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重臣、淮軍名將劉秉章的三公子劉聲木,是知名的江淮才子,在他的著作《苌楚齋隨筆》中曾經提到:“公主出嫁,奢華獨步,終唐一朝,絕無僅有。”
提到唐朝公主,我想大部分朋友在第一時間想到的應當是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或者是唐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
但上述兩位都不是。
其實劉聲木在這裏評價的是唐懿宗李漼與郭淑妃的女兒——同昌公主。
同昌公主于唐大中三年(公元849年)七月三日出生,那時他的父親李漼只是個王爺,母親也只是個才人。而且李漼雖然身爲嫡長子,但不受他的父皇唐宣宗的喜愛。
唐宣宗喜愛他的四兒子夔王李滋,一向有意立他爲太子,但是礙于李漼嫡長子的身份,遲遲不敢廢長立幼,只能慢慢打壓李漼在朝堂的影響力,以削減大臣們的反對聲浪。
于是可憐的李漼,被唐宣宗遷出十六宅(中唐以後諸王爺共居的宅邸),前往外宮(當指興慶宮)居住,憂恐成疾,郭才人不辭辛苦對他悉心照料,最終得以無恙。所以李漼對郭才人所生之女同昌公主愛屋及烏,自幼疼愛有加。
可惜同昌公主長大後,就一直不會說話,請來太醫也束手無策,而且同昌公主又爲長女,李漼傷心之余,又聯想起自己的境遇,對這個女兒是倍加憐惜。
唐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十歲的同昌公主突然開口說話了,她說的第一句話只有兩個字——“得活”。
然後同昌公主就同正常人一樣可以談天說地滔滔不絕,成功摘掉了“啞巴公主”的帽子,這讓郭才人喜極而泣,而李漼在喜悅之外,更多的是驚異,爲什麽女兒十年不語,一言“得活”呢?
李漼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兩個太監告訴了李漼他想要的“答案”。
這兩個太監一個是左神策軍中尉王宗實,另一個是左神策軍副使亓元實,他們帶著全副武裝的神策軍迅速地把李漼帶進了大明宮宣政殿上,宣布唐宣宗遺诏,封李漼爲皇太子,監國理政,待唐宣宗下葬後,李漼正式即位,史稱唐懿宗。
當聽到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的時候,正在龍椅上的李漼這才清醒了過來,他喜不自禁地說道:“原來這就是“得活”啊。”
即位後的唐懿宗李漼,馬上升郭才人爲郭美人,沒過多久,就晉封爲郭淑妃,然後晉封自己的長女爲同昌公主。
自此唐懿宗對這個給自己帶來皇位的女兒同昌公主寵溺無邊,視爲無上珍寶。
其實真正給唐懿宗帶來皇位的並不是同昌公主,而是唐宣宗。
正因爲被譽爲“小太宗”的唐宣宗在彌留之際未能妥善地安排後事,以致于一世英名毀于一旦,讓身邊的太監們鑽了空子,把這皇位遞交到了唐懿宗這個昏君的手上。
唐宣宗臨終時,不托孤于宰相,偏托孤于內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與宣徽南院使王居方這三個太監,叮囑三人保舉四皇子夔王李滋登基大寶。
可惜這三個太監見識短淺,不遵唐宣宗诏令,不先通報外朝宰相准備新皇登基大典,而是首先開展排除異己的活動。假傳聖旨貶大太監左神策軍中尉王宗實爲淮南監軍,意在把他趕出長安。
王宗實並不知道唐宣宗病重的消息,接到矯诏不疑有他,心灰意冷之下正准備離京赴任,這個時候左神策軍副使亓元實勸自己的上司,多個心眼,以防萬一,入宮面聖,確認此诏令是否屬實。
左神策軍中尉王宗實素來是唐宣宗心腹近臣,否則也不會引起另外三位大太監的忌憚,于是王宗實在亓元實的建議下,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內宮面聖。恰逢唐宣宗突然駕崩,王宗實第一時間知道這消息後,立馬派遣神策軍封鎖大內,一面派人捉拿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三個太監,一面親自和亓元實火速趕往外宮迎接李漼來太極宮。
最後,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被誅殺,王宗實和亓元實矯诏封李漼爲皇太子,由于李漼的嫡長子的身份,文武百官也沒有質疑唐宣宗遺诏的真僞,反而擁簇李漼迅速登基,穩定朝堂。
唐懿宗李漼雖然是唐宣宗的兒子,但是沒有繼承唐宣宗半點英明神武,這大概也是唐宣宗不喜歡這個嫡長子的原因吧。
唐懿宗在位的鹹通年間,沉湎遊樂,對宴會、樂舞和遊玩的興致遠遠高出國家政事,對上朝的熱情明顯不如飲酒作樂。唐懿宗在宮中,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每個月在宮裏總要大擺宴席十幾次才舒服。
遊樂和歌舞,成爲唐懿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在他的表率作用下,整個鹹通年間的官場也都彌漫著窮奢極欲、醉生夢死的風氣,其中尤以曹確、楊收、徐商、路岩這四位宰相爲最,被稱爲“鹹通四庸相”。
長安百姓還專門編造了歌謠以譏諷四人:“確確無論事,錢財總被收。商人都不管,貨賂幾時休?”
