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在當時新馬社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南下文人所可媲美的。他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産生的傑出的文學家,是魯迅的親密朋友,他在新馬以及南洋的時間雖然短暫如流星,其事迹曾被汙蔑塗抹,其遺産或被泯滅,其光芒已然逝去,其人格和精神,如同富春山水一般清澈,一般挺拔,一般奪目。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鄉賢郁達夫先生1938年12月底到達新加坡,1942年2月4日乘船離開新加坡去印尼諸島躲避日寇,1945年8月底在印尼小島遇害。此前,其母在富陽鄉下因日寇入侵而被餓死,其兄曼陀先生在上海被漢奸暗殺,一門忠烈,可敬可佩!
達夫先生在新加坡的三年零兩個月時間,事迹大致清楚,前賢均有回憶論述。惟時移世易,距離達夫先生離開新加坡已經七十有五年,許多遺迹已經煙消雲散,不複存在;而和達夫先生有過交往的星馬友朋子弟也都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了。
2016年5月10日,新加坡本地耆老李成義先生以95歲高齡過世,估計他可能是見過郁達夫最後辭世的人了。李成義是新加坡著名銀行家、華僑銀行創始人李光前的長子、民國第一任總理唐紹儀的女婿、被毛澤東譽爲“華僑旗幟”的陳嘉庚的外孫。1 學生時代的李成義曾經幫助外祖父陳嘉庚發起組織的新加坡籌赈會籌款。 1939年,李成義赴美留學,他或許見到過郁達夫。
鑒于白發宮女已不在, 筆者不憚重炒隔夜冷飯,從過去文獻中搜羅出達夫先生在新加坡的若幹遺蹤,結合其詩文,略作討論辯駁,兼以實地探訪,冀或一窺鄉賢風采,而飨富春江、錢塘江鄉親,後來者或可按圖索骥,故作此文。
思鄉
1938年下半年, 郁達夫接受新加坡《星洲日報》聘請,擔任其副刊編輯。是年12月從福建乘船到香港,途徑菲律賓馬尼拉,于12月28日到達新加坡紅燈碼頭(圖1)。 紅燈碼頭即克裏福碼頭 (Clifford Pier), 1933年建成,是南下華人移民登陸的第一站。碼頭當年挂滿了紅燈籠,所以華人稱之爲紅燈碼頭。
圖1 紅燈碼頭
郁達夫的同行者有妻子王映霞和兒子郁飛,暫居住于牛車水的南天旅店八號房。郁達夫 《星洲旅次有夢而作》,是剛到新加坡所作的詩,時間應該就是在居住南天旅店的時候。詩雲:
錢塘江上聽鳴榔,衣夢依稀返故鄉。
醒後忽忘身是客,蠻歌似哭斷人腸。2
之所以斷定此文作于1938年12月28日以後的兩三天內,是因爲作者詩末記“一九三八年末 新加坡”;同時還有旁證,因爲1938年12月31日郁達夫與關楚璞乘火車從新加坡的丹戎巴葛火車站(圖2)去馬來西亞的槟榔嶼。當時,胡文虎、胡文豹兄弟的《星槟日報》在馬來西亞槟榔嶼正式刊行,郁、關二人應邀參加慶祝典禮,在馬來西亞遊曆了三天。槟城的《星槟日報》、新加坡的《星洲日報》、吉隆坡的《星中日報》、仰光的《星緬日報》、曼谷的《星暹日報》、和香港的《星島日報》 都屬于胡氏兄弟創辦的星系日報。
圖2 丹戎巴葛火車站3
初到南洋,郁達夫當然有去國懷鄉之念,詩中也有反映。1939年1月2日,他到達槟榔嶼,巧得很,住在《星槟日報》對面的“ 杭州旅店”。他說:“抵槟城後,見有飯店名‘杭州’者,鄉思萦懷,夜不成寐。窗外舞樂不絕,用謝枋得《武夷山中》詩韻,吟成一絕。”詩雲:
故園歸去已無家,傳舍名留炎海涯。
一夜鄉愁消未得,隔窗聽唱後庭花。4
郁達夫的在槟城的詩發表後,南洋和者如雲,郁達夫不免“有所感”,以後得詩三章,首章最爲親切,提到西湖和沈園,反映了他在天涯海角對家鄉的思念。詩雲:
歸去西湖夢裏家,衣冠憔悴滯天涯。
沈園可有春消息,憶煞橋邊野草花。5
另外一首《小草》,詩題一作《抵星洲感賦》,郁達夫也記“一九三八年末新加坡”,所以應該是在南天旅店暫棲所作。詩雲:
生同小草思酬國,志切狂夫敢憶家。
張祿有心逃魏辱,文姬無奈咽胡笳。
甯辜宋裏東鄰意,忍棄吳王舊苑花。
不欲金盆收覆水,爲誰憔悴客天涯。6
《小草》此詩是答友人李西浪《柬達夫伉俪》所作。李西浪(?– 1972),南來文人,擔任報刊編輯,人稱“南國詩人”,所著長篇小說《蠻花慘果》,描寫作爲“豬仔”的華工在婆羅洲(今加裏曼丹)被奴役的非人生活;有詩集《劫灰集》,記錄日軍占領新加坡期間的暴行。李西浪的原詩如下:
富春江上神仙侶,雲彩光中處士家。
十載心香曾結篆,少陵詩筆動悲笳。
鸾箋應畫雙飛燕,血淚遍澆並蒂花。
留得千秋佳話在,一杯同祝愛無涯!7
南來的年輕人潘受也參與唱和,賦詩《次韻贈郁達夫先輩時君賦毀家詩後複偕映霞女士出國南來》,雲:
小劫神仙亦可嗟,最難家毀又成家。
愁邊詩酒皆新淚,夢裏關河有亂笳。
看到波生方愛水,折來刺在更憐花。
何當一笑忘陳迹,重結鴛盟寄海雅。 8
郁達夫一家來新加坡前, 他和妻子王映霞已有糾紛隔閡,曾鬧得紛紛揚揚;1939年春郁達夫《毀家詩紀》發表後,郁王兩人再次失和,在新加坡也成爲大家議論關心的焦點。李西浪、潘受見他們一家南來,一方面爲他們高興,一方面祝福他們“愛無涯”。郁達夫的和詩則表達了他當時家事國事交織的複雜心情,前人分析已多,不再贅論。
南天旅店和南天酒樓
南天旅店位于牛車水(即新加坡的唐人街)余東璇街,處在牛車水的繁華之處,是當時的高級酒店,也是許多南來文人學者初到下榻之處。後來抗日劇團的女星王瑩來到新加坡就是在這裏下榻,郁達夫非常高興地去拜會她。 當年他倆在上海見面的時候, 王瑩還是個嬌羞的小姑娘, 不過十四五歲;1938年夏天在武漢也見過面;而此次在南洋再遇,異常高興。 王瑩在星洲宣揚抗日,曾經出演“放下你的鞭子”,轟動一時。也在新加坡的徐悲鴻聞訊後,特地以她爲模特, 創作了油畫《放下你的鞭子》,成爲這段曆史的永遠的見證。 南天旅店已經不複存在,其舊址目前爲裕華國貨 (圖3裕華國貨)。
那麽,南天酒樓和南天旅店究竟是什麽樣子呢?新加坡文史前輩、著名的中國書畫鑒賞家杜南發先生告訴筆者:“ 當年該建築整體是旅館(地面層向大馬路初爲商店,酒店入口在彎角轉向處),以南天旅店爲名,二三四樓都是房間。 頂層爲半通風的南天酒樓,晚上10時過後(戰前好像是9時過後)就成爲舞廳 。 所以郁達夫當年常在頂層的酒樓吃飯喝酒,開房間就在樓下的旅店。
