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晚,“銘記英雄——紀念飛虎隊80周年及二戰時期美國援華空軍曆史圖片展”開幕式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舉行。中國駐美國大使秦剛當晚出席開幕式時表示,中美兩國需要去書寫更多像飛虎隊一樣的合作故事,爲兩國人民創造福祉,爲世界帶來和平與繁榮。
80年前,飛虎隊是怎樣與中國合作,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呢?
中國空軍最黑暗的時代
1940年,抗日戰爭已經進入最爲艱難的第四個年頭。棗宜會戰中宜昌淪陷,日軍以此爲基地開展對陪都重慶的大轟炸;9月,日本海航最新型的零式戰機進駐漢口機場,一次空戰就擊落擊毀中國空軍34架老式蘇制驅逐機中的24架,一批經驗豐富的中國飛行員壯烈殉國。隨著《蘇日中立條約》的突然簽署和蘇日媾和,曾經發揮重要作用的蘇聯空軍支援人員及裝備也開始撤離,使得已經消耗殆盡無法補充的中國空軍陷入絕境。
在半年時間裏,重慶遭受了數千架次的轟炸。“日本轟炸機像加拿大天鵝在春天從路易斯安那州飛向北方一樣,擺著漂亮的V形陣……數百枚銀光閃閃的燃燒彈灑落,大火晝夜不息。”這一切都被退役少校陳納德目睹。作爲前美軍航空戰術學校教員,他目睹了這支小型空軍逐漸被消耗的全過程。
1943年,美國空軍地勤人員在中國組裝美國共和飛機公司生産的P-43戰鬥機
20世紀30年代,受意大利人杜黑的“制空權”理論影響,“轟炸機制勝論”在歐洲頗爲盛行,英國首相鮑德溫等政客都公開爲之搖旗呐喊。美軍也把重點放在水平轟炸技術上,力主戰鬥機俯沖轟炸的陳納德郁郁不得志。但在中國,他卻得到了蔣中正及宋美齡的信任,重操舊業承擔起飛行員訓練的老本行。1940年冬,在昆明航校擔任顧問的陳納德受委托前往美國,協助外長宋子文和駐美大使胡適,接洽美援航空武器的問題。陳納德首先利用其個人人脈和多方斡旋,終獲羅斯福總統授權,效法“不列顛之戰”中的“老鷹中隊”,以非官方渠道秘密組建一支500架飛機的志願軍,幫助中國盡快恢複已經消耗殆盡的空軍。
1944年9月1日,艾倫拉森隨第35照相偵查中隊從印度來到同盟國中華民國,他得知中隊被派往第14航空隊——由陳納德將軍領導的、赫赫有名的“飛虎隊”。一抵達昆明空軍基地,艾倫就和他的一位戰友一塊兒到飛機跑道上,他們站在一架鼻翼上繪著鲨魚圖案的P40戰鬥機旁相互拍照,那是多麽令人興奮的時刻啊!(約翰.弗洛曼 攝)
這支部隊完全是燃眉之急下的急就章,第一批運抵的戰機是100架原本經澳洲運往英國北非戰場的P-40戰機,飛機匆匆塗上中國軍徽,但仍然保留了英國沙漠黃和橄榄綠的迷彩,還有少數洛克希德赫德森和道格拉斯A-20也是截留的英軍飛機。而第一志願大隊的100名空勤人員,則與“老鷹中隊”從社會青年中招募不同,全部是有經驗的美軍飛行員。按照國際中立規則要求,所有的美籍飛行員均需先辦理退役手續,與美軍官方厘清關系,然後再與中國中央飛機修理公司簽署合同,成爲該公司的雇員,並持民間護照以遊客的身份前往中國。自此,這些美籍空勤人員將不再聽命于美國軍隊的指揮,他們的正式身份將成爲中國空軍美籍志願飛行隊員——也就是後來的“飛虎隊”。
陳納德的預期是在美國非官方的穩定渠道援助下,通過《租借法案》援助的美制飛機和志願飛行員組成技術隊伍,幫助中國培訓和重建空軍。但戰事的發展迅速超出了預期,當志願大隊還在緬甸組裝戰機開展訓練時,太平洋戰爭就全面爆發了。珍珠港遭到突襲,日軍席卷南洋,兵鋒直指印度,滇緬公路的重要性凸顯。剛剛成型的這支小部隊變成了護路隊。