晚唐著名詩人韋莊詩中有“鹹通時代物情奢”的說法,他所詠“瑤池宴罷歸來醉,笑說君王在月宮”,正是對這一世態最好的描繪。
但整個鹹通年間乃正整個唐朝最奢華無比,獨步天下的當屬同昌公主出嫁。
鹹通十年(公元869年)正月,出身京兆韋氏的韋保衡爲驸馬迎娶同昌公主,廣化裏的韋氏宅邸爲這對新婚夫婦婚房所在。唐懿宗嫁女喜笑顔開,光賞賜給女婿的錢就有500萬貫。
鹹通年間200錢可買一石米,1貫爲1000錢,可買5石米,也就是說500萬貫可買2500萬石米。唐時宰相每年的祿米最高不過650石,由此可知500萬貫這可是天價巨款。
唐懿宗給同昌公主置辦的嫁妝遠遠不止這些,史書記載韋氏新婚宅邸“房栊戶牖無不以衆寶飾之”:
井欄、藥臼、食櫃、水槽、铛釜、盆甕等物全部以金銀打造而成,其中笊籬、箕筐等物更是運用了镂金工藝;
臥室裏陳設的有水晶床、玳瑁床、琉璃床、火齊床等,“悉支以金龜、銀塹”,其他家具物品都用五色玉制造,正廳中的圓桌用百合寶特制而成;
另配送金麥銀粟共數斛,這些都是唐太宗在位時期條支國上貢之物,被唐懿宗特地挑選出來贈予女兒。
還有“堂中設連珠之帳,續真珠以成也”,這是真正的“卷珠簾”啊!
此外,宅邸中還有特殊材料制成的卻寒簾:“卻寒簾,類玳瑁斑,有紫色,雲‘卻寒之鳥骨所爲也’”。
什麽叫奢華,卻寒簾就很好的诠釋了奢華的含義,“極物之美,最爲奢華”,把尋常人眼中最爲普通不過的簾子變爲令人稱奇的稀世珍寶,這種極致的人工造物之美,可媲美大自然的造化之美,這就是奢華。
奢的本義爲過分的追求,人妄想與大自然造物主一較高下的這種過分的追求,這就是真正的奢華。
而唐懿宗要的就是這種真正的奢華,因爲在他眼裏,只有真正的奢華才能匹配自己的女兒同昌公主。
除了卻寒簾之外,更有鹧鸪枕,翡翠匣、如意玉、蠲忿犀、神絲繡被、瑟瑟幕、紋布中、火蠶綿、九玉钗等一個賽一個的奢華之物,將同昌公主的出嫁變成了獨步天下的奢華之禮,“終唐一朝,絕無僅有”。
鹧鸪枕,“以七寶合爲鹧鸪”;
翡翠匣,“匣爲翡翠毛羽”;
如意玉,“類桃實,上有七孔,雲通明之象”;
蠲忿犀,“其犀圓如彈丸,入土不朽爛,帶之令人蠲忿怒”,佩帶可令人消除忿怒;
神絲繡被,“繡被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則精巧瑰麗,可得而知矣。其上綴以靈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輝煥”;
瑟瑟幕,“其幕色如瑟瑟,闊三丈,長一百尺,輕明虛薄,無以爲比。向空張之,則疏朗之紋,如碧絲之貫其珠,雖大雨暴降,不能濕漏,雲‘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
紋布中,“手中也,潔白如雪,光軟,拭水不濡,用之彌年,亦未嘗生垢膩”,紋布中即手帕,傳聞他與瑟瑟幕均來自鬼谷國的進貢;
火蠶綿,“雲出火洲,絮衣一襲用一兩,稍過度則熇蒸之氣不可近也”;
九玉钗,“上刻九鸾,皆九色,上有字曰「玉兒」。工巧妙麗,殆非人工所制”,這九玉钗爲同昌公主最爲心愛之物,自得之後,寸步不離身,至于同昌公主喜愛它的原因,這個先賣個關子,後文再表。