50、60年代我小時候,人們日常生活中還是習慣把該處稱爲‘南天酒樓’(因該處二戰前後爲婚宴喜慶擺宴的‘名牌店’,遠近聞名),幾乎沒聽過南天旅店,該四字是嵌在轉角入口處樓上。
我小時候上過南天酒樓參加婚宴,由旅店大門進去,有一個樓梯和拉門電梯,當年是很高檔的。 所以郁達夫筆下,或酒樓或旅店,都對,主要看行動,喝酒在酒樓,開房在旅店。 黃葆芳告訴過我,當年《星洲日報》長期在南天旅店包租有一個房間,高級職員白天晚上都可以去用。”9 這段話可以解釋郁達夫筆下南天酒樓和南天旅店的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圖3 裕華國貨
1940年3月,郁達夫和王映霞離婚兩人協議離婚,王映霞不久離開新加坡。5月31日郁達夫在香港《星島日報》登出《郁達夫啓事》 ,表明3月已和王映霞“脫離關系”。10 郁達夫有所謂在在南天酒樓餞別映霞一詩。詩雲:
自剔銀燈照酒卮,旗亭風月惹相思。
忍抛白首盟山約,來譜黃衫小玉詞。
南國固多紅豆子,沈園差似習家池。
山公大醉高陽夜,可是傷春爲柳枝。11
此詩原載于1940年5月29日新加坡《星洲日報》。12 郁達夫自題此詩曰:“五月廿三日別王氏于星洲,夜飲南天酒樓,是初來時投宿處。” 以此推之,南天酒樓當附設于在南天旅店,故郁飛回憶說他們一家到達時是在“華人區鬧市中心南天酒樓暫住”。13
郁達夫雲“五月廿三日別王氏于星洲”,此處或有誤。黃葆芳回憶,“那晚達夫先生約了胡浪漫、馮列山(《總彙報》總編輯)兩兄和我到白燕社作方城戲,他擬通宵達旦繼續下去,不肯回家,避免與映霞分別時的痛苦。可是我們翌日各有工作,不能奉陪,他在無可奈何之下買瓶白蘭地酒,午夜時分到南天酒樓開房,喝得酩酊大醉,到第二天午後才起床,映霞登船時,他可能還在睡夢之中。我推測那兩首詩,是他獨自在南天飲酒時寫的,映霞絕對不會在場。”14 黃葆芳的回憶否決了1940年5月23日郁達夫在南天酒樓和王映霞告別的可能性。此外,根據王映霞的回憶,南天酒樓送別是子虛烏有的事情。15
那麽,郁達夫和黃葆芳、馮列山的聚會是在5月23日晚還是8月某日王映霞離開新加坡的那天, 究竟是王映霞的記憶錯誤還是黃葆芳的回憶有錯,恐怕都說不清楚了, 也無法考證。 不過,郁達夫是詩人,詩歌的寫實和敘事並不能排除想象的成分,此處的“別”筆者以爲是虛指。
在另一處回憶文章中, 王映霞說她是1940年8月離開新加坡。16 郁飛則回憶說:“一 九四〇年五月,父親和母親終于離異。雖然從南來後家庭內的關系我早已朦胧預感到裂痕難以彌補,最後結局對于我終是來得突然。一天下午母親忽然驅車到我住讀 的那家美國教會學校來接我,說一切手續都已辦好,明天就上船回香港,囑我此後要會照料自己。孩子對于父母的亊又有什麽說的,我默默地隨她到首都電影院,看 了場電影然後回家。次日清晨爲趕快脫離這難堪的境地,竟沒想到該送她就匆匆回校了。”17 以此看來,王映霞8月離開的回憶或許有誤。
另,郁達夫與王映霞兩人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時間是在1940年的3月1日(陽曆)。郁達夫曾作《三月一日對酒興歌》七律一首, 發表于1940年5月22日的《星洲日報》副刊“繁星”,詩雲:
愁懷端賴麴生開,厚地高天酒一杯。
未免有情難遣此,本來無物卻沾埃。
楊枝馬上馳成騁,桃葉橫江去不回。
醉死何勞人荷锸,笑他劉阮是庸才。18
南天酒樓還是許多重要事件的場合。1940年3月17日,正是在南天酒樓,郁達夫和姚楠、許雲樵、關楚璞、張禮千等人創辦了中國南洋學會,在南洋史地研究和新馬學術史上劃下了光輝的一筆。此後郁達夫擔任過南洋學會兩屆理事,在第一輯上還發表了《馬六甲紀遊》一文。19
南天酒樓也是本地接送南來貴賓的場所,郁達夫時常和友人在此聚飲。不妨枚舉幾例。1940年7月21日,郁達夫出席《星洲日報》南天酒樓歡送關楚璞回國,以後《星洲日報》郁達夫暫代主筆,中峇魯的住所也由三樓搬到二樓。20 1941年二三月間喬冠華自香港來新加坡,准備接任《總彙報》主編一職,卻被英殖民政府幹擾,郁達夫等人就是在南天酒樓設宴招待喬冠華一行,並攝影留念。21 1941年5月8日,郁達夫出席中華總商會會長連瀛洲在南天酒樓歡迎中國外交部駐兩廣特派員刁作謙的宴會;5月13日,他又在 南天酒樓參加中華總商會會長連瀛洲、副會長陳六使歡迎商震率領的中國軍事考察團的宴會。22
1973年王潤華來到南洋大學教書,途經郁達夫中巴魯住宅區以及牛車水當時還在照常營業的南天旅店和南天酒樓,不免觸景生情;不過,這時候的南天旅店, 已經是第三流的了。23
中峇魯
郁達夫搬出南天旅店後,基本住在中峇魯(或作中岜魯、中巴魯),具體住址有很多回憶,引起爭論。有說是搬入中峇魯律22-D (三樓)。24 郁飛回憶說:“後經《星洲日報》社社長胡昌耀先生(胡文虎侄子)代爲張羅,搬入市政當局在中峇(音ba)路營建的住宅區。我們住二十二號三樓的一套房間,前面是胡氏如夫人的金屋,二樓是《星洲日報》主筆關楚璞(廣東南海人,筆名楚公),隔街樓上住有南洋史專家姚楠。一九四〇年夏關楚璞辭職返港後,我們又遷入他原住的二樓。”25
郁達夫的兒子郁雲在他的大作《郁達夫傳》中說:郁達夫抵達新加坡一周後才搬進中峇魯中保路24號工部局新建的三層寓所。26 根據王潤華查證,指的應該是“中峇魯忠坡路24號”,郁達夫居住的是這座組屋列號第65座(大牌65)三樓的24號單位(Block 65, Tiong Poh Road #03-24, Singapore 160065)。27 忠坡路即“忠保路(Tiong Poh Road),是紀念閩籍富商邱忠保的。”28 忠保路65號爲 “匚” (上下兩橫略短)形狀,上下兩頭(即新加坡本地所謂的角頭,如圖4、圖5所示)爲三層樓房,中間長條爲兩層樓房。郁達夫住的不知道是哪一個角頭。
圖4 郁達夫故居
圖5 郁達夫故居
中峇魯是Tiong Bahru的 音譯,意譯是新墳場(新冢地),因爲當初是墳墓叢集的荒涼區域。由于當時的墳場建有許多四條柱子的涼亭,供掃墓的人休息,所以中峇魯俗稱四腳亭。墳墓周圍的荒地則有不少農戶和菜園,因此中峇魯過去也叫蕹菜園。
中峇魯是新加坡的第一個衛星鎮,從1936年起至1941年爲止的五、六年間,英殖民地政府爲了緩和當時的屋荒,任命當時的改良信托局(建屋發展局的前身)開展了新加坡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公共建屋計劃,一共興建了十七座二、三層的公共住屋,容納了1600住戶。因爲這是現代化建築,而且離牛車水步行不過半個小時,所以“人文界人士趨之若鹜,紛紛遷入居住”。29
