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9日上午,新加坡宣布正式成爲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新加坡人民紛紛走上街頭歡呼慶祝,
外面一片歡騰,市政府廳裏卻一片愁雲慘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神色黯然的李光耀身上。
果然,李光耀說了沒兩句話,就繃不住了,開始哭。
總理在台上大哭,台下一派人仰馬翻,記者會都被迫中止20分鍾。
新加坡的民衆和總理悲喜並不相通,他們以爲這回終于“農民翻身把歌唱”,再也不用委曲求全,天天受氣了。
但只有李光耀明白,新加坡分明就是被硬生生踢出去的,現在是真的落得個自生自滅的淒慘境地了。
被舍棄的委屈、對前路渺茫的愁苦,各種情緒揉雜在一起,逼得一國總理眼淚都唰唰掉。
但彼時哭成淚人的李光耀也沒想到,當初被無情驅逐的彈丸島國,卻成爲了馬來西亞高攀不起的“亞洲四小龍”之一。
當然,新加坡這個國家身上總有很多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你以爲同爲華人國家,一樣流著炎黃子孫的血脈,會有天然的親近感,但實際上,新加坡卻早已西化,變得親美厭華。
被英國抛棄的殖民地
新加坡地理位置優越,位于馬來半島的尖端,是海上航線的天然交彙點,作爲中國帆船、阿拉伯帆船、葡萄牙戰艦等多國船只的貿易站而繁榮起來。
彼時英國正在該地區尋找一個停靠港,作爲本國商船隊的基地,同時還能抵禦荷蘭人的任何進攻。
于是新加坡作爲馬六甲海峽沿岸一個嶄露頭角的貿易站,自然而然進入了英國人的視線。
于是這座城市迅速發展成爲轉口貿易中心,吸引了大量來自中國、印度、馬來群島及其他地區的移民。
新加坡繼續作爲一個轉口港繁榮發展,並接連成立了幾家主要銀行、商會,逐漸成爲一座現代化城市。
新加坡的繁榮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遭受重大打擊,盡管人數上占優勢,英軍還是向日本豎起了白旗。
這也是英國曆史上投降規模最大的軍隊。
日本人占領了該島三年半,直到1945年日軍投降,該島又被移交給英國軍事管理局,新加坡也成爲英國直轄殖民地。
1959年,民族主義的增長促成了新加坡的自治思想,于是該國舉行了第一次大選,李光耀成爲新加坡首任總理,新加坡開始實行內部自治。
在李光耀看來,那些在新加坡的英國官員只要在殖民地混個體面職務,薪水照領,再靠出口掙掙美元外彙就心滿意足,至于殖民地是否發展、是否進步,是絲毫不在乎。
所以指望英國殖民者把自己帶飛,基本不可能,不過雖然保護傘不怎麽靠譜,但日不落帝國的名頭畢竟還擺在那裏,對新加坡來說,聊勝于無。
但二戰結束後,美國強勢崛起,大英帝國的日落余晖也逐漸黯淡。
另一股更強大力量的擠壓、不寬裕的國內財政資源、海外反殖民呼聲的高漲,受制于國內國際雙重壓力,英軍最終決定從蘇伊士運河以東撤離。
此舉算是宣告著曾經實力最雄厚的大英帝國,也終于成了衰落的“明日黃花”,不得已將霸主地位拱手讓給後來居上的美國。
英國人要走,新加坡危機感頓時大增。
作爲英國自治邦的新加坡地小人少,很難獨立生存,從地緣政治來看,也是群狼環伺,但凡任何一個鄰國對它發起進攻,它都要玩完。
新加坡跟鄰國的關系都不怎麽好,馬來人不喜歡它,另一鄰國印尼的蘇加諾政權則實行反華反共政策,前腳剛屠殺了國內數不清的華人,對以華裔爲主體的新加坡態度可想而知。
這下英國人也要棄自己而去,英國人在新加坡的各種軍事基地給新加坡人提供了很多崗位,幾萬名新加坡公民都在基地工作。
英國人一走,新加坡不僅沒了軍事保護,本就脆弱的國內經濟也會雪上加霜。
李光耀簡直要崩潰,親自趕赴英國,跟內閣進行談判,還拉上澳大利亞、新西蘭一起遊說。
李光耀揚言稱如果英國非要做這麽絕,新加坡將會進行經濟報複,比如斷絕同英國的經濟聯系,抽走新加坡在倫敦的幾億英鎊存款。
雖然新加坡國力不怎麽樣,但把自己的那點存款一下全搬走,還是能給英國本就搖搖欲墜的經濟造成一定打擊的。
李光耀表示,如果英國一點轉圜余地都不留,那就別怪新加坡不得不作出應急計劃,請來某些其他人幫忙。
有記者問,那這個“某些人”指的是誰呢?