陳納德將僅有的三個中隊一分爲二,兩個中隊駐紮滇緬公路的終點——昆明,一個中隊派駐公路另一端的仰光,在那裏協防英國空軍。在昆明,“飛虎隊”擊落4架從河內來襲的日機,使昆明安享了一段時間的甯靜。在仰光,“飛虎隊”一次就擊落日軍8架九七式重轟炸機和5架九七式戰鬥機。1941年的聖誕節,日軍派出88架轟炸機和戰鬥機再次空襲仰光,志願大隊只剩12架P-40,真正的以寡擊衆,但卻擊落了10架日機。
這些小勝逐漸積少成多,在中美英盟軍將士中形成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此時滇緬地面戰局的失敗已經無法挽回,遠征軍撤往緬北野人山,志願大隊也面臨著最爲困難的時期,留在緬甸的P-40戰機損耗到只剩4架。但志願大隊還要按照軍方高層的要求,每天飛掠被圍困的步兵部隊頭頂來鼓舞士氣。隨著滇緬戰役的失利,“飛虎隊”摧毀了怒江上日軍搭建的浮橋,扼殺了日寇進攻雲南的企圖。
牛鞭末端的航空隊
“飛虎隊”的輝煌很快被美國本土用來正面宣傳。在日軍淩厲的攻勢下,珍珠港的裝甲戰艦被打斷脊梁翻沉港內,麥克阿瑟丟下幾萬菲律賓的駐軍敗走澳洲,香港和新加坡在短暫的抵抗之後都紛紛淪陷,而這支活躍在滇緬地區的小型孤軍的表現卻顯得格外突出。
珍珠港事件三個月後《生活周刊》某期雜志裏,曾經展現過這樣鮮活真實的40年代。翻過一篇講童星秀蘭·鄧波兒成長煩惱的八卦新聞,接下來是大幅的圖片報道:芒果林中簡陋的中央飛機修理公司,摔得稀爛的日本飛行員,塗著鲨魚頭的掉漆戰機,開吉普叼煙卷的老美。報紙廣告上用整版展示陳納德給通用汽車的書信:“在滇緬戰場上我們用貴廠發動機驅動的戰機擊落200架敵機,沒有因爲發動機故障丟失過一架飛機,望再接再厲,中國陸軍美籍航空志願飛行隊,陳納德中校。”
在中國某處,當空襲警報拉響時,配備降落傘的美國飛行員們飛快地跑向他們的戰機,升空驅趕來犯的日軍飛機。這些駕駛美國飛機的隊員在飛機引擎下方畫了張鲨魚嘴。陳納德將軍的空中力量也包括轟炸機隊,一直執行定期轟炸日軍據點的任務
“飛虎隊”已經成爲美國人民的明星,但此時的志願大隊也到了無法作戰的低谷。然而,以寡擊衆的最艱難時期也已經過去,美國的戰爭機器全面啓動。實際上,珍珠港事件的當月,美國軍方已經決定將這支編外的“志願軍”重新歸建。
陳納德自然不願意將這支本屬于中國空軍的獨立力量拱手交給美軍,何況當下滇緬戰事如此緊迫。更爲可惡的是,來接班的居然是導致他離開美軍航校的死敵比塞爾中校,一個“轟炸機制勝論”者。此人並不熟悉中國戰場,如果他擔任駐華美軍航空兵總指揮,那將是一場災難。但中緬印戰區最高指揮官史迪威將軍和陸軍航空隊司令阿諾德將軍施加了壓力,威脅將切斷志願大隊本來已經非常脆弱的補給。
抗戰期間,蔣介石、宋美齡與“飛虎隊”陳納德將軍合影。1941年陳納德在美國招募了100多名飛行員和機械師,建立了“美國志願航空隊”到中國協助抗戰。“美國志願航空隊”又被人們叫作“陳納德飛虎隊”
1942年3月,在蔣介石、宋美齡、史迪威和比塞爾的會談中,蔣介石堅持未來的美軍駐華航空隊仍然由陳納德指揮,意見被史迪威接受。駐華美軍航空隊將改編爲一支美軍航空特遣部隊,由已經提升爲准將的陳納德指揮,原定接管這一職務的比塞爾擔任駐印度的第10航空隊指揮官,成爲陳納德的上司。一些老隊員因爲厭惡比塞爾,申請脫離志願大隊返回各自原來的陸海軍部隊服役。
陳納德的幾個主要中隊長留了下來,成爲新成立的特遣隊第23大隊的中堅——這就是新的“飛虎隊”。陳納德將軍還動用東方式的謀略,申請讓比塞爾的第10航空隊第16中隊來昆明輪戰,並借機將這支部隊納入自己旗下,再未歸還。在接下來的9個月裏,飛虎隊又擊落了149架來襲的日機,並向華南、緬甸和印度支那的日軍傾瀉了數百噸的TNT。
