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疫情橫掃全球,世界經濟、貿易、金融等領域正在發生深刻變化。日前美國前財政部長、哈佛大學前校長勞倫斯•薩默斯應邀來華發表深度演講,與到會政商學界精英深度剖析了全球貿易局勢和中美關系,探討全球經貿政策和對外關系的發展。以下爲演講全文。
觀察一:21世紀前半期的世界曆史與中國的崛起密不可分
21世紀前50年的革命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與中國的發展和其對中國人民帶來的改變相關聯的。中國擁有近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並貢獻了將近二分之一的世界經濟增長。在不到兩代人的時間內,中國從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一躍成爲在人工智能領域具有重要話語權的國家,從一個近乎對外封閉的國家發展成爲國際社會中最活躍的國家之一。
這些變化似乎讓工業革命顯得只是一場小規模的變革。但事實上,工業革命帶來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從性別分工到藝術形式再到科學的本質,從人們生活的地方到人們對發展的認知方式,再到人們看待彼此的眼光,工業革命改變了人類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中國正在發生的變化對于世界曆史來說也是極其重要的。如果中國的崛起像它所描述的那樣和平,那麽中國的騰飛則會是人類曆史上積極的和卓越的一次進步。因爲在這個進程中出現了許多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例如女性擔任世界上最龐大的科技公司之一的總裁。這對整個世界曆史來說都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然而,二十一世紀很可能是一場悲劇,而這場悲劇很可能充滿了中國快速騰飛的同時帶來的沖突和矛盾。根據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教授提出的修斯底德陷阱,現在這場世界危機是難以消除的。
觀察二:美國壓制中國的政策一直存在
講出這個觀察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是我認爲這就像一個朋友在向另一個朋友說出真相一樣,即使他不希望聽到這樣的消息或者不願看到這樣的真相。
在過去的三十個月裏,美國對中國的看法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並且我認爲這個改變並非世界各國認爲的那樣,只是在特朗普當選總統後才産生的。在我判斷,當2020年的總統候選人談及外交政策時,他一定會批評特朗普,說他對中國的態度太溫和了。這就像比爾·克林顿批评老布什,说他的对华态度太温和了;就像奥巴马在一定程度上也在批评小布什的对华态度太温和了。事实上,我认为如果当时希拉里·克林顿竞选总统成功,那么她的上任后的对华政策可能会比特朗普总统的政策更加大胆。
在美國,一直以來最主要的對華友好群體是商人和企業家。然而,在這個群體中一直以來也存在大量的對華不滿的情緒。因爲他們感到在對華出口業務上受到了不公待遇,這種不公待遇在他們對華投資和合作時體現得更加明顯。這種不滿情緒近年來在美國不斷擴大,他們認爲盡管中國的經濟在不斷增長,但是它不僅沒有更加開放,甚至與六十年前相比,其開放意願還減弱了。而且從其他國家對中國的態度來看,他們也認爲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更加高漲,包容性則下降了。
這種判斷是基于近年來中國的軍事行動做出的。同時,這種判斷也是基于中國的其他經濟主張的。這還是基于中國對宗教信仰的意識形態轉化行爲上的。中國的種種行爲都令國際社會——特別是美國——感到這種良性共存和合作與一直以來對華實行的寬松外交政策已經不再適用了。
觀察三:美國應該在對華政策的制定上更加謹慎
美國在對華政策的制定上要小心謹慎。如果美國對中國的負面認知在幾年前就出現了,那麽就意味著中國對美國的核心利益産生了威脅。現在美國主流的對其經濟失敗的解釋就是美國的對華經濟政策。
當然,有些針對中國說法包含了誇張的成分。我也不認爲如果中國完成了美國提出的每一項要求,那麽美國的GDP將會比現在高出1%。因此,如果僅僅將美國經濟發展失敗的首要原因歸結于中國是不准確的,“中國沖擊”並不能完全解釋美國經濟的緩慢發展。“中國沖擊”的說法考慮到了額外的進口,但是他們沒能考慮額外的出口,也沒有考慮低價進口的好處,更沒有考慮較低的利率和相關的經濟刺激效果……。因此,“中國沖擊”並不能完全解釋美國經濟表現不佳。
同時,中國的知識産權保護問題也不能是中國科技迅速進步的根本原因。事實上,數學信息在現代化社會已經普及。而且在冷戰時期,美國在核武器制造方面也僅僅對蘇聯保持了三年的優勢。在核武器需要十分精細的制造技術並且其研究成果沒有進行公開發布的時代,技術都很難保證完全保密,那麽在當今這個信息技術如此發達的時代,很難想象我們需要怎樣的力量才能不讓別的國家窺知人工智能或者生物科學這類高科技的核心技術。但是中國也應該反思其在知識産權保護領域的欠缺。
我認爲美國也需要仔細思考它現在的政策——美國是否要減少與中國的相互依賴,是否要讓中國在信息技術等領域追求完全自主,是否要拒絕以低價獲得大量鋼鐵的機會並進一步拒絕中國資本。我們還不能判斷美國這種保守的經濟政策是否能給美國帶來經濟利益。如果美國的經濟政策是爲了服務那些不支持經濟改革和政治開放的群體,是爲了增強美國內部對中國的抵觸,那麽美國就可能生活在他對自己的預言裏,而離對話交流的道路越來越遠。
觀察四:中國應該謹慎思考它想實現什麽
中國要非常謹慎地思考它到底想要什麽。這對一個正在崛起的力量來說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中國不應該被限定在某一個既定邊界內,中國也應該在國際機制和其制定中占有一席之位,更應該參與決定未來全球經濟的走向,而不是僅僅是作爲一個普通成員去適應別人制定的國際秩序。
但是,這不意味著中國能夠繼續像以前一樣不遵守規則。因爲中國經濟已經不再是幾十年前的狀態了,這種寬容的經濟政策也不能夠再繼續下去了。技術征用、貿易補貼和傾銷爲中國帶來的經濟發展不意味中國能夠繼續遊離于國際規則之外並獲得指定規則的權力。中國希望成爲世界領先的國家與中國想要代替其他大國的位置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在過去兩年中,中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幸運的,因爲美國外交政策並不是十分明智的。美國與其傳統的大西洋和太平洋盟友之間産生了分裂,爲中國與這些國家合作創造了機會。若這種裂痕不存在,那麽對中國的孤立將是全球性的。我認爲中國此時應該重新調整其外交政策,這是符合中國利益的。中國不應該低估美國的力量,就像丘吉爾曾說“在用盡其他選項之後,美國總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我今天的措辭非常激烈,因爲我認爲現在人類可能面臨前所未有的時機,信息技術解放了勞動力,生命科學的進步延長了人類的壽命,物質的進步使人類的痛苦大幅減少,這是屬于人類的一個世紀。因此中國應該找到自己的方式,以友誼與合作去尊重共存。這也是爲什麽我認爲在全球化智庫舉辦的這樣對話討論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