郁飛回憶說:“四十年前我們初到時,那裏似乎是市政當局開始營建公寓或住宅的區域。三年中間,我眼看整條整條馬路兩旁陸續建造起三四層樓房,每套房屋都有齊全的生活設施。街道轉角處開設商店或咖啡店。幾條房屋圍成的空地則鋪設草坪,草坪四角有汽車間。總之,原來比較僻靜的這個區域,到戰爭前夕成了相當熱鬧的中等階層住宅區。南來的文化界人士先後在那裏居住過的有當時由愛國僑領陳嘉庚聘請南來任《南洋商報》總編輯的胡愈之和沈茲九、王紀元,還有名畫家徐悲鴻、音樂家任光、《總彙報》總編輯馮列山、《星洲日報》後一任主筆俞頌華、要聞版編輯尤君浩等。他們在那裏時都同我們家日夕往還。徐先生的畫室設于此,任光更在這裏辦起銅鑼合唱團,在馬華青年中開展救亡音樂運動。”30 他的回憶是大致可靠的。
當時郁達夫還答應林語堂翻譯林的英文小說《瞬息京華》(即《京華煙雲》)。郁達夫就是在中峇魯家中翻譯了大概十分之一,大部分發表在本地的《華僑周刊》。1941年11月16日,徐悲鴻到郁達夫家中拜訪,應林語堂委托,特地詢問了翻譯的進展情況。第二天,徐悲鴻寫信中跟林語堂說:昨日“往訪郁達夫兄,據說尊著譯完大約三十萬字,彼已有十分之一,發表于此間《華僑周刊》殆兩萬字,聞至來年可以全部譯成。弟乃以尊址與之,彼日內將有書致兄說明一切,譯文亦由彼直接郵寄左右。”31 郁達夫翻譯《京華煙雲》一事,郁飛在回憶中也提到了。
當時中峇魯是當時文人學者藝術家聚集區。1941 年 7 月, 畫家徐君濂與林道庸等創辦大鷹畫室 , “承辦一切工商業裝飾建築工程, 彩色油像、牆壁廣告、電影布幕、門面裝置、舞台布景、商標、日曆、月份牌等廣告設計。”32 徐悲鴻曾經在大鷹畫室創作。 故郁達夫1941年7月有《晨雨天涼, 吟贈大鷹畫室》之作,詩雲:
一雨頓教大暑收,炎荒亦自可涼秋。
臨風寫幅丹青賣,不羨人間萬戶侯。33
中峇魯有新加坡本地的寺廟齊天宮,供奉齊天大聖孫悟空。 齊天宮1920年建于永豐街的一塊木薯地,1938年剛剛遷入附近的新址。郁達夫的兒子郁飛當年經常在附近遊玩,所以幾十年後他在回憶中還提到了這個奇特的廟。“我們住處附近倒有座齊天大聖廟,每逢節期香火很盛。國內似乎未見爲這位猴仙立廟的,大聖有知,或將爲僑衆中善信者的虔誠感動吧。”34 如今, 這個廟依然存在,香火很旺 (圖6)。這個廟,和郁達夫居住之地不過兩三百米。
圖6 齊天宮
1940年,黃苗子經過新加坡,自然要拜見前輩郁達夫。他倆在上海就認識,黃苗子和郁達夫的侄女郁風也是在上海認識的 (兩人1944年在重慶成婚)。郁達夫送給黃苗子一個條幅:“芋菜園中小小家,細斟碧乳自煎茶,劉公醉亦非容易,幾見南天有此花。” 黃苗子得知此詩的緣由:劉海粟南行新加坡時,某天與郁達夫郊遊至一小園,一女子奉荼,劉海粟大稱其美,達夫戲作此詩。在新加坡,黃苗子發現未來的姑父郁達夫人緣特好:“什麽人都交,在新加坡茶樓、酒館的夥計,沒一個名字他叫不上來。他們熱情地招待這位先生。”對于郁達夫的舊體詩和書法,黃苗子評價說:他十二三歲就寫詩了,天分很高,典型的中國文人,浪漫主義者,字自成一格,不是專業搞書法,隨便一寫,就完全有自己的風格。 不久,黃苗子回到香港,把郁達夫的條幅交朋友黃般若,托他裝裱一下。沒想到黃般若忘了。2002年,黃般若的兒子竟然在發現這幅字,隨後將此條幅寄還給了黃苗子。35這段佳話,可謂是郁達夫給家人遲到的禮物。
1940年3月,郁達夫和姚楠、許雲樵、關楚璞等人成立了中國南洋學會,創辦了《南洋學報》,36 學會的聯系地址就假借姚楠在中峇魯的住址,永豐街61號2樓 (61-A, Eng Hoon Street)。永豐街即永雲街(Eng Hoon Street),其命名是紀念出生在馬六甲在馬六甲和新加坡作商貿的大富商許永雲 (?– 1880)。37 這個住址,和郁達夫住址和齊天大聖廟構成一個三角形,相距不過一兩百米。所以郁飛回憶說“隔街樓上住有南洋史專家姚楠。”中峇魯的殖民地住宅目前已經成爲新加坡的曆史文化遺産,近80年來依然存在(圖7),幸運之至。
圖7 姚楠故居 (正面二樓)
珍珠巴刹
南天旅店附相鄰的珍珠巴刹,是郁達夫與友朋聚飲之地。珍珠巴刹是位于牛車水著名的綜合市場(巴刹,即bazaar 音譯),是飲食、消遣、購物必經之處。巴刹內有一高大的鐵欄柵,把巴刹分成兩部分,前半部主要賣糕餅、燒臘等食物,還有各具特色的食攤:客家釀豆腐及豬肉粥、雞粥、魚片粥、牛雜粥、潮州粥等各種粥攤、咖哩雜菜飯、廣東的燒臘、鹵味、煮魚頭米粉、海南薯仔咖哩雞、福建炒面和蛋炒蚝煎等等。這裏攤位大多占地較大,加上燈火輝煌,生意興隆。除了飲食攤,還有百貨、日用品、五金、租書和銷售書、眼鏡、唱片、茶攤等等。後半部是“濕巴刹”(相對前半部而言),面積較小,主要銷售各類新鮮禽肉水産以及瓜果蔬菜,一應俱全,是老百姓的菜市場。巴刹前面有一片空地,是人們聽故事和欣賞各種娛樂的場所。
郁達夫好酒,時常去珍珠巴刹和友人小酌幾杯。文人對飲,常有口占,以下幾首可以一窺詩人的日常生活和心境。其一《珍珠巴刹小食攤上口占》:
月缺花殘太不情,富春江上晚涼生。
如非燕壘來蛇鼠,忍作投荒萬裏行。38
此詩是和友人胡邁唱和之作。胡邁在胡文虎在槟榔嶼創辦的《星槟日報》擔任主編,因屬一個報業集團,平時又意氣相投,和郁達夫來往頗多。根據胡邁回憶:“此詩系當時遊戲之作,亦系和余口占原韻者。事緣一日黃昏,因受任光先生之邀,同往珍珠巴刹茶攤共喝啤酒。此茶攤有一茶娘,曾受中等教育,雖貌僅中姿,而口才甚佳,亦可算得一位可人兒。觀形察色,似爲任光先生之密友。飲次,忽由時局而談及家事,任光嘗曆舉安娜女士之種種绯聞,以‘達夫不達夫’,引以爲憾。而茶娘初則偶插一二語,繼則滔滔大論,均覺頗有見地,末則附達夫之耳,耳語良久,達夫唯頻頻點首,間雜哈哈大笑,語閉,歡若小孩,擁擁抱抱,認爲知言。”39 胡邁和任光便問兩人何故歡喜,郁達夫“答以不可說!不可說!”胡邁“一時興起,乃取包茶葉紙,書口占一絕:‘花落重開更蘊情,珍珠巴刹晚涼生。茶娘一語愁能解,不負投荒萬裏行。’”40 郁達夫是有名的才子,旋在紙上和上一絕。
胡邁的回憶,把郁達夫的才子風流、茶娘的善解人意描繪得栩栩如生。四十余年後,胡邁說:“此一時遊戲之作,思之恍若昨日。今郁任兩先生,均下世久矣。”41
1944年,胡邁從友人黃思處得知郁達夫在印尼小島避禍,遂托黃思寄詩一首,42 雲:
鐵馬金戈動地來,倉皇烽火出亡哀。