轉機終于到來。1943年1月的卡薩布蘭卡會議上,羅斯福總統鑒于志願大隊的突出戰績,以及杜利特轟炸東京取得的奇襲效果,認爲轟炸日本將極大地鼓舞中國人民的士氣,因此特批成立駐華美軍第14航空隊,陳納德爲少將指揮官。駐華空軍的裝備和後勤方面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逐漸開始裝備歐洲空軍部隊才有的P-47、P-51等新式戰機和夜間偵察機。
隨著第14航空隊的成長,原本的後勤問題愈發突出。中國戰場遠處于盟軍補給線“牛鞭”的末梢,在紐約布法羅飛機廠生産的P-40戰機需要繞道南非或者經南太平洋過澳洲,經過近2萬公裏的海運到達卡拉奇,在那裏裝上印度軌距不一的鐵路系統運抵阿薩姆邦,再由中印空運師的運輸機穿越暖濕氣流籠罩下的怒江、瀾滄江峽谷,送達昆明。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中國境內的道路河流狀況更爲糟糕,將油料和彈藥運抵前線機場,還需要兩個多月時間。
同時,美國的工業體系雖然能夠提供航空裝備,但航空隊人力仍然存在缺口,成爲擴軍的瓶頸。陳納德又想出了一個大膽而合理的辦法,從中國空軍抽調飛行員,充實第14航空隊各單位的兵員實力。最初先將中國空軍戰鬥機飛行員12人編入第14航空隊第23大隊,之後在第14航空隊的基本構架基礎上,他又組建了中美混合團,實際上將中國空軍的第1轟炸機大隊、第3、5戰鬥機大隊納入指揮框架。這些部隊如果獨立于在美軍指揮體系之外,其獲得裝備和補給的機會將會小很多。中美混合團特殊在于使用美軍的戰機和後勤體系,主官爲美軍人員,但普通飛行員基本都爲中國空軍人員,飛機均采用中國空軍的十二道光芒的青天白日軍徽。
卡薩布蘭卡會議後,盟軍領導人視察在中國的美國空軍部隊,路過一架P-40戰鬥機時的合影。從左至右:英美聯合行動組英方參謀長約翰·迪爾元帥、陳納德准將、美國陸軍航空部隊司令亨利·阿諾德中將、中緬印戰區最高指揮官約瑟夫·史迪威中將、美國第10航空隊司令克萊頓·比塞爾准將
最終,第14航空隊在美軍中仍然屬于最小的一支部隊,在全盛的1944年只有17437人,戰鬥機535架,轟炸機156架。作爲對比,駐歐的第8航空隊擁有35萬人的龐大兵力,40個重轟炸機大隊和十多個戰鬥機大隊,一次轟炸就可以出動超過1300架重型轟炸機和超過900架新式戰鬥機。而第14航空隊的轟炸機運輸機和戰鬥機總和也不過七八百架,每月的補給量,比第8航空隊空襲德國一次所投炸彈的重量還小。這樣的差異導致了第14航空隊很少有歐洲戰場遮天蔽日的機群,也較少使用B-24“解放者”等重型轟炸機。
陳納德戰術
第14航空隊的戰術,明顯帶有當年滇緬作戰的影子。中國軍民先在靠近敵占區的前方建立秘密的前進機場,儲備油料和彈藥,美軍每日派出遠程的P-38戰鬥機對日占區後方的基地進行照相偵察,把握日軍車站、渡口和機場的動態,一旦發現機會就派戰鬥機進駐前方機場,以此爲跳板發動出其不意的遠距離突襲。
陳納德最早成立飛虎隊時,主要機型都是P-40戰鬥機。這是當時空軍最老的機型,陳納德利用其堅固的機身和良好的俯沖性能,制定“一擊脫離”和四機編隊戰術,讓日本人很是頭疼。圖爲1941年,昆明巫家壩機場,機械師在對P-40戰機進行檢修
