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世界近代史,人們總會想起俄國;無論是沙俄還是後來的蘇聯,它們都或多或少地同波蘭糾纏在一起,而提到波蘭,約瑟夫·毕苏斯基是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历史人物。毕苏斯基被认为是实现国家独立的两个最伟大的近代波兰政治家之一,他身上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波兰的敌人是俄德,朋友是英法,然而,正是为了所谓的“大波兰”梦,毕苏斯基交了许多不该交的朋友,也结了许多不该结的仇;在诸多“朋友”中,最危险的当属日本,而在诸多仇人里,最不该惹的毫无疑问是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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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蘇聯人于1940年炮制的“卡廷森林事件”備受诟病,然而這件事卻有更險惡的另一面——大多數人只看到了波蘭軍官和部分精英階層被處決,卻看不到數以萬計的蘇俄戰俘“失蹤”背後的真相。
一戰結束後,波蘭才在協約國集團的支持下勉強複國,21年後,波蘭又淪爲了納粹的附庸。客觀地說,那段時期波蘭的曆史並沒有太多值得細說的地方,它不像英法蘇德美那樣具有大國興衰更替的史詩感,雖然從地盤上看,波蘭仍算得上是“歐洲大戶”,但其表現充其量算是一個落魄貴族爲了尊嚴的苦苦掙紮罷了。那會兒,波蘭領導層爲“大國夢”而做出的一系列左右逢源甚至是出爾反爾的決策著實爲人诟病,但仔細想想,畢蘇斯基的命運和他的祖國何其相似。
畢蘇斯基于1867年12月5日出生時,他的誕生地紮拉瓦斯尚在沙俄帝國的統治之下。他的家族是一個傳統的波蘭貴族世家,骨子裏流淌著一股濃郁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情緒。因此,雖然處于沙俄的壓迫之下,畢蘇斯基的母親依舊堅持爲其灌輸傳統的波蘭文化和民族觀念。畢蘇斯基是個相當勤奮的學生,除了母語和俄語外,他還精通德語、法語、立陶宛語,順便還會點英語;除此之外,他對曆史、文學等都有較爲深入的研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中學時期遇到了一位了不起的校友——費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捷尔任斯基。没错,此君便是毕苏斯基的主要政敌,苏俄早期“三巨头”之一,伟大的无产阶革命级领袖以及契卡的缔造者。
年輕的畢蘇斯基對“波蘭”的認識愈深,他對俄國的仇恨也越大,這令他日後做出了許多不理智的事情。1885年,畢蘇斯基從哈爾科夫大學畢業。按照其專業,他在畢業後應該成爲一名醫生。或許是深谙“學醫救不了波蘭人”的真谛,他一早就投入了波蘭人民主義革命運動的洪流中。1887年3月,其兄羅尼斯瓦夫曾與幾名同志計劃刺殺沙皇亞曆山大三世,事情敗露後慘遭流放。此事本同畢蘇斯基沒啥牽扯,但他的“黑曆史”實在太豐富,一年前還恰恰因爲犯事被終身禁止參與任何遊行活動,因此,畢蘇斯基也“順理成章”地被判了5年流刑。
在西伯利亞,一名犯人因受到侮辱而遭看守毆打,隨即演化成一場沖突。畢蘇斯基在這場群毆中被打掉兩顆牙,他被關進了禁閉室,還因此被剝奪了許多特權。當地政府聲稱,別看你祖上是貴族,但在這兒你可沒有從別人手裏收錢的資格了。好在畢蘇斯基有一身的本事,按照規定,他可以自由選擇工作;他爲當地兒童授課,數學、文學和各類小語種,畢蘇斯基都能應付自如,他也因此吃穿不愁。在流放地,畢蘇斯基碰上了另一位同他羁絆終生的“大人物”——羅曼·斯坦尼斯瓦夫·德莫夫斯基,此君的事迹我们过会儿会提到。
1892年,刑滿釋放的畢蘇斯基加入了波蘭社會黨,這個政治團體在當時的革命群體中被視爲“比較激進”,而畢蘇斯基很快又成了社會黨當中激進分子的代表。客觀地說,社會黨的政治觀點還是相對溫和的,但因爲畢蘇斯基的到來,該組織的政治主張發生了悄然的改變——他們從國際主義漸漸轉變爲了民族主義。畢蘇斯基能力頂尖口才出衆,又有“貴族家族”的加成,他很快變成了波蘭社會黨的主要領袖之一。在當時,波蘭的諸多政治團體主觀上願意同沙俄帝國緩和關系,後者也表示同意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波蘭的自治權,然而,大權在握的畢蘇斯基卻堅定不移地選了一條極端的道路——爭取波蘭的獨立是遠遠不夠的,不僅要讓波蘭重新成爲舉足輕重的世界大國,他還要徹底瓦解、消滅俄國。