悠悠生死經年別,莽莽風塵萬念灰。
天外故人差幸健,愁中濁酒且添杯。
今宵願有慈親夢,吩咐晨雞莫亂催。
在蘇門答臘避難的郁達夫讀後,和詩一首《胡邁來詩,會有所感,步韻以答》,雲:
故人橫海寄詩來,辭比江南賦更哀。
舊夢憶同蕉下鹿,此身真似劫余灰。
歡聯白社居千日,淚灑新亭酒一杯。
衰朽自憐劉越石,只今起舞要雞催。43
郁達夫和友人江郎也有詩酒相娛,可能也在珍珠巴刹。其一《書示江郎》 雲:
胡姬侍酒憶芳容,夢斷巫山第幾峰。
酒入愁腸都乏味,花雕未及故鄉濃。44
其二《與江郎對飯座上口占》雲:
東海歸來剩二仙,杖頭花盡買山錢。
南樓箫管沉沉夜,絕似秦淮五月天。45
可惜,江郎不知何許人也,還望方家指教。當時的珍珠巴刹與南天旅店相鄰,1966年12月,一場大火燒毀了這個著名的市場。而後平地建起了摩天大樓珍珠坊,爲幾十層高的商住樓,樓下依然是熙熙攘攘的飲食,是大陸新移民常來之地 (圖8)。
圖8 珍珠坊
醉花林
郁達夫好酒,自然有人請他赴席 。1940年12月初,潮籍富商、醉花林 (Chui Huay Lim Club)的領袖陳振賢和李偉南邀請郁達夫和《星洲日報》總編俞頌華品嘗醉花林著名的潮州菜。飲宴過後,大家坐下品潮州功夫茶。這時,陳振賢獻上七律一首,請教于郁達夫。 詩雲:
中年時有采薪憂,入洛機雲未與遊。
執筆雖然兩月旦,論文同事一春秋。
詩傳杜甫吟方好,檄誦陳琳疾自瘳。
思欲雙沾時雨化,春風許坐庭階否?46
郁達夫答曰: “李偉南、陳振賢先生招飲醉花林, 叨陪末座, 感慚交並, 陳先生並賜以佳章, 依韻奉答。流竄經年, 不自知辭之淒恻也,”和詩如下:
百歲常懷千載憂,幹戈擾攘我西遊。
叨陪賓主東南美,卻愛園林草木秋。
去國羁臣傷獨樂,梳瓴病鶴望全瘳。
窮來欲問朝中貴,亦識流亡疾苦否。47
陳振賢又請郁達夫爲醉花林題寫對聯,郁達夫一揮而就:醉後題詩書帶草,花香鳥語似上林。”48 上聯寫此時此景此情,下聯將醉花林比作上林苑,上下聯還巧奪天工,將醉花林一名嵌入,顯示了郁達夫深厚的文史功底和超凡的捷才。可惜,此幅墨寶已經無存。
醉花林是潮汕商人的俱樂部,成立于1845年,是新加坡曆史最悠久的華人俱樂部,至今依然活動頻繁,影響深遠。醉花林倡辦人爲陳成寶(Tan Seng Poh),1845年他騰出其家族在慶利路(Keng Lee Road)190號的房子作爲會址。49 1879年,十位先賢各捐資四百元買下該地作爲永久會址。前幾年原地翻新,如圖9。陳振賢 和李偉南都是新加坡商界、僑界的英傑,對于抗戰和本地教育事業貢獻良多。50
圖9 醉花林
白燕社
當時《星洲日報》位于羅敏申路(Robinson Road)80號,位于新加坡繁華地段丹戎巴葛區,離牛車水也是步行距離。圖10爲目前羅敏申路80號,應該是在當年的《星洲日報》舊址附近;斜對面便是著名的老巴刹(圖11),也是當年郁達夫經常吃飯的地方。離報館不遠便有黃葆芳回憶中提到他和郁達夫作方城戲的白燕社。白燕社是當時《星洲日報》管理層的俱樂部,位于俊源街 (Choon Guan Street)(圖11),和羅敏申路80號至多不過三五百米, 是郁達夫常去之地,很多人也是在那裏認識了郁達夫。當年《星洲日報》的同事實吳繼嶽回憶說:1939年8月27日下午七點,“我從曼谷乘國際快車抵達新加坡,在離《星洲日報》約百步腳的‘白燕社’樓下,由社長胡昌耀介紹我第一次會見郁達夫先生。當時郁先生正與胡社長及另外兩位同事打牌”,“他的夫人王映霞女士坐在身邊看他打牌”。51 “‘白燕社’是星洲日報社高級職員的俱樂部,路上是宿舍,樓下經常是同事工余消遣的場所, 或下棋,或玩音樂,或打小麻將。郁先生經常于晚飯後到這裏玩八圈麻將,才去報社上班。”52
徐君濂回憶:“達夫先生偶有余閑,也到報社同人組織的小俱樂部‘白燕社’聊天、喝咖啡、打小牌”;“三四十年代在比較保守的南洋社會,俱樂部如過江之鲫,商界中任組織的占絕大多數,大者百余人,小者十數人,實際上是男子專到的消閑場所。喝酒、打牌、叫條子,三位一體,也有人皆俱樂部談生意經的。”53 雖然一般俱樂部不允許家庭婦女跨入,但白燕社對王映霞網開一面。郁達夫每次去,王映霞必然陪同, 直到1939年春天香港《大風》雜志發表郁達夫的《毀家詩紀》爲止。54
圖10 羅敏申路80號(星洲日報舊址)
圖11 老巴刹
圖12 俊源街
1944年,郁達夫收到胡邁來詩, 有所感而和詩,其中有一句雲:“歡聯白社居千日,淚灑新亭酒一杯。”詩中的白社即指白燕社。 由于當時郁達夫在白燕社和一般僑領附上吃喝玩樂,許多左翼人物相當不滿,當時在《星洲日報》作外勤記者的石蘊真說,“過了不久,我對他的行爲卻有些迷糊不解,我發現他經常去赴一些附庸風雅的資本家的宴會。飲酒賦詩,但是我認爲是有些肉麻的。後來我又知道他經常去‘白燕社’玩。這白燕社,是報館經理等上層人物去打牌玩樂的地方,自然也有些幫閑的人去湊熱鬧,在我的眼裏,它是個荒唐的地方,”“他的思想大概有時有些糊裏糊塗”;55 後來,“事實使我逐漸了解,郁先生和一些人到‘白燕社’去是迫于環境是去應付的”。56 郁飛也頗爲不解,回憶說:“父親在新加坡的交遊也同過去一樣廣闊。他周旋在華僑資産階級頭面人物(也稱僑領)之間。我常想,他們除了慕名,還能了解他什麽呢。”57
江夏堂和敬廬學塾
芽籠35巷16號的江夏堂是黃琮(Huang Mun Se,字曼士,1890-1963)的居所。徐悲鴻當年在法國留學窮困潦倒之際, 碰到了黃曼士的哥哥黃琬(字孟圭),黃孟圭愛惜徐悲鴻的才華, 就介紹徐去新加坡找他的弟弟、時任南洋煙草公司新加坡分行經理的黃曼士幫忙。徐悲鴻于是到了新加坡, 經黃曼士介紹,給當地僑領陳嘉庚、陳延謙、李俊承等作畫, 聲譽鵲起,收入頗豐, 結下了和黃氏兄弟以及新加坡的不解之緣。黃曼士與哥哥黃孟圭待徐悲鴻如自己的兄弟,年紀都略大于徐悲鴻,所以徐悲鴻稱他們爲“大哥”“二哥”。徐悲鴻在新加坡長期下榻于江夏堂,郁達夫也多次前去江夏堂拜訪黃曼士以及徐悲鴻。圖13和14 爲江夏堂,目前是新加坡黃氏總會所在地。2017年5月9日筆者探訪時,看守的老太太告知,江夏堂即將拆毀重建爲八層樓的現代化建築。如此,則郁達夫、徐悲鴻的南洋遺址又被毀掉一處。
黃孟圭(1885-1965)出身于福建南安望族,和僑領陳嘉庚先生相交甚深。1919年8月,陳嘉庚籌辦廈門大學,黃孟圭與全國教育界名流蔡元培、黃炎培等十人並列爲籌備員。1922年,在陳嘉庚和黃奕住資助下,黃孟圭赴美入哥倫比亞大學修讀教育學碩士。1925年,黃孟圭獲教育學碩士,回國前到歐洲考察教育。在巴黎黃孟奎拜訪中國駐巴黎總領事趙頌南先生,經趙介紹認識當時已在巴黎留學六年的徐悲鴻先生。黃徐兩人在街邊咖啡座一聊就是四個小時,從此結下終生不渝的友誼。1926年,黃出任福建省教育廳長;1939年避日禍到新加坡。
