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直說
訪問第一天,張國榮坐在新加坡唐城一間客棧內。窗外,雨正下得密密麻麻。
張國榮靠坐椅子上,說自己的過去,說自己的電影。高興時,還會突然爆發爽朗的笑聲。然後,驟雨突止,張國榮便化妝下樓,繼續拍那未完成的鏡頭。
訪問第二天,張國榮半躺在酒店套房的沙發上,談樂壇、談性論愛,沒有任何虛飾旁人看來,或會覺得張國榮說話太直接,對後輩對朋友的批評也過分嚴苛。可是,他絕對有資格說以下的一番話。
兩年前,連續數十天,張國榮會對來看他告別演唱會的觀衆說,有一天,他開設一間咖啡店,定會請他們來喝咖啡。較早前,張國榮在港拍攝《東邪西毒》,一個武師走過來問他,他的承諾會否兌現,因爲他一直留著那張告別演唱會的票尾。張國榮說,承諾一定會兌現。兩年後,邀請三十多萬曾看過他告別演唱會的人到他精心設計的咖啡店,飲免費的咖啡。
我好中意談戀愛,我覺得戀愛是會令一個人靓,一個人閃亮。
電影不同唱歌,電影是純技術比拼,唱歌是要找已定下的形象去做,最重要是你要唱好一首好歌,穿得漂漂亮亮。電影不同,要做的事實在太多。
我雖然有許多“衰”新聞,但我依然可以生存,或者,有人會欣賞我是個真是做事的人。
唱歌的日子
壹:你現在怎樣看香港的樂壇?
張:要說樂壇,很敏感。如果真要說,我只能說我喜歡一個張學友。(壹:其他沒有特別?)個個都是我朋友。我不想說他們有什麽不好。我覺得唱歌要有三個條件:第一,把聲要靓;第二,要有天分;第三,要好努力。那我就說,現在有齊這三個條件的,只有張學友;and I’m telling you the truth(我說的都是事實)。其他,可能有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是根本聲底不好。我聽別人說,那些歌手的演唱會,直情是嘈到聽不到他們唱什麽。如果,一個演唱會變成歌迷會聚會的話,是否即是說:唱歌不重要?沒可能的。我覺得他們現在的環境較我們好多了,我們從前兩樣(歌與人)都很紅。所以,觀衆真是會來聽歌。
壹:覺不覺得自己一站出來便很出衆?
張:可以這樣說。在麗的電視時,他們真的給了我很多機會。可是,那時我和麗的都在行衰運,那些綜合節目不夠一年便不再制作了,而且,我那段時間唱歌也沒什麽人愛聽。那時候,我當自己在practise(實習)。我最欣賞麗的的,就是他們從來沒當我是一個細牌。黃錫照——當年裏的總經理——守了他的諾言。當我拿到亞洲歌唱比賽獎項時,他對我說:I gonna make you a star(我要捧你做明星)。這個諾言是真的。麗的不同無線,無線是很“計牌”的,你大牌,便什麽也依著你。無線很“串”,由頂層到地下都很“串”。
壹:有沒有懷念當年唱歌的日子?
張:我覺得我和阿梅、阿倫都應該感到自豪。是我們一手一腳把日本仔(歌星)踢出局的,那時候,柏原芳惠、近騰真彥在香港很紅,但態度實在很差,直情當自己是megastar(超級巨星)。我記得有一次,我和近騰真彥同台演出,我很有禮貌,見到他便這樣(豎高拇指),他望著我說:“Why?”那你想我說什麽?你想我說你“好屎”嗎?我有禮貌才這樣,其實我真是想說,你是幾“渣”,近藤真彥你是什麽,我現在和你鬥唱,都“撼”到你不知去了哪裏。到了現在,便有黎明、劉德華撐住樂壇,日本仔一直擡不起頭。我覺得這是好事情,爲什麽本地樂壇不能殺出幾個偶像歌手。
引退
壹:有沒有感覺自己太早退出歌壇?