畢蘇斯基很快就展開了他“複興計劃”:1904年10月28日,哥薩克騎兵奉命鎮壓了一次示威遊行,作爲報複,在11月的一次遊行中,畢蘇斯基命令軍隊向企圖鎮壓的俄軍和警察開火,後來又用炸彈暗殺軍官和政府官員。1905年6月,畢蘇斯基向議會請命,希望能夠發動一場真正的起義。隨後,他在奧地利秘密建立學校,招兵買馬,一年後開始策劃各類刺殺行動;僅1906年,刺客們共殺死俄國官員336名。
雖然這些活動給沙俄帝國造成了巨大損失,但畢蘇斯基心裏明白,想要動搖一個帝國的統治根基,僅靠搞搞刺殺和打家劫舍的小事是遠遠不夠的,一戰的爆發讓他看到了希望,他也在同列強的周旋中抓住了這次機會。1918年11月11日,畢蘇斯基被任命爲波蘭軍隊總司令,奉命重建國家,這一天也成了波蘭的獨立日。波蘭實現了獨立,但畢蘇斯基的手段卻並不光明。原來,他最先同德國建立了“合作關系”,波軍主要與俄軍作戰。一戰接近尾聲時,畢蘇斯基意識到同盟國集團大勢已去,不但單方面違約,還禁止士兵向同盟國宣誓。反水了的畢蘇斯基被德國人逮捕,波軍遭到解散,好在戰勝的是協約國,加上1917年“十月革命”的爆發,畢蘇斯基和波蘭非但沒有遭到清算,還成了西方抵抗紅色勢力擴散的橋頭堡。
鄰居家改旗易幟,畢蘇斯基的分裂計劃卻絲毫沒有停止;實際上,他爲了搞垮俄國也是不遺余力。
早在1904年的日俄戰爭爆發時,畢蘇斯基就打了雞血般地跑到日本,表示自己願意爲日本提供俄國方面的情報,幫助日本戰勝俄國。爲了配合日本,畢蘇斯基本來策劃于當年發動全面起義,如此極端的行爲導致了大批波蘭革命者的不滿。作爲另一位偉大的波蘭獨立運動領導人,德莫夫斯基也同時遠渡日本,試圖阻止發了瘋一樣的畢蘇斯基;而在波蘭國內,在革命局勢最危險關頭,畢蘇斯基的波蘭社會黨和德莫夫斯基領導的民族民主黨甚至還爆發了小規模內戰。結果,波蘭社會黨內部發生分裂,畢蘇斯基成了不少人敬而遠之的“舊派”和“極端分子”。
“現在只有劍才能夠決定國家的命運。”畢蘇斯基于1914年說出這句名言,他這樣說,也正是這樣做的。
蘇波戰爭前夕,畢蘇斯基當衆表示,波蘭必須不計一切代價奪回一切能獲取的土地,不但要“擠壓德國”,還要向蘇俄討要。1920年7月,隨著圖哈切夫斯基大手一揮,蘇波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蘇軍接連拿下基輔和維爾紐斯,甚至一度兵臨華沙城下,在這個過程中,畢蘇斯基遭到了信任危機——他的同僚們認爲是他的孤注一擲讓波蘭瀕臨毀滅,波蘭政府甚至已經開始逮捕畢蘇斯基的同僚和下屬,解散他的軍團。隨後,奇迹般的反敗爲勝不但拯救了波蘭,更是拯救了畢蘇斯基自己。在那個時間點上,畢蘇斯基躊躇滿志,看著數以萬計的蘇俄戰俘,他內心壓抑已久的黑暗面徹底爆發。
根據曆史學家I·苏霍夫统计,苏波战争结束后,被关押的苏俄、苏维埃乌克兰和苏维埃白俄罗斯公民的数目约为6.6萬,同時有約7.3萬蘇軍戰俘。蘇波戰爭結束後,莫斯科曾就戰俘問題同華沙展開了積極交流,然而,波蘭方面卻給出了一個殘酷的答案。
波蘭當局宣稱:“華沙將對在波蘭的俄國公民采取‘一定措施’。”根據莫斯科于1921年派出的代表團報告:“他們(俘虜)被波蘭政府當成奴隸一樣虐待,被關在集中營裏,時時刻刻受到奴役和酷刑。因爲波蘭政府的破壞,我們的談判沒有任何進展……”《真理報》則稱:“對俄國戰俘的酷刑和侮辱令施暴的波軍士兵都感到不寒而栗,但是,軍官們異口同聲‘消滅俄國侵略者’。俄國統帥部試圖讓華沙人道對待戰俘和當地居民,未果。我國嘗試向國際聯盟和波蘭的鄰國呼籲以改善境況,但波蘭政府一個字都聽不進去。”1922年2月,畢蘇斯基接到了一份令他滿意的報告:“已有約2.2萬俘虜在圖措拉集中營被處決。”據西方曆史研究機構統計,蘇波戰爭後,約有12~13萬蘇俄軍民成爲波蘭俘虜,最終,有至少4.5萬人在集中營裏慘遭殺害。當時,蘇俄並沒有著急算這筆賬,它被保留到了1940年。
畢蘇斯基一生經曆了幾次大起大落,爲了爭取波蘭的複興,他可謂是盡心盡力。雖然許多手段爲人诟病甚至令人嫌惡,但從他祖國的立場來看,這都無可厚非。1935年,畢蘇斯基因肝癌逝世,波蘭爲其舉辦了盛大的葬禮。畢蘇斯基被許多人視爲獨裁者,但在葬禮上,昔日的“仇敵”還是給了相對溫和的評價,包括德莫夫斯基;許多外國首腦也送來了悼唁,斯大林、墨索裏尼、裕仁天皇和英王喬治五世等等,當然還有被畢蘇斯基玩弄過的希特勒和法國總統阿爾貝·勒布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