同時,陳納德還利用中國的戰略縱深建構出一套遍及鄉村城鎮的空襲預警網絡防衛日軍的空襲,並得到了中國民衆在人工和後勤上的全力協助。那是一幅歐洲戰場上看不到的軍民一體抗戰場景,沒有推土機和壓路機,來自漢族、苗族等不同族裔的中國勞工用石磙碾平泥土跑道,用鋤頭鐵鍬和柳條框建設油庫和彈藥庫,小孩子們偶爾還可以得到美軍散發的糖果巧克力。民工是第14航空隊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地面作戰被日軍攻克一些機場,新的前線機場很快又會建成。日軍飛機來轟炸過後,民工立刻前去挖土修補彈坑,好讓空中的戰機能安全返航。從老河口的前線機場出發可以威脅到北平、徐州、南京和上海,而從湖南衡陽和遂川的基地出發,則可以威脅到台灣海峽。
自此開始,陳納德終于可以將其戰術轟炸理念付諸實施,北起濟南—黃河一線,南到河內仰光,東至台灣本島,西跨香格裏拉和怒江,一支混編的戰術航空隊成爲主宰。與盟軍在意大利登陸相呼應,中國空戰的轉折點來了。
每當第14航空隊的戰機出現在上海、南京等敵占區中心城市,在中山陵燕子矶上空與日機接戰,塗有星徽的戰機繞城低飛時,城區市民紛紛不加躲避地在屋頂觀戰,江上船夫亦大膽站在船頭招手。飽受戰爭摧殘的國人明白,日本人的日子不長了,我們的軍隊很快就要打回來。中美航空部隊已經不再是一支單純的戰術單位,而變成中國和盟國的象征。
到太平洋戰場勝利之日止,第14航空隊保持了1:7.7的優勢交換比,即每擊落擊毀7.7架日機才損失一架美機。在中緬印戰場上有超過4000架日本戰機被摧毀,110萬噸的日軍運輸船被炸沉江海,1000多台鐵路機車和近5000輛各式運輸車輛被中美空軍戰機打成廢鐵,此外還摧毀了數百座橋梁。其中2054架日機,超過一半對地攻擊的戰果來自第14航空隊。中國天空最困難的時期已經成爲曆史。
1944年3月31日,一群不同族裔民工奮力拖拉一個巨石碾子滾過跑道, 用血肉之軀鋪築通往民族解放之路,民工是第14航空隊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飛虎血脈的傳承
1945年8月1日,第14航空隊指揮官陳納德將軍離開了這個他戰鬥了8年的國度。去機場途中,成千上萬的中國軍民走上重慶街頭送行,陳納德的司機深受觸動,關上發動機。而熱情的送別人群將專車一路推到了機場。
盡管得到百姓救助,仍然有大量飛行員犧牲。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裏,有3294個烈士的名字。1938年後,巫家壩機場附近建立一座空軍公墓,800多名中美空軍烈士埋葬于此。然而,建國後,墓地被侵占,墓碑被用于修建水庫。圖爲飛虎隊員在巫家壩空軍公墓紀念陣亡烈士
“飛虎隊”的得名來自于最早美籍志願大隊戰機上的鲨魚頭塗鴉,後來由迪士尼公司設計了帶翼小老虎的大隊徽章。從狹義上講,“飛虎隊”應特指美籍志願大隊以及之後的第14航空隊第23大隊。但熱情的中國民衆和記者將其推而廣之,整個第14航空隊,所有抗戰期間駐華美國航空兵都受到了同樣待遇,包括保衛滇緬航線、抗戰後期移師中國昆明、柳州航空站的第10航空隊;裝備B-29超級空中堡壘駐防于成都周邊,轟炸日本本土、台灣島的第20航空隊轟炸機部隊,乃至1944年進占菲律賓轟炸中國東南沿海的第5航空隊等,這些美軍部隊都佩戴了中國戰場特有的“軍民一體協助”證章。
1945年4月4日,在中國的美國陸空軍第14航空隊軍官參加紀念儀式
但真正的“飛虎隊”只有一個,和參加不列顛空戰的美籍“老鷹中隊”一樣(後來發展爲美空軍戰鬥機第4大隊),作爲這場艱苦戰事中最早的老鳥而被傳承。70年後,美國空軍第23戰鬥機大隊的A-10“雷電II”攻擊機仍然保留滇緬戰場的“鲨魚頭”,並在尾翼上標有FT字樣(飛虎隊的首字母縮寫),成爲美國空軍唯一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