張:我覺得現在是我最開心、最投入的時候,沒有太多壓力。從前,實在要兼顧太多人的感覺、要求,是很辛苦的。所以,你問我怎樣看他們四個人(張學友、黎明、劉德華、郭富城),我真的不想說,他們已承受太多壓力。好像那時說黎明走音,我覺得好unfair(不公平),是你們這班人捧他出來的,個個都知道點解,因爲那時樂壇真空。阿Lam、阿倫他們不能整日應酬他們,于是便要捧一班新人出來做,他們又要有一定的名氣,哪個沒走音,誰說唱歌是不會走音的。我想,是大家想得太完美。只要你們把要求降低點,大家都會開心些。
壹:其實,是什麽原因令你離開樂壇?
張:我在“新藝寶”(唱片公司)時,出了一張唱片,叫Salute,碟內唱了十五首別人的歌,向曾經在樂壇努力的歌手致敬。那時候,唱片公司很支持我,唱片銷路也不差,有八萬張。可是,外面卻流言蜚語:“點解張國榮會唱口水歌?”那些電台DJ播完碟內的歌後又說,阿XX比張國榮唱得好,又或是張國榮唱得比他們好,我很失望,根本完全是兩回事。
壹:這是你退出樂壇的主要原因?
張:是很多事情加在一起,這是其中一個。
壹:有沒有覺得因此而賺少了很多錢,因爲現在香港歌手及進軍大陸市場?
張:我覺得很難衡量賺多賺少的問題。在我來說,我已經擁有足夠的財富,爲何要迫自己一定要進軍大陸市場。而且,我在中國根本是最Top(紅)的,很多人都央求我到大陸開演唱會,這是事實!大陸很多主辦機構都對我說,只要張國榮肯來,幾多錢都俾!我系唔去,那又怎樣!但我仍然對自己有一個r esevation(留有余地),因爲我信我的朋友施男生,他對我說,我告別時,只要心態是完全投入,那就OK。但若我現在真要複出,我真的會複出,我不會理會別人說我出爾反爾。當然,我現在沒複出的心態,我想遲多幾年更沒這種心態。
其實,我希望留多點空間給自己走,我每次都會對自己所做的事留點空間,好像說,我退出了香港樂壇,但我還沒到大陸演唱,既然沒有“開咪”,便沒有“封咪”了,對不對?
壹:這是不是你遇到困難時開解自己的方法?
張:是。以前我是很阿Q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怎樣survie(生存)到現在。大家都知道,我開始的幾年,唱歌的反應是差得不能再差,一次我在唱歌,把帽子抛給觀衆,那個觀衆把帽抛回給我。那時,我只有二個方法:其一是totally loss(全失敗);其二是希望以後唱歌時,接到你帽子的觀衆,不會擲回來,是珍而重之的收藏。我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朋友
壹:你有沒有感到身邊的朋友不能有你這樣的想法?
張:我不理解他們怎樣想,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我想我會提點意見,但聽不聽就在你自己。每個人的做法不同,很難說。
壹:你從前的兩位好朋友,鍾保羅與陳百強,一個自殺死了,一個還在醫院昏迷不醒,你有沒有感到傷心?
張:我只能說是感到可惜,每個人都應該有self-discipline(自我約束力),做任何事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或者,有時候我是對朋友太羅嗦了,像阿梅(梅豔芳),從前我和她很親切的,我們常在一起登台,她很有義氣,可是自卑感很重,她不喜歡我周圍的朋友,我也討厭她身邊的朋友。那時候,我常對她說,不要常常“浦”夜店,我說第一次,她不聽,我說第二次,她不聽,我再說第三次,然後不會再說。或者,是我說得太多,大家便漸漸疏遠了,聽別人說,她現在乖了許多。
電影
壹: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電影?