李光耀回道,也許日本可能有興趣接管英國留下的海軍基地吧。
總之,軟磨硬泡、威逼利誘都用上了,但英國人就是去意已決。
李光耀的努力雖然沒能讓英國撤銷撤軍的決定,但還是爲新加坡爭取到了一些重要幫助。
被驅逐的流浪者
總之英國最後妥協了,同意給新加坡提供一攬子援助計劃,作爲最後的離別饋贈,並暫緩撤離步伐。
但最終總歸還是要走的,暫緩撤軍節奏只是給新加坡留口喘息的時間——要麽用我最後給你的這點錢,趕緊把自己發展起來,要麽就抓緊時間找個新的接盤人。
前者就是靠自己單打獨鬥,難度更大。
于是李光耀希望新加坡能與馬來亞合並,成立“馬來西亞”,這樣英國人走後,新加坡也能“背靠大樹好乘涼”。
但在新馬合並問題上,李光耀所在的人民黨卻與社會主義陣營産生了分歧。
當初李光耀所在的人民行動黨成立後,就是靠跟共産黨交好,以贏得新加坡華人的支持,李光耀自己也下了狠功夫學習中國方言,爲的就是能跟更多華人群衆勾肩搭背、打成一片。
社會主義陣線並不支持李光耀新馬合並的計劃,但李光耀鐵了心,無論如何也要讓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
1963年,馬來西亞成立,新加坡以獨立城邦的形式加入馬來西亞。
此舉原本旨在促進更緊密的聯系,然而事實證明,新加坡的這次合並是不成功的。
李光耀不惜與昔日一起打江山的兄弟鬧翻,也要拼命擠進去的聯邦,反倒給了他最狠最痛的一擊。
雙方當初合並,其實就是各自打著算盤,新加坡是想跟馬來西亞抱團取暖,找到新大哥跟著一起混,馬來西亞也樂得吸納新加坡進來,以爲能讓新小弟去奮鬥,自己舒舒服服躺著。
結果雙方磨合了沒兩年,對彼此都大失所望。
對新加坡而言,現實情況與美好構想背道而馳,馬來西亞一點安全感和穩定都沒帶給新加坡,馬來土著也極度仇視華人,華人被欺負得很慘。
對馬來西亞而言,也沒想到這新小弟是個“事兒精”,新加坡一加進來,那邊印尼立馬跟自己斷了交,華人也不安生,天天跟馬來人打架,兩國社會都陷入動蕩。
很快,馬來西亞就對新加坡厭煩了。
合並不到兩年,新加坡直接被踢出聯邦。
當天,“Singapore is out(新加坡被踢出局)”的鮮明大字占據了各國報紙版面。
- 新加坡就宣布獨立,民衆歡呼的同時,李光耀卻被抓拍下哭泣的樣子。
很多年後,李光耀在回憶錄中依舊滿懷惆怅地寫道,那一天根本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從沒爭取新加坡獨立……
在戰後掀起的獨立浪潮中,新加坡成了最另類的那個,因爲獨立根本就不是李光耀想要的結果。
但被驅逐已成定局,新加坡徹底成了被抛棄的流浪兒,面臨嚴重的生存危機,社會動蕩未平,種族沖突持續,失業率居高不下,前途渺茫,不知何去何從。
割裂炎黃
剛獨立的新加坡有一系列問題亟待解決。
首先是語言問題,既然已經脫離了馬來西亞,就不能再把馬來語當作官方語言了,那麽回歸華語呢?
李光耀堅決不考慮這一選擇。
新馬合並後的一系列矛盾中,尤以馬來人和華人的種族沖突最令他心有余悸,這也是導致新馬分家的最根本原因。
馬來西亞當局忌憚李光耀和人民行動黨的活躍度,擔心他們未來會主宰馬來西亞,把整個馬來西亞變成華人的天下。
但整個群島上,華人所占的比例很少,周圍還都是仇視華人的馬來人,華人要如何才能在充滿敵意的國際環境中艱難求生?