上述奢華的都是小物件,還有一個奢華的大物件,那就是同昌公主乘坐的七寶步辇:這步辇上挂滿了五色香囊,這香囊中貯藏的是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鳳香等西域諸國進貢之上品香;周身布滿用水晶、瑪瑙、辟塵犀雕刻的龍鳳花紋;步辇之頂爲真珠玳瑁所制,其垂下的流蘇都是用金絲編織而成;步辇其他地方均由各色雕花的玉石外飾。
這七寶步辇行走在大街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熒照灼,觀者眩惑其目”,而且“芬馥滿路,令人迷醉”,長安衆人莫不爭相趕往廣化裏只爲一睹爲快。
韋保衡因爲取了同昌公主,其仕途也一步登天,短短兩年,由從六品的起居郎一躍而上成爲當朝宰相。正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韋保衡能夠順利上位,除了唐懿宗和同昌公主之外,還離不開另外一個人的幫助,那就是“鹹通四庸相”之一的路岩。
這路岩的祖父爲路季登,唐代宗年間進士,官至左谏議大夫(正四品下),禦用文人,著有《皇帝冬狩一箭射雙兔賦》;
路岩的父親爲路群,唐憲宗年間進士,唐文宗朝至翰林學士、中書舍人(正五品上)。“雖貴爲朝廷要官,未嘗以勢位自矜;所結交之人,雖貧賤待之以禮”,路群以品德高尚聞名朝野;
可惜到了路岩這一輩,路岩雖然也在唐宣宗年間得中進士,沒有砸掉路氏“進士之家”的招牌,但一改路氏兩代廉潔奉公的傳統,以貪腐阿谀混迹朝堂,深得唐懿宗的喜愛,官居同平章事、尚書左仆射,位極人臣,位列當朝宰相。
路岩爲保權勢與“當紅炸子雞”驸馬爺韋保衡結黨營私,《新唐書•路岩傳》記載:“(路)岩奢肆不法,俄與韋保衡同當國,二人勢動天下,時目其黨爲‘牛頭阿旁’,言如鬼陰惡可畏也。”
路岩與韋保衡可謂是唐懿宗最寵信的兩人,兩人的權勢加在一起可以攪動天下,此言非虛。這兩人結黨,朝野上下莫不附庸,但路岩與韋保衡都不是什麽賢臣良吏,只爲貪圖權勢,搜刮民脂,所以被當時的百姓稱呼爲“牛頭阿旁”,把他們比作地府裏的牛頭鬼卒,可見二人之惡。
好在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韋保衡在當上宰相之後不久,仗著唐懿宗的寵信,氣焰愈發囂張,開始與路岩爭權,最終路岩敗北,被貶出京城,去往四川出任劍南節度使,這路岩的遭遇真可謂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自此韋保衡權傾朝野,如日中天,正在韋保衡做著他那可以永葆榮寵的春秋大夢之時,一個晴天霹雳當頭落下——同昌公主病危了。
其實早在嫁入韋家之後,同昌公主的身上就發生了一個離奇的事件,只可惜當時韋氏諸人只是驚異了一會兒,並沒有把這當回事兒,沒成想最終釀成了苦果。
這件事情與前文提到的奢華之物九玉钗有關。
同昌公主特別喜愛九玉钗,一次午睡中夢見一個美麗極了的貴婦跟她說道:“我是南齊潘淑妃,我要取回屬于我自己的九鸾钗”。
夢醒後,同昌公主將這件離奇事件告訴了韋氏衆人,韋氏衆人驚異,這九玉钗剛好“上刻九鸾”,且“上有字曰「玉兒」”,那南齊潘淑妃小字剛好也是玉兒。但韋氏衆人也只是到此爲止了,沒有深挖下去。