張:絕對是,我對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和一些“好”戲的演員做戲,我絕不會怕,周潤發?話之你!當然,我和發仔是好朋友。我做《胭脂扣》的十二少和做《霸王別姬》的程蝶衣,其實都有迹象看到我的演技方法,我就是我,每次演繹都有自己的影子。一個是好鹹濕的男人,一個是白雪青蔥的男子。我想,我很難會跳出這個框框了。但如果說,不能跳出這框框永遠在演繹角色時有自己的影子便不是好演員I don’t think so(我不是這樣想)。
我現在的想法是,我回來拍電影,別人對我更加好;電影不同唱歌,電影是純技術比拼,唱歌是要照著已定下的形象去做,最重要是你要唱一首好歌,穿得漂漂亮亮。電影不同,要做的事實在太多。
壹:有些台灣觀衆說,如果《阿飛正傳》拍續集,他們一定要把戲院燒了,你自己怎樣評價這出電影?
張:你一定要寫這句話:“這出是經典電影。”
壹:是不是很佩服《霸王別姬》的導演陳凱歌?
張:當我聽到陳凱歌這名字時,並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到第一次開工作會議時,才覺得他真是有料。他是把目標定得很高的人,雖然,整隊工作人員級數並不如他那麽高,但他絕不妥協,只是遷就點。他對我的要求很高,但難不到我。
而且,他是真的說服我演這出戲,他說給我聽,我們現在是拍一出同性戀的電影;由他和我說給整個世界聽,同性戀這件事,不是那麽醜陋。
壹:你怎樣看同性戀?
張:我有點失望的是,香港電影一拍到同性戀題材,便加以醜化。我只可以說,人在性方面只有兩個preference(選擇),一是男人,一是女人。如果你不去愛一個女人,便只有愛男人,對不對?沒有值得旁人談論的,這也不是一件很不對的事。
壹:你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孤獨過一生嗎?
張:可以,但非常少,我想十萬人都沒有一個,除非他一生人都是自戀,而且是極度自戀。自戀島和人造愛就像被人奸汙。
壹:那你是不是很自戀?
張:我是,但我要有性亦有愛,我不會孤芳自賞到這地步。我好中意談戀愛,我覺得戀愛是會令一個人閃亮。可是,我很怕一些人將戀愛整件事dramatize(戲劇化)。
壹:一直以來,有沒有一個真正愛的人?
張:我一直都有一個戀人,但我不會說,因爲這是privacy(隱私)。
壹:你覺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
張:I’m very tough(我非常堅強),你現在要我住回徒置區,我是可以的,但我會覺得很慘。我不會埋怨。我開始時都是這樣,在英國讀書回來,父親不大理我,我第一份工在麗的,一千元一個月,我可以用五百元租一間房,我就是這樣長大的。要一日三餐,麗的飯堂,完全可以,人最重要的是,你可以番轉頭。當然,我希望不用捱苦。我懂得怎樣控制金錢,我相信,一個男人不爛飲不爛“滾”,便一定可以剩錢。
我們做這行沒的說,我是海鮮,隨時可以漲價,又隨時可以轉眼不見了,那麽我說,張國榮個價是五百,你說唔得,一定四百,我唔得,一定五百,好:成交。但當我跌至五十時,哪個會找你。
壹:在娛樂圈時,有沒有要好的朋友?
張:我沒有敵人。而且,有一班年紀較大的朋友很疼我,像王萊、尤敏,還有任劍輝,和白雪仙反而沒有什麽。因爲有點怕她。
我承認我是很情緒化的人,現在,可能較以前緩和了點。我知道自己說話不圓滑,和娛樂記者的關系不好。但你不要以爲記者全對,記者都會錯,沒可能懂寫字便一定會對。我最憎人迫我吃死貓,好像有一年的演唱會,別人寫我大鬧呂方。他媽的!他不是和我一個化妝間,我張國榮會不會失威到要走到隔鄰罵他;而且,那時呂方剛剛Up and coming(冒起),和我還差了一大條路,我犯不著這樣做。
到現在,我仍然是喜歡說便說,不愛說仍然不說!I had nothing to hide(我沒有什麽需要隱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