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豐遠遠走來,往沙發上一靠,摘下墨鏡,曬痕襯著臉越發黝黑。熒光綠T恤上的圖騰是一匹口中滴血的狼,還是十年前海狼隊剛成立時設計的。賽場上,沒人敢輕視這頭狼。
“爲了准備中國杯(帆船賽),這兩個月的周末基本沒休息,還不算中間比賽時間。整個10月,去掉國慶,就上了三天班。”劉永豐訴苦。他是海狼號船東、主帆撩手,也是公事纏身的企業家。“上船也是上班啊。”一旁的船隊經理提醒。他猛拍一下大腿,“這個說得好!”
2012年,劉永豐買下40英尺大帆船,頭一回參加中國杯帆船賽,便以史上第一個全華班船隊摘下IRC C組冠軍。10月末的第11屆中國杯,深圳海狼隊是諸多船隊中實力最強的本土船隊之一,也是最野心勃勃的一支。毫無懸念地再奪該組別冠軍。
朝夕相處六年多的A40RC帆船見證了這支船隊從籍籍無名到獲獎無數。不久,它將“遠嫁”新加坡,接班的是一條KER42。告別賽後,A40RC緩緩駛進碼頭。劉永豐像往常一樣收起主帆,心情微有複雜,“白帆映海狼”,很快他將迎來新的狼圖騰。
要創新也要吃苦
今年,在當今最重要的帆船賽事——美洲杯帆船賽上,新西蘭隊祭出“黑科技”,以腿搖帆替代傳統的手搖帆。遠遠望去,水手們像騎海上自行車。所有人都認爲,新西蘭隊的奪冠與這一技術創新關聯頗大。
但劉永豐提到,美洲杯結束後,新西蘭隊已經把這艘船改回單體帆船了。“水力船更考慮科技,帆船沒有動力,所以單體船更能體現你在迎風、順風、橫風時候每個角度的操帆技術。而且很多面帆在更換,更能體現團隊配合。”他一直覺得,單體船更能體現帆船運動的魅力和樂趣。
一般而言,40英尺大帆船要上10~12位船員,而下屆美洲杯將啓用75英尺大船,最少要上18~20人。“我們打乒乓球贏別人,籃球能進奧運會八強,踢足球亞洲都出不了線。人越多,團隊配合難度越大。”這也是他給船隊取名“海狼”的原因。
劉永豐在帆友圈素以果斷、淩厲爲人熟知。在海狼隊,爲了讓每一個意外變成一種常態,日常訓練的強度比正式比賽時大兩三倍。比如,順風換舷這個常規動作,一場比賽最多做六七個,但平時訓練中,隊員要在兩三分鍾做五六個。“把強度提上去,逼迫你在累的情況下犯錯誤,然後記住教訓,在比賽中沒失誤。”他說,海狼隊現在比賽中基本沒有操作失誤,但在判斷力和戰術使用上還有上升空間。
劉永豐去歐洲比賽,2500位運動員中就有400位達到奧運會、美洲杯級別水平。“船東買條船,隨便找幾個國家隊隊員上船就能拿成績,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小船三四人可以請幾個高手過來,大船絕對不可能,尤其在IRC專業組別中。”他認爲,就算把十個最強的水手放在一起,未必就能做到最好,因爲每個人對運動都有不同理解,相反可能還會出現意見分歧。
“大帆船更能體現職業運動員的價值。50歲都可以玩,不需要那麽多體力,而是更多經驗。”一旁的海狼號船長顔宇業表示。他原是廣東省激光帆船運動員,退役後接觸大帆船,2012年加入海狼號。在他看來,中國的帆船運動在體制內與民間存在一種積極的互動。“我的隊友退役後除了做生意的,至少百分之六七十都到了水上運動,尤其是帆船。”
海狼隊的名氣越來越大。2014年,他們作爲第一支中國船隊現身勞力士杯中國海帆賽。去年,勞力士南中國海帆船賽上,海狼號以全華班出征,全程602海裏,曆時69小時,一舉攬下IRC B組冠軍及總成績季軍,創造了內地大帆船隊的最佳成績。