真相其實已經浮出水面了,細思可知:九玉钗是盜墓所得死人之物,後不知經過哪位長安高官富賈之手進呈宮中,被唐懿宗得到。唐懿宗不知此物來龍去脈,便贈與同昌公主陪嫁。
這九玉钗爲死人貼身配飾,長年埋于地下,陰氣極重,而且這九玉钗原主人南齊潘淑妃也是個不得善終的橫死之人,所以這九玉钗極爲不詳。
但同昌公主對這九玉钗極爲喜愛,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同昌公主自出嫁之日開始佩戴算起,只一年多就病入膏肓。
同昌公主病危,唐懿宗大恐,禦醫韓宗紹、康仲殷等奉诏爲公主治病,鹹通十一年(公元870年)八月,同昌公主仍因病故亡,享年二十一歲。
同昌公主病故,唐懿宗悲恸大哭,韋氏衆人心驚膽戰,爲保全韋氏全家性命,韋保衡公然向唐懿宗汙蔑禦醫,說正是因爲禦醫診斷不當,這才使得公主身亡。
唐懿宗盛怒之下,將韓宗紹及康仲殷等禦醫全部斬首,又將其親族三百多人投獄,交給京兆尹溫璋治罪。誰都知道同昌公主之死對唐懿宗意味著什麽,文武百官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指責韋保衡,于是這些可憐的禦醫及親族就這麽當了昏君唐懿宗泄憤的工具。
同昌公主生前爲人間富貴花,享盡奢華,死後也極盡哀榮。
鹹通十二年(公元871年)正月,同昌公主下葬,“及葬于東郊,上與(郭)淑妃禦延興門,出內庫金玉駝馬,鳳凰麒麟,各高數尺以爲儀,其衣服玩具與人無舁一物,以上皆至一百二十異,刻木爲樓、殿、龍、鳳、花、木、人、畜之象者,不可勝計。”
“以绛羅裙繡絡金銀瑟瑟爲帳幕者千隊,結爲幢節傘蓋,彌街翳日,旌旗舁佩鹵簿,率多加等以賜。紫尼及女道士爲侍從引翼,則焚升霄靈芝香,而擊歸天紫金之碧磬。繁華輝煥殆二十裏余。上賜酒一鬥斛,餅啖三十駱駝,各徑闊二尺,飼役夫也。”
“及公主葬畢,上與淑妃恸哭,中外聞者,無不傷痛”,不管怎麽說,這一天是唐懿宗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天,他賜予長女“同昌”之號,就是想著女兒可以跟自己“同昌”共享奢華,可惜如今女兒與世長辭。
自同昌公主去世後,韋保衡就失去了唐懿宗的寵信,韋保衡自己也知道,盡量離唐懿宗遠點,免得他又想起同昌公主對自己不利,可韋保衡最終還是沒有躲過這一劫,應當是韓宗紹及康仲殷等禦醫在天有靈吧。
鹹通十四年(公元873年),唐懿宗病重,還念念不忘同昌公主,在他還清醒的時候,就將韋保衡賜死,送去與同昌公主陪葬去了。七月,唐懿宗李漼駕崩,享年四十一歲。
唐懿宗死後,他的第五子唐僖宗即位,唐僖宗在位期間,天災人禍不斷,發生了著名的黃巢起義,大唐王朝被拖入了深淵,唐僖宗三離長安在顛沛流離中耗盡了生機,27歲就英年早逝。
唐僖宗死後,唐懿宗第七子唐昭宗李晔即位,唐昭宗在位期間無力回天,各地諸侯四起,最終唐昭宗被朱溫派人弑殺。他的兒子唐哀帝即位成爲朱溫手中的傀儡,三年之後,後梁王朝建立,唐哀帝被鸩殺,大唐滅亡。
所以劉聲木說唐懿宗與同昌公主這對父女倆,享盡了大唐王朝最後的奢華,“同昌之號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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