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對世界衛生組織(WHO)及其總幹事譚德塞的批評,持續發酵。
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當地時間4月7日向世衛組織打響了第一炮,宣稱由于其“以中國爲中心”的立場,將“強有力地阻止”美國向WHO提供資金。在譚德塞爲自己辯護後,次日,特朗普再次聲稱會在會費問題上“下決心”。
對WHO的批評蔓延到了國會。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聯邦參議員吉姆·里施呼应了特朗普的观点,认为WHO已成爲“傀儡”,並說“由于新冠肺炎的公然應對不當,WHO不僅辜負了美國民衆,同時還辜負了全世界。”
裏施呼籲,“對WHO就新冠肺炎疫情的應對進行獨立調查勢在必行”。他說,“我期待著對WHO進行一次真正獨立和全面的審查,同時檢視美國對其未來努力提供的財政支持,著眼于進行非常重大的改革或者可能的WHO替代機構”。
在二戰後,還從未有國際組織被指爲以哪個國家爲中心,也從未有國際組織執行機構負責人,受到如此嚴重的質疑和批評。
新冠病毒已造成了全球逾160萬人確診,死亡人數逼近10萬,確診新冠病例的國家達200個。這是有史以來最普遍的“全球化”。
疫情造成大量人民生活、經濟運轉陷入停頓,由此帶來的經濟損失不可估量,今年全年全球貿易可能縮水32%,甚至更多,其中北美和亞洲出口可能分別劇減40%和36%。
疫情還造成了10%的美國勞工失去工作崗位。
在中國,一季度共有46萬家企業倒閉,同時新注冊的法人企業同比下降29%。
SCMP稱,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中國將面臨1976年以後最嚴重的增長危機。
疾病困擾,人員死亡;經濟危機,失業劇增,都是人類社會面臨的最悲慘局面。
如此超級規模的災難,如果不對其來龍去脈,人爲責任,來一個徹徹底底的調查,那簡直是天理難容。從這個角度看美國總統以及國會議員的反應,實屬正常不過。
美國的批評不是孤立的,而是體現了相當數量國家的心聲。
這不僅體現在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多個國家提出追責論、賠償論,或者主張進行調查,而且體現于國際上出現了集體網絡請願要求罷免譚德塞的事件。
聯合國秘書長古鐵雷斯雖然強調了眼下團結和合作的重要性,但他也表示,全球疫情被完全控制住之後,必須對疫情的起源傳播以及爲何能如此迅速蔓延全球的狀況作出全面調查,將審視所有各方在這場災難中的反應。
它們都是無可回避的事實。
作爲當今世界秩序的領導者,美國對世界衛生組織的批評,使其聲譽和地位史無前例地發生動搖——美國和英國都倡議尋求替代該組織的方案,而且隨著大國關系和國際局勢發展,它正在演變成二戰後世界秩序失靈的象征。
此次事件後,在美國和西方的引領下,對世界新秩序及相關新規則新機制的呼喚,勢必逐漸成爲國際社會共同心理。
聯合國和世界衛生組織是二戰後世界秩序的兩個具有代表性的組成者。
前者是依據小羅斯福“集體安全思想”,由一切愛好和平國家主權平等原則建立的普遍性國際組織,由常任理事國和非常任理事國組成的安全理事會有權決定包括軍事在內的一切世界事務,美國領導、大國一致、集體安全是成立這一組織的三個關鍵詞。
後者則是由中國率先倡議成立的,旨在于聯合國框架下對有關衛生問題進行指導和協調,負責擬定全球衛生研究議程,制定規範和標准,向各國提供技術支持,以及監測和評估衛生形勢。
美國和中國在戰後世界秩序中的關系,從小羅斯福力主並極力推動中國成爲“四警察”之一及隨後倡議成立世界衛生組織,淋漓盡致地得到了體現。
