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到福州參加華文傳媒論壇,有來自近60個國家和地區的400多位代表參加。兩天下來,頗有感觸。
從與會嘉賓在論壇上的講話和文章可以看出,他們對華文傳媒的定位與角色的論調基本分兩種。一是主張“把自身定位爲當地華人的本土媒體,而不是引進的中國媒體”;在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上,它們願意整合資源,協助開展招商、交流、考察合作,也願意傳播中華文化。
一是把自己定位爲“祖國面向海外華人的一塊輿論陣地,擔當著宣傳國內政策、引導輿論方向的重任”;對“一帶一路”,主張大力宣傳,講好中國故事,配合建設項目的順利實施。
持前一種態度的多是華人,而後者則多是華僑。兩者的政治效忠對象不同,出發點也不同。前者在政治上是外國公民,盡管在文化上認同中華文化,但不會把自己視爲中國的一部分。後者是旅居海外的華僑,在政治上效忠中國,思維定位以中國爲參照點。
有趣的是,即便是華僑,對待中國和“一帶一路”新聞也有不同的處理態度。
一種態度是“應特別杜絕‘內宣外用’的現象,應以消除當地民衆疑慮,促進百姓理解爲首要職責”;“要尊重對方治國理政的不同選擇,對世界經濟發展的不同看法,在平等互利、開放包容的基礎上建立全球命運共同體,最終達到全球共贏”。
但更多的是認爲“我們華文媒體要發揮先鋒作用,主動宣傳,表彰中國和世界人民英勇奮鬥、勤勞建設的可歌可泣的精神和事迹;要盡情讴歌‘一帶一路’光輝燦爛的建設成就,爲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中國夢’唱贊歌、譜頌曲”。
後一態度持有者自豪地舉例,2014年李克強訪問意大利時,中國駐意大利使館特別要求某報“在領導人到達當天出版中意華文特刊,作爲唯一一份華文報紙供國家領導人參閱”。該報社長兼總編輯認爲,“這是我們面臨的第一道重大考題”;該報“特刊出來後,反響很好,外交部和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給了我們很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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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社長後來寫,2016年他向中共中宣部部長劉奇葆介紹某大型活動策劃方案,劉奇葆留言“要宣傳好中國,積極向世界傳播中國好聲音”;對此,社長的反應是“我們謹記在心”。
從華僑的角度,外交部和使館交代的任務當然十分重要,這代表著祖國的信任,承載著責任和榮譽;對于執政黨中央宣傳部一把手的叮囑,華僑媒體自然要“謹記在心”,尤其是當其利益與祖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的時候,更是如此。但是,同樣的態度和話語,如果出自非中國公民的華人筆下,不免感覺既錯位又谄媚。
中國人留洋,大概可以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短期出國求學、任職、做生意,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二十年,在政治和文化身份上高度認同中國,與所在地不必發生過于密切的關系,心理上隨時可以割舍。
第二階段是華僑階段,此階段與第一階段的差別,主要是已經做了定居的心理准備和安排,通常會作一些在當地的中長期規劃,包括取得永久居住權,購置不動産,也開始關心所在地的政治、經濟、社會、人文等發展,自己的人生與所在地發生較爲密切的關系,心理上要割舍就不是這麽容易。
第三個階段是華人階段,此階段與第二階段的主要差別是剛轉換了國籍,宣誓對新的國家的政治效忠,在心理上必須作根本轉移。但是這種轉移又並非朝夕可以完成。因此,此一階段的人們有時不免陷入疑惑和矛盾,尤其是所在國和祖籍國發生矛盾的時候,自己會陷入“先救母親還是先救妻子”的困擾。有時候在面對祖籍國的親友或來訪的高官時,不免還要表明一下自己熱愛祖籍國之心。甚至有些人還要加一句“入籍不過爲了工作和生活方便”雲雲,我雖不齒後者言行,但也不是無法理解。
第四階段是過了至少兩三代的海外華人。一般來說,這些人不太可能再口口聲聲熱愛中國。對他們來說,如果文化的根沒斷,熱愛中華文化是可以的,但是熱愛中國大可不必。這並不妨礙他們在中國人民受苦受難時大力伸出援手,如1997年長江大水,如2008年汶川地震,但是,在政治上,效忠對象不會是中國。如果駱家輝到處說自己愛中國,那就亂套了。同樣的,如果祖籍日本、韓國的美國公民也到處說自己愛日韓,那也得亂套。
由于政治和文化認同上存在差別,這四個階段的人們有時會發生矛盾。前兩階段的人們,有時會認爲後一兩個階段的是“香蕉人”,數典忘祖;後一兩個階段的,有時會認爲前兩階段的人們混淆了國家和民族的分界。
在新加坡,混居著這四個階段的華人華僑,而且各自群體都不小,實在有必要不時反躬審視自己的定位,同時對他人多幾分理解和體諒,方是相處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