圖13 江夏堂外景
圖14 江夏堂大廳
黃孟奎與徐悲鴻、郁達夫都是舊交,因而黃氏兄弟和郁達夫往來頗多,少不了唱和。1940年6月24日, 郁達夫發表贈給黃孟圭的詩,題曰:“孟圭黃先生,曾長閩省教育廳,足迹幾遍全球,近息影星洲,設帳授徒,學濂溪之課士,因用先生《課徒感作》原韻,賦贈長句。”58 詩雲:
博學能文似茂先,八閩詩壘此中堅。
人傳江夏黃童德,我頌颍川太守賢。
老去河汾終日講,南來風雅一身肩。
三台合有飛升兆,鹳雀銜鳣影正翩。59
設帳授徒指的是黃孟圭主持敬廬學塾。敬廬學塾位于Newton 附近,由林謀盛、胡少炎等發起創辦。601941年3月15日,郁達夫發表祝賀詩,題爲《孟奎先生營敬廬學塾于紐頓郊外詩以奉賀》,詩雲:
槐市門庭號敬廬,三千儀禮滿床書。
旁人錯比揚雄宅,異代應教庾信居。
巨鹿從遊遺恨少,華陽奔命捷音虛。
何年重返閩江棹,一路春風到石渠。61
第二天,郁達夫出席敬廬學塾創辦典禮;3月18日, 他又發表敬廬楹聯“四面園林無限好,一樓風月不勝情”。62 可惜時局變化,這所學校存在的時間並不長,敬廬不複存在。1942年日寇南侵,黃孟奎也逃離新加坡,抗戰勝利後重返新加坡,不久因病赴澳就醫。
愚趣園和神農大藥房
韓槐准老先生 (1891-1970)是海南文昌人, 是宋慶齡的同族,年輕時南下南洋賣苦力。他好學成癖,天分出衆,學習研究制藥、陶瓷、考古以及植物園藝,均有成就。許雲樵在《追悼韓槐准先生》一文評價說:“南洋有數不清的百萬富翁,都是赤手空拳發迹起來的,但從一個略識之無的膠工,一躍而成爲博學多聞的考古學家,古往今來,在東南亞千余萬華人中,惟韓先生一人而已。”63 1936年,韓槐准把積攢的700多元錢,在郊外的湯申路買了兩英畝半的山坡,種植了400多株紅毛丹,並且親手嫁接改良,而後又建了幾件小屋, 陳列他搜集的古董圖書,自名爲愚趣園。韓槐轉誠摯熱情,愚趣園很快成爲當地學人交流的勝地,往來無白丁,如張禮千、郁達夫、關楚璞、姚楠、張匡人、徐悲鴻、劉海粟、吳子深、許雲樵、衛聚賢、以及歐人蘇利文(Dr. M. Sullivan)、推棣(W.F. Tweedie)、柯淩士(Colings )等。
郁達夫與黃孟圭、韓槐准、徐悲鴻等經常在韓槐准的愚趣園聚會;郁達夫曾贈韓槐准一聯“其愚不可及,斯趣有作爲”,真是一幅人物情景合一的妙對。64 韓槐准的愚趣園在當時的郊外,所以郁達夫1939年秋天有詩題記:“槐准先生深居郊外,有裴真學風,悲鴻畫雞以申賀,囑達夫題之,時己卯秋也。”65
紅冠白羽曳經綸,文質彬彬此一身。
雲外有聲天破曉,蒼筤深處臥斐真。66
1940年6月16日,郁達夫又有詩題記:“槐准先生于暇日邀孟奎先生及報社同人遊愚趣園,時紅毛丹正熟,主人囑書楹貼,先得首聯,歸後綴成全篇”。67 據姚楠回憶,當時他也在場。68 詩雲:
賣藥廬中始識韓,轉從市隱憶長安。
不辭客路三千裏,來啖紅毛五月丹。
身似蘇髯羁嶺表,心隨謝翺哭嚴灘。
新亭大有河山感,莫作尋常宴會看。69
1962年韓槐准回國,他將在南洋所搜集的古代文物,全部帶回中國捐贈博物院,出任北京故宮博物院顧問,其愚趣園已經不複存在。
郁達夫詩中的“賣藥廬中始識韓”,指的就是韓槐准和符致逢合股的 神農大藥房 (Singapore Medical Office)。70 神農大藥房位于“勿拉士巴刹路,三十年代算是星洲規模較大的西藥房”(圖15),71 市區重建前在在馬裏士他路(Blastier Road)奧迪安大廈對角頭,72 也無從尋訪了。
圖15 神農大藥房所在街道73
虎豹別墅
虎豹別墅是客家富商、《星洲日報》老板胡文虎爲其母親祝壽所建,位于巴西班讓的小山丘上。 別墅面臨南部海岸,俯瞰九曲十三灣的山坡小道,是當時有名的豪宅和風景線。胡文虎邀請郁達夫撰聯。曾撰對聯一副, “爽氣自西來,放眼得十三灣煙景;中原勞北望,從頭溯九萬裏鵬程”,74 橫批“挹翠”。(圖16 郁達夫聯1)郁達夫上聯西眺寫景,下聯北望抒情,愛國之心,躍然紙上。胡文虎當時實力雄厚,隱然已和德高望重的僑界領袖陳嘉庚相提並論和抗衡非常引人注目。
劉延陵回憶說,名爲“挹翠”的拱形石牌坊,兩旁共有長短不齊的四支石柱,胡文虎請郁達夫撰寫兩副對聯,“達夫先生稍一構思,便寫成了”。75 較短的一幅是:天半朱霞,雲中白鶴;山間明月,海上清風。較長的一幅如前所引。
郁達夫當然和虎豹別墅並不陌生。1941年5月17日, 郁達夫在虎豹別墅參加中國駐新總領事高淩百歡迎中國軍事代表團的聯誼會。76 又,1939年12月23日, 郁達夫在《星洲日報》“繁星”發表虎豹別墅楹貼,中柱聯爲:山靜白雲閑,輝耀一樓話萼;瀾澄蒼()曉,望迷萬頃煙波。77 (圖17 虎豹別墅對聯2) 偏柱聯:()學()風承上蔡;山居樹石()平泉。78
另外,別墅中另有一座不題名的石牌坊,兩旁各有一支石柱,郁達夫爲它而題的對聯是:萬水彙歸,環海銀濤收眼底;金樽共賞,前山翠黛展峨嵋。79 (圖18 虎豹別墅對聯3)
圖16 虎豹別墅郁達夫聯1
圖17 虎豹別墅郁達夫聯2
圖18 虎豹別墅郁達夫聯3
期頤園
期頤園是新加坡名醫胡載坤的住宅。胡載坤(1896-1984)是胡文虎的叔父、新加坡前財政部長胡賜道的父親。上世紀30年代初,胡載坤醫生置下這座占地達6英畝的園林式住宅,將之命名爲期頤園,“百歲曰期頤”,寓意寄望老父親胡化山能享百年天壽。劉海粟1940年至41年期間他來新舉辦籌赈畫展,畫展結束後受胡載坤醫生之邀住進胡家大宅——期頤園。他和郁達夫、徐君濂、劉抗、黃葆芳等經常在期頤園見面。黃葆芳回憶:“每逢劉老師畫興濃時,揮毫潑墨,郁先生總是靜靜第在旁觀看,一面構思他題畫的詩句。當時劉畫郁題的作品不算少,可惜星洲淪陷,收存者害怕惹禍,可能很多都毀滅了。”80 郁達夫爲劉海粟的多幅作品題詩,很多就是在期頤園裏完成。比如 1941年4月16日17日郁達夫連續發表了兩首題詩。
其一《題劉大師畫祝融峰水墨中堂》:
七十二峰最上層,望衡九面競崚嶒。
年來宗炳垂垂老,臥看風雷筆底凝。
其二《題劉大師及徐君濂、劉抗、黃葆芳合作歲寒三友圖,圖中有大石》:
松竹梅花各耐寒,心堅如石此盟磐。
首陽薇蕨鍾山菽,不信人間一飽難。81
期頤園早就不存。 1980年代劉海粟再訪新加坡時,也只能在現代化公寓的大門口留影感慨。期頤園其具體地理位置是在烏節路ION後面的巴德申山(Paterson Hill)2號,現爲The Marq公寓 (圖19)。