“訓練的花費成本很高。你花100只勞力士表的代價,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只勞力士,因爲只有總冠軍有。去年我們是小組冠軍,總成績第三,沒有獎品,所以明年還得去啊。”據他估算,賽船的消耗很快,備戰重要比賽,光換全套帆15面,大概得支出二三十萬美元。
“不斷會有更多高水平的隊伍來參賽,這次(中國杯)就有100個世錦賽、奧運會冠軍級別的人來了。再過十年,你想拿個中國杯冠軍,可能也要投入10塊20塊,甚至50塊勞力士。”
要輸得起
10月27日,深圳大亞灣持續小風天,無風區的考驗和捉摸不定的風擺,驚險逆轉頻頻上演。繞最後一個標時,一下子沒了風,有的船隊原地停了20分鍾。“我們對這片海域比較熟,知道過不去,甯可繞遠點。有的隊伍第一個到那兒但不動,後面的隊伍借上一股風就走了。要想贏比賽,只有足夠快。”
劉永豐擅長“快戰”。2006年,他在朋友的帶動下開始玩帆船,次年就拉一幫好友自建船隊。“以前基本只有漁民出海。我們這一代因爲對大海、對自由、對未知的渴望和向往,才能從零開始。”
劉永豐覺得,帆船運動的最大魅力在于不確定性:每一天參加的比賽場地不同,海上的風不同,流不同,漲潮退潮時間不同,對手也是不同的。“還有一個,就是放空自己。面對大海的時候,你會恐懼、畏懼,會想起人還是很渺小的。有時候人會膨脹,但經過這些事,會思考,你也是普通人。”
2009年,海狼隊在中國俱樂部杯上擊敗本土衛冕冠軍廈門五緣灣隊。此後,相繼拿下中國杯、海帆賽、司南杯等國內知名賽事的冠軍。劉永豐說起來有點懊惱,每次比賽,船員們的目標都是前三,甚至第一。“我們的船員有一種心理,都有點輸不起,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從我內心來說,我們要輸、要放下,架上去之後是一條不歸路。”
去年郭川失聯的消息傳來,所有玩帆船的人都受到震撼。郭川去巴西前與劉永豐在深圳暢談了3個小時。“他說要想辦法多參加歐洲的比賽,而不是像現在孤單地在中國。”
劉永豐從未一個人真正遠航。團隊同甘共苦,也能彌合大自然帶來的心理創傷。“我不當孤膽英雄,不是魯濱遜,也不是郭川。”他認爲,帆船是一項高科技的運動,尤其是大帆船,腦袋不好使,拼體力是不可能拿成績的。“所以爲什麽像我們這樣的人在船上,不然拼體力我們怎麽拼得過別人。”
2015年航海運動(中國)促進會成立,劉永豐擔任第一屆秘書長。協會剛成立不久,便給四川西昌和泸沽湖帶去了兩場高原帆船賽。他羨慕外國運動員從小就有玩帆船的傳統,有一套成熟的體系標准。“外國運動員纏繩子的動作很標准,中國十個運動員有十種纏法,因爲咱們沒有標准化。”
“外國運動員大風大浪看慣了,天天二三十節風已經不怕了。所以在奧運會比賽中,徐莉佳是國內唯一一個能比大風的。體重也不一樣。”劉永豐上高中的兒子最近跟著他上過幾次船,上船後也學會了團隊合作,風吹日曬還下雨,沒得吃沒得喝,堅強地熬過了六七個小時,讓他頗爲自豪。
“新西蘭有一半人在從事這項運動,所以它拿了美洲杯冠軍。我相信中國再過五到十年,當桅杆數達到十萬,我們也可以打進美洲杯。現在是時間問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