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月20日因探親、家族團聚來武漢,到4月7日,已過去78個日夜。苗望春和姐姐、妹妹一大家人,包括老人、孩子,最多的時候有13口人,被困在武漢東西湖的一家酒店裏。
酒店老板免去了他們2月以來因滯留産生的房租,苗望春一家感激萬分:“這老板真不錯,我們走之前要給他送一面錦旗。雖然人在武漢,卻實在感受到,好人還是蠻多的”。這兩個多月如此漫長,一家人在武漢生活成本有7萬左右,僅僅是電費都需要支付6000元。
3月開始,苗望春的公司複工。生計所迫,她回家的心情日益急切。兩地的電話到處打,但因爲居住地的相關政策,她暫時還是有家回不去。
武漢的酒店通知她,4月8日需要騰出房間。“現在是真難,即使是武漢解封,還是回不了。難道要流浪?離漢通道打開後,打算先開車到重慶吧,再看看怎麽回”,武漢解封在即,苗望春依然有些迷茫。
以下是苗望春對一家人滯留武漢70多天經曆的口述。
550元買50個口罩
1月17日,從新疆阿勒泰的家裏自駕出發,1月20日下午到達武漢。我有個妹妹讀書之後留在武漢。我們的大家庭比較分散,來武漢是爲了探親。去年選在上海的姐姐家過年,當時就約定,今年到武漢團聚。
妹妹住在漢口,家裏的房子比較小。到武漢後,在漢口附近賓館開了房。當時想著可能只待一個星期。妹夫說,要不就租個別墅?談好價格,1月22日,我們到東西湖區某別墅入住。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
1月20日,剛到武漢那天晚上,看到鍾南山院士在新聞裏說,病毒存在人傳人(注:1月20日晚間,鍾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視連線時明確表示:目前可以肯定,此次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傳人的現象)。
對于新冠肺炎,之前只是聽說過而已。第二天早晨,我跑到藥店買口罩。當時買的KN95,以爲事態不會太嚴重,只買了50個,總共550元。怎麽那麽貴?我心想。
買回去之後,聽見妹妹的鄰居說,他們想買已經買不到了。又打電話讓上海的姐姐買口罩,跑了好幾個藥店,才買了50個一次性口罩。1月22日,姐姐一家開車到武漢。一大家十幾口人入住租的別墅。
妹妹回不了漢口的家
別墅是酒店性質的,獨家獨院,原計劃租到大年初五。“封城”後,武漢大多數賓館關門歇業,別墅到期之後我們沒有地方可去。我妹夫給酒店老板打電話說了情況,老板人真的挺好,表示“現在疫情那麽嚴重,誰也預料不到,我把房租全部免掉,水電氣費用你們自己承擔”,讓我們繼續住。
我們大家庭,包括姐姐家、妹妹家,老人、孩子,最多的時候,總共13個人。2月21日,姐姐的婆婆病危,讓上海開了複工證明,又找武漢東西湖區防疫指揮部開申請,上午10點到晚上9點,繞了一大圈才辦完手續,連夜返回上海。
後來很快,管得更嚴了(注:2月24日11時33分,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第17號通告,滯留在漢外地人員可以出城,但要堅持錯峰出城、分批實施。2月24日15時07分,武漢發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第18號通告,繼續嚴格執行離漢通道管理)。
剩下的,也有10個人。我的父母、丈夫、兩個已經上大學的孩子;妹妹一家,包括妹夫、孩子、她婆婆。妹妹情況比較特殊,原本是搬過來一起過年,後來她所在小區封了,另外武漢各區與區之間開不出通行證,妹妹回不了漢口。
困在武漢的酒店,一家13口人需要自己做飯。
一日三餐,只能自己動手做。剛開始,吃飯都成問題,食材不好買,物價還高。前期通過物業介紹的人,需要什麽給他報,他來采購。記得有一次,買的帶皮五花肉50元一斤,菜也特別貴,但還要吃。感覺沒買多少東西,1000元就沒了。
再難,吃飯也是首要問題。
過了一段時間,妹妹向別人詢問,得知有個美菜平台,就轉到這個平台買,也不是很便宜。平台三天一輪,才到東西湖區。3月中旬,我們才聽說“十元愛心菜”。給社區打電話,對方問“你要嗎?”我說,肯定要啊,要兩份。這種愛心菜包裏有生菜、花菜和包菜。
爸媽的藥吃完後特別無助
家裏出來時,支付寶裏就萬把塊,覺得住幾天就回去,用不了太多。幸虧爸爸通過支付寶轉了兩萬,到3月中旬基本上花完了。
所幸,新冠肺炎沒有影響到家人。1月20日來到武漢,聽到人傳人的消息,妹妹把原訂的餐館聚餐取消。住在別墅後,我們每天自己量體溫。2月份,社區給我們拿來幾張表,登記體溫信息。
酒店管得嚴,一般都不出去。我爸媽有基礎性疾病,爸爸高血壓,媽媽糖尿病。當初帶的藥不多,吃完後,特別無助。求助12345,最後熱線轉到社區。社區人員打來電話說“以後有什麽事就找我”,然後,社區人員派人把藥買回來了。我們有訴求找社區,社區也會管,但一般不會主動關注我們。
父母看電視打發時間。
1月從新疆過來是最冷的時候,穿的當然最厚,誰也不會想到帶薄衣服出來。兩個月後,武漢氣溫升高,我們還穿著棉衣棉鞋,換洗衣服都沒有。
酒店的設施還比較齊全,可是待的時間越長,越焦慮。我平時就是拖拖地、打掃衛生。孩子上網課,爸爸看手機,媽媽看電視。妹妹常做飯,妹夫偶爾打打遊戲。
再不上班就可能下崗
平時不太關注新聞,1月23日,我們白天都不知道“封城”的消息。有人打電話來,我們才後知後覺,已經是晚上8點。全家都炸了鍋。三輛私家車,用了一個小時,收拾東西往妹妹8樓的家裏搬。晚上9點,我們家和姐姐家的車嘗試出城。計劃是我們回新疆,姐姐帶著爸媽先回上海,但在機場高速就被攔下。走國道,國道也出不去。導航導到鄉道上,哪都是車,到處堵著。
2015年之後,我在新疆阿勒泰一家私企上班。3月公司複工,就想能不能回去。如果再不回,極有可能面臨下崗的局面。孩子要上學,我已經46歲,再找工作很難了。爸媽他們害怕我下崗,也很著急。妹夫是自由職業,妹妹也是打工的,武漢不重啓,他們的經濟來源會一直中斷。
滯留武漢采購物資,每一筆都記賬。
公司知道我回不去,沒有多說什麽。最怕的就是這種沉默。業務方面,公司有事的時候會打電話。複工複産的時候,公司給新疆當地報了我的名單,後來沒有消息。
近一個月來,我們給當地和武漢各部門打過電話,咨詢過很多人。之前是離漢通道管理嚴格,等武漢放行,新疆當地又不接收,最後結果仍然是暫時無法回家。
身在他鄉,有家不能回,每天很焦慮,有時睡不著。現在看,只能等武漢解封,先離開,再想其他辦法了。
(文中苗望春等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