圖19 期頤園舊址 (The Marq)
怡和軒、晉江會館
成立于1895年的怡和軒俱樂部(圖18),是星馬華僑富商的俱樂部、新加坡華人社團中的百年老字號。其位置處在牛車水和中峇魯之間。與另一家百年老字號、成立于1906年的新加坡中華總商會一樣,怡和軒俱樂部在新加坡華人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曆史價值與地位。
1941年12月8日, 日軍轟炸新加坡。星洲華人華僑立刻掀起了抗敵自衛的高潮。文化界同人成立了“星洲華僑文化界戰時工作團”,郁達夫任團長,同時兼任青年戰工幹部訓練班大隊長,胡愈之任副團長。82 接著,華僑各界成立了“新加坡抗敵動員總會”,陳嘉庚任主席,郁達夫任執行委員。“郁達夫先生既擔任團長,又兼任‘青年戰工幹部訓練班’的大隊長。他晚上編報,白天幹團的工作,廢寢忘食,在敵人的大轟炸中,冒著生命危險,從這個區到那個區”布置工作,“實實在在地幹,熱情洋溢地負起領導責任來”。83 有一次, 他頭部爲流彈彈片擦傷,裹著繃帶,沒什麽要緊, “但很想休息”。84 達夫先生的辛勤和負責,令人讀後心酸不已。
在新加坡淪陷之前,大家常聚在怡和軒討論(圖20)。怡和軒隔壁就是晉江會館(圖21),是當年抗敵總會所在地,不久文化界戰時工作團也搬來這裏辦公。1942年初郁達夫作爲抗敵總會的負責人之一, 就常常在晉江會館值班。
1942年2月4日,潘受曾親自送郁達夫、胡愈之、王任叔等人渡海等人乘船離開新加坡奔赴印尼躲避。郁達夫被害,1947年潘受和諸位老友夜坐怡和軒,討論起郁達夫有詩《怡和軒與諸友夜坐追話郁達夫之死》,雲:
嚴警烏啼寇壓城,當時共此議宵征。
陸遊家國于詩見,杜牧江湖載酒行。
耿耿三年支萬忍,遲遲一死換千生。
招魂何處收殘骨,徒博虞初說部名。85
圖20 怡和軒
圖21 晉江會館
“當時共此議宵征”指的就是日寇占領前的陳嘉庚和郁達夫潘受等在怡和軒聚會討論對策。對于此詩,潘受有詳細說明:“一九四二年二月,達夫自新加坡圍城出走,其小電船原爲洪永安備以供余與永安兩家眷屬用者,約定五日黎明開往鄰近之蘇門答臘小島。余告知達夫及李鐵民皆欲同行。先一夕乃同下榻怡和軒待發。達夫所攜小行筪,衣物數事而外,有白蘭地一瓶,牛肉幹十余塊,詩韻一部,曰舟中可唱和也。相與大笑,酒、三人立盡之。達夫又言胡愈老等數人尚無以爲計,余念與永安兩家別購得西行船票,行期爲六日。因商得永安同意,將小電船坐位,盡讓與之,遂分途。達夫既至蘇門答臘,化名趙廉。嗣爲日寇所得,命充通譯。三年間,全活甚衆。寇降,懼平日罪行,多不能逃其耳目;又早知其人即郁達夫,乃密害之以滅口,竟無有知其死所者。”86
不過,當時和郁達夫一起稱作小電船逃亡的金丁則否認了潘受的回憶。87 金丁回憶,1940年2月4日清晨一起乘船離開新加坡的有19人,包括胡愈之、郁達夫、邵宗漢、張楚琨、蔡複生、王紀元、王任叔夫婦、陳仲達夫婦、高雲覽夫婦、劉道南夫婦、以及金丁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孩子;而小電船是張楚琨設法租到的;88 寫這段回憶時,金丁還特地同張楚琨核對了這個問題。89 張楚琨則回憶:這艘破舊的摩托舢板, 是“我和劉武丹(康迪動員總會勞工部副主任)接洽好的”,一起乘坐的有28人。90 胡愈之則回憶, “小船是劉武丹先生預先設法雇定,留給文化界撤退用的。”91
又,當年一起乘船逃難的人達到二十余人,並非潘受提到的小電船所能容納;92此外,這些重要人物,既然准備離開新加坡避禍,理當有所准備,不可能在臨行前尚無著落。這樣看來, 潘受的回憶似乎有誤。
平社
平社于1940年成立,創辦人爲林慶年、林謀盛、卓經端、李澤侖等, 地址在尼律廣東會館三樓。93 平社是新加坡本地成立的京劇社,爲了擴大影響,特意照搬了上海平社的名字。不過,本地票友在此之前已經有爲抗戰義演之舉。郁達夫愛好戲劇,所以經常參與平社活動。郁飛回憶:當地票友組成平社,“他也是贊助人。平社有演出他必定到場。”94
1941年3月2日,郁達夫 當選爲“平劇研究社”理事,6日出席“平劇研究社”理事會議,商量成立平社紀念大會;95 同年10月15日, 參加平社理事會會議,討論11月將舉行的援英義演方案和參加柔佛“平社”成立義演事項。96 平社依然存在,只是實力和影響大不如前,目前的地址在史密斯街 (圖22)。
郁達夫到過的其他地方還包括中華總商會、居士林、維多利亞劇院、華僑中學、愛同學校、中興俱樂部等等。1939年7月1日,他受邀出席李俊承在佛教居士林歡迎印度國際大學中國學院院長譚雲山的齋宴。97 他也在維多利亞劇院觀看過王瑩的演出。另外,他還給義安女校、樹人學校、培群學校、民衆義校寫過校歌。98樹人學校似乎無存;民衆義校估計是日軍南下前後創辦的短期訓練學校,也已無存。義安女校早已輾轉成爲義安小學;培群學校依然存在,但估計知道郁達夫爲此二校寫過校歌的人應該寥寥無幾了。
圖22 平社
彼窠書店署星州
巧得很,新加坡最近出版了一本書,《致讀者 :新加坡書店故事1881-2016》,其中就提到了郁達夫爲星洲書店題寫牌匾的事。星洲書店位于大坡大馬路(橋南路)187號。 1939年1月中旬的一個下午,剛到新加坡不到一個月的郁達夫,嗜書如命,來到了星洲書店。書店創始人之一,遊杏南熱情地接待了他。郁達夫選了一些書,卻發現現金不夠,于是請遊杏南爲他先留著這些書。遊杏南卻讓郁達夫先把書拿走,下次來時再付款,以免放在店裏被別的讀者買走了。 第二天,郁達夫便前來付款,而且還留下一筆錢,作爲以後買書之用。這樣,郁達夫便成爲星洲書店的常客,和遊杏南也成爲朋友。以後遊杏南便懇請郁達夫寫個書店招牌,這爲郁達夫和南洋的不解之緣又添了一筆重彩。99
郁達夫在新加坡只有三年多時光,但其才華、能力和貢獻舉世皆知,在本地華社聲名顯赫,其事迹在戰後一直流傳。 1958年,南來詞人趙尊嶽在馬來亞大學中文系任教,與郁達夫當年同事朋友傅無悶、馮列山、李西浪、胡邁 有交往唱和。100 他發現新加坡留存的郁達夫手迹依然不少,包括郁達夫給星州書店題寫的招牌“星州書店”高懸市上,頗有所感。他說:“日軍南襲時,郁達夫方留星洲,旋去印尼被禍。在星洲多有文酒之會,嘗因人請作,榜書其星州書店招額,迄今猶懸鬧市。”詩雲:“觸目警心過市樓,彼窠書店署星州。黃公垆畔猶能記,牢落詩人酒一瓯。”101 物是人非,豈不怆然?