于是李光耀認爲“去中國化”對新加坡來說很有必要。
再把華語當作官方語言,無疑就是加強彰顯了華人身份,在眼下這個大環境等同于找死。
李光耀認爲英語比較中立,于是選擇了英語作爲共同語種,同時掀起了一場“去中國化”運動。
定了英語爲共同語言,那就意味著英語好的人在社會上更吃香,于是所有人都對華語沒興趣了,拼命往英語學校裏擠,華語教育受到打擊,逐漸被英語取代了第一語言的地位。
李光耀也有意淡化國內的華人情結,多次重申不要把自己國家跟其他華人國家畫等號,不要天天喊著“咱們都是一家人”的口號。
意思很明白,就算是同一個祖先又怎樣?現在我們已經是不同的國家了。
李光耀還大力推行打壓華語學校的政策,給影響力最大的華文大學南洋大學施壓,要求南大加大教授英語的力度,甚至還拿南大創始人開到,剝奪了他的公民權。
在政府的施壓下,南大開始了改造,逐漸傾向英語教學,最終與新加坡大學合並,也就變成了今天的國立新加坡大學。
新加坡政府還作出規定,限制人員往來,取消那些前往中國大陸留學的學生在新加坡的居留權。
無論文化上還是政治上,新加坡政府都是一副恨不得跟任何與華有關的因素撇開關系的態度爲大多數新加坡華人不會說中文才是最好的,政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很多中國人因新加坡都是面孔熟悉的華人,對新加坡華人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傾向于認爲新加坡是一個失散的表親國家。
但實際上,連接炎黃血脈的臍帶早就被新加坡剪斷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新加坡對華人血脈的認同感和親近感,還不如對馬來西亞的強。
盡管馬來西亞曾將新加坡和李光耀棄之如敝屣,但李光耀對馬來西亞似乎依舊有著很強的執念。
1996年,李光耀提出想重返馬來西亞聯邦,前提是馬來西亞當局不要再歪屁股了,對馬來人和華人一視同仁,但被馬來西亞總理以“時機尚未成熟”爲由拒絕了。
2008年,李光耀又提了一次,表示如果馬來西亞能公平對待華人和其他種族人民的,那麽新加坡可能會考慮重新加入馬來西亞聯邦。
兩次提出重返聯邦,新加坡當真诠釋何爲“熱臉專往冷屁股貼”。
盡管後來新加坡實力騰飛,李光耀對新加坡的治理也被稱爲是一個“光輝燦爛的奇迹“,但他身上始終卻存在一個難以歸類的悖論:本該以自己的血統爲榮的華人,卻接受了徹底的英國教育,並迫使他的人民學習英語,極力將他們西化,表面似乎專注于平衡美中之間的微妙關系,哪邊都不得罪,但心裏真正偏向誰,是根本藏不住的。
畢竟當中國在世界舞台上飛速崛起時,李光耀一邊鼓勵中國,說你看,我們這邊的華人當初可都是社會最底層的販夫走卒,精英人士基本都是留在中國的,我們都能發展起來,更何況你們呢?
結果轉頭又呼籲美國要更多介入亞洲,以防範中國的崛起。
美國算是繼英國、馬來西亞後,新加坡找到的第三棵“大樹”了。
新加坡在60年代獲得獨立時,美國穩踞經濟霸主的地位,對一個國土面積僅數百平方公裏、自然資源匮乏的彈丸之地來說,與美國之間的貿易非常重要。
親美,是企業前進的方向,這塑造了新加坡在經濟上向美國傾斜甚至依賴的態度。
美國將新加坡視爲南亞戰略中爲自己利益做出貢獻的夥伴,另一方面,新加坡也將美國視爲幫助自己實現安全、國家建設和社會經濟發展的合作夥伴,認爲美國在南亞地區的強大存在,對和平、穩定、繁榮至關重要。
新加坡和美國雖不是正式盟友,但幾十年來一直保持著廣泛而深入的夥伴關系。
經濟合作在新加坡和美國之間建立了牢固的紐帶,並賦予了新加坡政府的中立主義中強烈的美國傾向。
隨著大國博弈局勢越來越微妙緊張,新加坡也日益感到焦慮,因爲它也深知以美國的一貫作風,一旦出事,勢必逼著每一個跟自己混的國家公開站隊,別想搞什麽中立。
美國想當世界警察,想當保镖,而中國的願望是當廚師,廚師關心的是吃飽問題,不僅把自己餵飽,還主動給別人做飯,關心別人是否在挨餓,廚師不需要任何敵人,只需要客戶。
但如果是保镖和警察,勢必就要到處敲打別人的腦袋,逼著別人在他們口中的“善與惡”之間選邊站,拉幫結派秀肌肉,偶爾還要動手打別人。
但對新加坡這種小國來說,在大國博弈中,就算無法完全置身事外,不主動摻和才是明智選擇,然而美國又怎麽可能允許它隔岸觀火呢,只能說,如果選擇了仰仗美國保護,就要做好淪爲美國炮灰,被美國傷害的准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