爲下一個數字貨幣的聚集地。
各個國家的政策態度不一致,也很難讓中心化的世界達成一致意見。這使得傳統國家政策對數字貨幣的嚴厲監管實質上難以實施。交易所和部分項目方遷移到新的地區,通過互聯網向國內輸出信息,依然能夠吸引資本。真正落地的、與實體經濟結合的項目難以遷移。而最終獲利的,僅僅是一系列的中介和代投方。
從結果上看,引起了一種特殊的政策怪圈:政策越是打擊,越是期望完全消除數字貨幣交易。數字貨幣交易越容易轉入地下和其他國家,投資者的正當利益反而更容易陷入風險。相反,部分本該被打擊的幣圈莊家故意利用誇大、誤讀的政策消息來進行炒作,操縱幣市,定期性的“收割”投資者的資産。
許多區塊鏈從業者向36氪表示,盡管對幣圈的投機行爲深惡痛絕,但對單一的“一刀切”的監管也持保留態度。一旦國內完全屏蔽相關網站,可能會出現更加隱秘的地下數字貨幣交易網絡,更多無監管的代投和中介將會從中得益,用戶的交易成本將會變得更高。另一方面,盡管區塊鏈技術與代幣投機本質完全不同,但簡單的禁止容易波及已有的區塊鏈創業企業,導致中國現有的區塊鏈人才與資本流失到其他國家。
區塊鏈是一項不可錯過的偉大技術,它也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考驗從業和決策人士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