後記:本文承蒙杭州文史協會同仁鼓勵,寫作期間又蒙新加坡文史前輩杜南發先生指導幫助,不勝感激,特此致謝。
1 以此論之,李先生生前是民國輩分最高之人。
2 郁達夫,《郁達夫詩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9,222頁。
3圖片下載自 http://www.sgwritings.com/320/viewspace_3603.html。丹戎巴葛火車站是當年從新加坡乘火車去馬來西亞的始發站,幾年前已經停止使用。
4 《郁達夫詩全編》,226頁。
5 《郁達夫詩全編》,228頁。 詩末注明爲1939年2月7日。
6 《郁達夫詩全編》,223頁。
7 《郁達夫詩全編》,223頁, 注解1。
8 潘受,《潘受詩集》,再版,新加坡文化學術協會,2004,15頁。 潘受(1911—1999),原名潘國渠,字虛之,福建南安人, 1930年19歲南渡新加坡,初任《叻報》編輯,1934年起執教于華僑中學、道南學校及馬來亞麻坡中華中學,曾任道南學校校長6年(1935-1940)。1930年代,他任“南洋華僑籌赈祖國難民總會”(主席陳嘉庚)主任秘書;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輾轉到陪都重慶。1949年再返新加坡,1953年參加籌辦南洋大學,任南大執行委員會委員。1955年南大校長林語堂離校,受任大學秘書長,渡過一段沒有校長主持校務的最艱苦的四年,直至1959年第一批437名學生畢業才辭去職務。1958年,潘受被英國殖民政府褫奪公民權,成爲沒有國籍的人。新加坡獨立後,潘幾次申請公民,都被當局刁難,直到1983年經新加坡書法家協會會長陳聲桂積極爭取,才于1983年4月恢複公民身份,以後積極參與本地文藝活動,重新恢複和大陸文藝界的往來,被新加坡尊爲國寶。1999年潘受逝世,其骨灰移靈至澳洲柏斯。
9 杜南發致筆者電子郵件,2017年5月19日。
10 郁雲,《郁達夫傳》,台北:蘭亭書店,1986,174頁。
11 《郁達夫詩全,編》,242頁。
12 同上。
13 郁飛,“郁達夫的星洲三年”,《回憶郁達夫》,陳子善、王自立編,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454頁。
14 黃葆芳,“回憶達夫先生二三事”,《回憶郁達夫》,529頁。黃葆芳 (1912-1989),新加坡華人畫家、作家。原籍福建福安,1935年畢業于上海美專,後留校任教,故和劉海粟有師生同事之誼,期間還得到王個簃等名家教誨,成爲吳昌碩的再傳弟子;1938年移居新加坡,在當地美術界享有盛譽,曆任新加坡中華美術研究會副、正會長。
15 王潤華,“走出郁達夫傳奇的人物”,《郁達夫卷》,王潤華編,台北: 遠景出版事業公司, 1984, 57-58頁。
16 王映霞,《我與郁達夫》,廣西教育出版社,1992, 112頁。兩人離婚,王映霞回憶是1940年3月正式簽名同意;見王映霞, 112頁。
17 郁飛,462-463頁。
18 《郁達夫詩全編》,235。
19 姚楠,“緬懷郁達夫”,《星雲椰雨集》,新加坡:新加坡新聞與出版有限公司,1984, 23頁。
20 姚夢桐,24頁。
21 胡邁,“達夫漫憶”,《回憶郁達夫》,490頁;喬冠華,“談達夫先生與我的合影”,《回憶郁達夫》,494-495頁。
22 姚夢桐,26頁。
23 王潤華,“郁達夫在新加坡與馬來亞”,《郁達夫卷》,王潤華編,台北: 遠景出版事業公司, 1984,4頁。
24 姚夢桐, 《郁達夫旅新生活與作品研究》,新加坡:新加坡新社,1987, 17頁。
25 郁飛,455-456頁。
26 郁雲,《我的父親郁達夫》, 台北:蘭亭書店,1986,165頁。
27 柯木林,“郁達夫故居在哪裏?”, 《聯合早報》, 2016年12月26日。
28 許雲樵(遺作),“中峇魯區今昔”,《南洋學報》,第三十八卷第一、二期 (1983年6月),86頁。
29 許雲樵(遺作),“中峇魯區今昔”, 86頁。
30 郁飛,455頁。
31 陳子善,“郁達夫譯《瞬息京華》”,《沉醉春風—追尋郁達夫及其他》,北京:中華書局,2013,88頁。
32 姚夢桐, “畫家徐君濂”,《新加坡戰前華人美術史論集》, 新加坡亞洲研究學會, 1992 , 197頁。
33 《郁達夫詩全編》,256頁。
34 郁飛,462頁。
35 以上摘錄自李傳玺,“時隔62年的寄還”,《人民政協報》2014-03-20期05版。感謝杜南發先生提供這個線索。
36 1942年初日軍占領新加坡等地,姚楠已經回到重慶,鑒于形勢,他聯合回到重慶的會員張禮千、朱傑勤那南洋學會遷到重慶;1946年上半年,張禮千趁回到新加坡的機會,又把南洋學會遷回新加坡。見姚楠,“南洋學會的變遷”,《星雲椰雨集》,56-61頁。南洋學會目前依然存在。
37 許雲樵,87頁。
38 《郁達夫詩全編》,241頁。
39 胡邁,“達夫漫憶”,《回憶郁達夫》,488。胡浪漫,原名浪桂,字邁。華僑,汀州永定人。 1930年代遠渡南洋,曆任馬來西亞《星槟日報》、新加坡《星洲日報》、《總彙報》總編,1949年因爲文言論激進,不容于當局,乃辭職從商;1965年新加坡獨立後,長期擔任新加坡永定會館會長;任光(1900-1941),浙江嵊縣人,1919年到法國勤工儉學,學習音樂;1927年回國後參加左翼劇聯音樂小組及歌曲作者協會;1934年創作了著名的《漁光曲》以及抗戰歌曲《打回老家去》、《高粱紅了》等。他大約是上海“八一三”後到南洋宣傳抗日。1940年任光回國,不久隨葉挺從重慶到新四軍,1941年在皖南事變中犧牲。
40 胡邁, 同上。
41 胡邁,同上。
42 胡邁, 491頁。
43 《郁達夫詩全編》,271頁。
44 《郁達夫詩全編》,241頁。
45 《郁達夫詩全編》,241頁。
46 李志賢 編著, 《醉花林俱樂部:流金歲月一六六周年暨新會所開幕雙慶紀念特輯》,新加坡:醉花林俱樂部,68頁。
47 《郁達夫詩全編》, 247頁。此詩發表于12月11日。
48 李志賢 編著, 《醉花林俱樂部:流金歲月一六六周年暨新會所開幕雙慶紀念特輯》,新加坡:醉花林俱樂部,68頁。
49 陳成寶出生馬來西亞在霹雳州,五歲隨姐姐來到新加坡;姐夫即新加坡富豪佘有進。中峇魯有成保路(Seng Poh Road)和成保巷(Seng Poh Lane ), 都是以他命名。
50 李偉南(1880 – 1964),澄海人, 1897 年便隨父親下南洋討生活,原本目不識丁的他,憑著勤奮和毅力,學會了讀書寫字。初期任職于孔明齋、森峰棧等民信/彙兌局;後來據說參與成立了“再和成偉記信局”;之後在著名的四海通銀行工作,並出任該銀行總經理多年; 1929 年出任第 17 屆中華總商會會長,隨著也出任潮州八邑會館、義安公司等潮人社團的主席、副主席之職、以及廣東會館首任會長, 並參與創辦南洋大學。南洋理工大學的圖書館便是以他命名。陳振賢 (1894-1976),潮安人,畢業于汕頭普益社英文商業學校,早年參加同盟會,1926年南下新加坡;1936年出任四海通銀行司理,1937至1942年連任潮州八邑會館正副總理、義安公司正副總理,1937年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並發起星華籌赈大會,爲抗日救國盡力匪小。他曆任廣東會館財政、南僑籌赈會常委、義安女校主任、醉花林俱樂部總理、以及端蒙、樹人學校董事等公職。
51 吳繼嶽,“值得我們永遠懷念的愛國詩人郁達夫先生”,《回憶郁達夫》,517頁。
52 吳繼嶽,518頁。
53 徐君濂,“郁達夫先生在星洲雜憶”,《回憶郁達夫》,481頁。
54 徐君濂,481-482頁。