在提議階段,美國的主張受到英蘇兩國的共同反對,特別是蘇聯想盡辦法試圖阻撓,但由于美國態度堅定,最終中國還是成爲聯合國的創始成員國和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擁有了世界事務中最關鍵的一票否決權,也使中國倡議成立世界衛生組織,成爲可能。
如果沒有美國強力支持中國成爲常任理事國,就不會有中國今天在世界事務中的重要角色。日本、印度、德國等國家擠破腦袋要成爲常任理事國,采取了種種辦法,始終未能如願以償,可見要改變羅斯福創建的世界秩序思想,是多麽困難。
在小羅斯福的構想中,首先,中國雖然在當時積貧積弱,但必將成長爲世界強國,有資格成爲“四警察”之一;其次,中國在美國援助下發展壯大,跟美國戰略利益一致,能夠成爲美國領導下的世界秩序中的建設性關鍵成員。
冷戰結束後,美國支持中國發展的邏輯,如出一轍。
但小羅斯福沒想到會有美蘇冷戰,他和他的後任們也沒想到,中國並未按照其預期的那樣發展下去,美中對抗不斷升級,領域不斷拓展,雙方全面戰略競爭的態勢已經形成,離彼此敵對越來越近。
美中雙邊關系的惡化同樣延伸到世界秩序和國際組織中。
世界秩序由此偏離了小羅斯福的“初心”,偏離了其對世界秩序的理想設計,面臨著創制以來最爲重大的危機。
兩國在世界衛生組織中的對立——從一方強烈批評、一方堅決維護可見一斑,是世界秩序危機的重要表現。
二戰後,世界秩序遭遇了兩次重大危機,一次是冷戰期間,美蘇對抗延伸到在國際組織中的對抗,但冷戰終結挽救了世界秩序,美國由此形成了在世界秩序中的超級地位。
目前是第二次重大危機。這次危機正在催生世界新秩序。新的世界秩序將取決于美中各自的發展和雙邊關系的走向。
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特朗普和他在國會的支持者批評世界衛生組織,並要求改組或者取代它,是正在演變中的世界秩序轉型的一部分,如果持對抗的立場,美蘇的曆史是現成的經驗和教訓。
另一方面,對抗並非唯一出路,機會之門依舊敞開。特朗普政府仍在維持微妙的平衡,建設性解決方向仍然存在。
特朗普在批評世界衛生組織同時,強調要尊重它。
他的國務卿蓬佩奧則在記者會上回應提問時說,“還不是報複的時候,當務之急是保持從中國和其他國家接收公開、透明的信息。”而且,他肯定中國一直在許多領域與美國開展合作,“我們對此深表感謝”。
無論是特朗普、蓬佩奧還是其他人,一方面都無不強調了調查和追究的強烈意願,一方面也顯示出並非沒有回旋余地。
正因如此,我才多次指出,現在正進入一個新的關鍵臨界點,往前走一步,就突破邊界;往回走一步,轉機有望。
新冠疫情是世界性大災難,所有國家都是受害者,沒有誰有義務爲世衛組織的失職擔責;譚德塞的鍋,也不應該由別人來背,沒有任何國家背得起,背得爽。
誰要替它背鍋,就要准備好承受吃不了兜著走的後果。
世衛組織作爲全球衛生趨勢的研判者,如果在此過程中受到質疑,那麽對其進行調查是題中應有之義。
反對師出無名,而且勢必受到各國同等的質疑。沒有誰能夠阻擋國際社會的公意。力促並保證調查公平公正公開透明,是唯一辦法。
如果有問題,尋求建設性解決方向,更是別無選擇。
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正如蓬佩奧所說,當務之急是保證信息的公開、透明,各國全面合作,共同戰勝疫情。
在此過程中,只要按照國際規則做了,全心全意付出了,大家都會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就能化解疑慮和憤怒。同時更重要的是,能夠挽救二戰後的世界秩序,挽救大國關系,使其不至于滑向深淵。
獨家評論,非經允許,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