55 石蘊真,“郁達夫在《星洲日報》的幾件事”,《回憶郁達夫》,505頁。
56 石蘊真,506頁。
57 郁飛,461頁。
58 《郁達夫詩全編》,244頁。
59 《郁達夫詩全編》,244-245頁。
60 林謀盛 (1909-1944),福建省南安人,是新加坡著名建築家林路之子。 16 歲前往新加坡與其父團聚,入萊佛士學院學習;畢業後又到香港大學攻讀商科。1929 年,其父病 逝,他成爲業産繼承人,涉足商界,首先經營磚瓦廠、餅幹廠等,不到 10 年時間,事業發達,被選爲新加坡建築業公會會長、新加坡中華總商會董事、新加坡福建會館執委兼教育主任,成爲新加坡華僑的一個傑出的青年領袖人物。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林謀盛積極參與發動僑界抵制日貨,籌集赈款,支援祖國抗日;1941 年 12 月日寇南侵,林謀盛出任新加坡華僑抗敵動員總會執委兼勞動服務團主任,組織華僑抗日義勇軍,曾與日寇進行四晝夜激戰。 新加坡淪陷後,林謀盛被抄家,家屬八人被捕。他在淪陷前夕,與莊惠泉等人奉命撤離新加坡,經印尼巴東乘澳洲巡洋艦赴錫蘭,然後輾轉到印度飛往戰時陪都重慶,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咨議及福建省臨時參議員。1942 年 6 月,林謀盛奉命前往印度加爾各答,將流落在那裏的 2000 多名華人海員組織爲“中國留印海員戰時工作隊”,他與莊惠泉分任正副隊長,主持海員訓練工作。1943 年,中英政府准備收複馬來亞,林謀盛奉命與英軍聯絡,組織中英聯合軍團東南亞華人地下抗日軍即 136 部隊,被授上校軍銜;同年 10 月潛入馬來亞,在敵後開展工作。1944 年 5月 27 日,林謀盛不幸被捕, 6 月 29 日壯烈犧牲,年僅 35 歲。1946 年 1月,國民政府追認林謀盛爲陸軍少將,下令褒揚。英軍以軍禮安葬其遺骸于麥裏芝蓄水池上,署碑“陸軍少將林謀盛之墓”。
61 《郁達夫詩全編》,250頁。
62 《郁達夫詩全編》,298頁;姚夢桐,26頁。
63 許雲樵,“追悼韓槐准先生”, 《東南亞研究》,第六卷(1970年 ),37頁。
64 姚楠,“韓槐准與愚趣園”,75-80頁。
65 《郁達夫詩全編》, 231頁。
66 同上。
67 《郁達夫詩全編》,244頁。
68 姚楠,“緬懷郁達夫”,25頁。
69 同上。
70神農大藥房 (Singapore Medical Office)是一個在新加坡的德國人于1866年創辦,大概在1919年被符致逢的叔父盤下。符致逢(Foo Kee How 1898-1975),也是海南文昌人, 1922年到新加坡學英文,不久叔父開辦的德國神農藥房當夥計,打短工維持生活,利用業余時間繼續讀書。大概在這不久後,韓槐准也入股神農大藥房。1938年11月,符致逢擔任香港瓊崖華僑聯合總會宣傳部長,爲支援家鄉抗戰救亡做了大量工作;1946年爲私立海南大學發起人之一,以後曾任海南會館主席等職,是新加坡僑界、商界的重要人物。
71 姚楠,76頁。神農大藥房現在還在營業,見http://www.singaporemedicaloffice.com/about.html。
72 蔡建奕,“藝術大師徐悲鴻在新加坡的憶往”,第3頁,file:///C:/Users/Admin/Downloads/Xubeihong%20(2).pdf。 此文是2008年爲新加坡美術館“徐悲鴻在南洋”特展而作。
73 左起第二間爲神農大藥房舊址,現已無存。見http://www.singaporemedicaloffice.com/uploads/1/9/2/5/19251097/__sgmedicalofficeflyer.pdf。圖
74 胡邁, 490頁。筆者在實地看到此牌坊注明是郁達夫擬此二副對聯。
75劉延陵,“憶 郁 達 夫”,原載于香港《星島晚報·大會堂》1990年6月21日;見“郁氏家族網站—曆史與憶”http://www.yufamily.org/src/LiuYanling_RememberingYuDafu.php?xref=yufamily_history_201704171229gd0G。
76 姚夢桐,26頁。
77 《郁達夫詩全編》,294頁。原注指括號內字模糊,筆者實地查看爲“海”字。
78 同上,原注指括號內三字模糊不清,筆者實地查看,爲“家學宗風承上蔡;山居樹石擬平泉。” 筆者在實地看到此牌坊注明是郁達夫擬此二副對聯。
79 同上。
80 黃葆芳,528頁。
81 《郁達夫詩全編》,253頁。
82張楚琨,“憶流亡中的郁達夫”,《回憶郁達夫》,589-590頁。
83 吳柳斯,“憶流亡在蘇島的郁達夫”,《回憶郁達夫》,623頁。
84 金丁,“郁達夫在南洋的經曆”,《回憶郁達夫》,574頁。金丁即汪金丁(1910-1998),1928年畢業于北京毓英中學,1932年在上海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曆任執委、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組織部秘書、新加坡南洋女中教員及印尼某華僑中學教員,1949年回國後曆任北京河北高中校長、中國人民大學語文系中國文學史教研室主任、教授。
85 潘受108頁。又見潘受,“憶達夫出走蘇門答臘”,《回憶郁達夫》,588頁。
86 同上。
87 金丁,574-575頁。
88 金丁,574頁。
89 金丁,575頁。
90 張楚琨,“憶流亡中的郁達夫”,《回憶郁達夫》,601頁。
91 胡愈之,“郁達夫的流亡和失蹤”,《回憶郁達夫》,540頁。
92 杜南發致筆者電子郵件,2017年5月19日。
93 尼律是Neil Road 的音譯,“律”即“road”的音譯。
94 郁飛,465頁。
95 姚夢桐,26頁。
96 姚夢桐,27頁。
97 姚夢桐,20頁。
98 郁達夫,《郁達夫全集》第九卷詩詞,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259-262頁。
99 上述事迹見黃涓,“收藏我們的書店記憶,” 《聯合早報》,2016年12月19日,“現在”第二版。
100 趙尊嶽的父親趙鳳昌,是晚清重臣張之洞的幕僚和心腹,晚年寓居上海,在南北和談中起了重要作用,被人譽爲民國的催産婦。趙尊嶽是民國詞人況周頤的親傳弟子,也是收藏大家王世襄的姑父。
101 趙尊嶽,《高梧軒詩全集》,1965年,出版社缺, 212頁。按,趙尊嶽詩中指郁達夫書寫的書店招牌爲“星州書店”,恐屬筆誤,當爲“星洲書店”。王自立、陳子善編的《郁達夫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內頁附書店照片,書店懸挂招牌爲“星洲書店”。
原文標題爲《郁達夫新加坡遺蹤新探》載于《杭州文史》2017年第一期
作者楊斌 曾任新加坡國立大學曆史系副教授,對本地曆史頗有研究,剛剛出版《上座傳經事已微—饒宗頤新加坡大學執教考》一書。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限量版300本。點擊https://www.fomomkt.com/store/v2/merchant/xinjiapoyan/1485346938 可以購買作者簽名本。
(作者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博物館饒宗頤畫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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