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應笑,2011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2013年耶魯大學碩士畢業,後進入加州伯克利大學讀博。本文來源:袁應笑豆瓣專欄《一直走直到我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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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留學的時間並不長。可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我已經感受到了世界一流大學與我們北大的差距。最直觀的一個例子是校園。耶魯沒有圍牆——一個學校怎麽可以沒有圍牆呢?我們北大不但有圍牆,還有門禁,進進出出要查學生證,沒證的要查身份證,免得有人背個炸藥包來炸食堂——從而極大地保護了同學們的人身安全。
耶魯的房子都老得不像話,James Gamble Rogers在一個世紀前修的哥特式學院,過時得像歐洲中世紀的城堡,卻仍立在那兒,一矗就是上百年,也不知道拆了重建,白白錯失爲紐黑文地區GDP做貢獻的大好機會。整個校園總是天藍草綠,鳥語清新。優美的校園環境,造成了耶魯學生嬌生慣養的身體狀況:去印度就腹瀉,去拉美就痢疾,來北京就鼻塞鼻炎流鼻涕。
北大就很好。在校園建設方面,北大仿佛是一手黑牌的甘甯,加一手方塊的大喬——特能拆,拆得樂不思蜀。一直在拆,一直在建,建完了拆,拆完又建。我讀本科的四年,隆隆的機器轟鳴聲不絕于耳,漫天粉塵混夾著中關村的PM 2.5——三伏天出門都不用塗防曬霜。剛進校門時,南門附近在拆,未名湖北在建;將要畢業時,理教在拆,未名湖北還在建;去年我回學校,南門搞定了,理教蓋完了,西南門的宿舍又被推倒,而未名湖北還在建……
如此常修常新,不但爲京城的房地産事業做出巨大貢獻,而且極大提高了北大同學對噪音和粉塵的抵抗力,以及在惡劣的環境中刻苦學習、迎難而上的頑強奮鬥精神。畢業以後,同學們無論是去艱苦的邊疆,缺氧的青藏,還是去山西陝西的煤礦,都精神滿滿,身體棒棒。
耶魯的課堂都小得不像話。許多課的學生都不超過十人,每位學生都必須在課上發言。我上過的人數最少的課,只有一個學生。那是風晴日朗的一天,我邁進人類學系的小紅樓,懷著旁聽的心情坐進一間窗明幾淨的大教室。等到了上課時間,發現只有一個人進來——老師;老師發現只有一個學生——我。老師和學生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老師:“這課,你選吧?”我:“我……”老師:“這課,你選吧!”我:“……”于是我就被迫選了。這門課是亞洲考古學。= =|||
可是,一位教授怎麽可以只給一個學生上課啊?只有一個學生課堂,學生怎麽睡覺,怎麽開小差,怎麽構思小說,怎麽思考人生啊我摔!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概率,它是百分之一百啊!回答不出來時旁邊有同學提醒的概率,它是……鬼魂啊魂淡!
從此一個學期,大眼瞪小眼,如坐針氈。這真是我這輩子上得最認真的一門課。誠然,盡管,那段時間我的學術口語有了奇迹般的突飛猛進……但是一對一的教學,這是對教育資源的多麽巨大的浪費啊!
北大就很好。我在北大上的四年課,除了“中華毽”這種神奇的體育課,基本上沒有一門課出席人員少于四十人,考試時候經常上百人。這種五十到兩百人一起上的單邊課堂,可以跷課,可以睡覺,可以看小說,可以打遊戲,可以背GRE,可以思考哲學,還可以男女朋友坐在一起,沒事抛倆秋波,你踢我一腳我摸你一下——除了繁殖後代,愛幹什麽幹什麽。這樣的上課方式爲同學們提供了充足的個人發展空間,不追求個人發展的同學就吃飯睡覺打Dota,好好緩解經曆九年義務教育以後俱疲的身心。
耶魯對學術論文的要求嚴格得不像話。第一次拿到我那篇講《尚書》裏的羲和的論文回饋時,二十頁白紙上一片殷紅,不知道的簡直以爲它不幸被拿去用作衛生用品。老師的修改細致到不放過任何一個標點與任何一個腳注。不斷有紅色箭頭指向頁緣,寫著這樣的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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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古文學派,你知道什麽?它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鄭玄真的是古文派的嗎?不見得吧……還是馬融?誰屬于這個學派?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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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們沒有鄭玄之前的注釋嗎?爲什麽不從更早的注釋開始?換句話說,我在要你考慮這一點:你不按時間順序安排引用,究竟能有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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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堯典》有神話色彩……’這主要是你的假設吧,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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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的‘天’也許應該小寫?如果是大寫的Heaven,它就是一個擬人化的神。如果是一個擬人化的神,它就不可能被人類來‘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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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星衍推測它等同于六卿,是基于《周禮》的說法。而《周禮》,你應該知道,是漢代的産物。”
給跪,你妹這白人的古文功底絕對比我強啊……看著這沒完沒了的一大片批注,完全是累覺不愛想要撞牆的心情。
北大就很好。論文交上去,老師打個八十八分,老師高興我也高興。然後我們就高高興興回家過年了。╮(╯▽╰)╭
耶魯的老師與學生的郵件來往,多得不像話。就算你不發郵件,老師也會發許多許多郵件來騷擾你,多到你恨不得扔一半到回收箱裏。郵件內容包括:下節課的閱讀材料,要你思考的問題,可能的論文題目,課上提的學者八卦,學術冷笑話,最近學校的訪客,無聊講座,邀請你去他家吃感恩節火雞,他要出差可能要麻煩你替他照顧他家的狗,還有最近他自己接受采訪的剪報……
給你發這麽多郵件的老師,也許你會猜是負責學生工作的青年教師,可實際上,發郵件最多的那位老教授,已然七十歲高齡,在東亞圈子裏相當有名氣。可正是這樣一位老師,時常我給她的郵件一按下發送鍵,就立即收到她的秒回——仿佛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開著郵箱,隨時准備回學生郵件。作爲聲望已著的老教授,這實在平易近人得缺乏威嚴。
北大就很好。北大的老師很有師道威嚴,越有資曆的越有威嚴。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缺乏威嚴的老師,非常認真地回複郵件;但總有老師從不回複郵件(也可能只是沒回我的郵件)。不僅有不回郵件的,還有一下課,眼看學生過來問問題,拔腿就朝門外跑的……通過不回郵件,不回答問題,不批改論文,他們在我心目中牢牢確立了高大威嚴的師道形象,讓我記住我這樣一個小P民,是不配跟高高在上的老師有什麽實質性交流。
耶魯的社團亂得不像話。傳說骷髅會,以前的入會儀式之一,就是去墳場裏挖人祖墳。什麽舞獅協會,冥想協會,藏傳佛教促進會,亂七八糟的兄弟會、姐妹會,還有反動分子天天畫各版本國家領導人上廁所的漫畫。
這一點,我到伯克利以後,就越發嚴重了。每次美國在中東有什麽動向,阿拉伯同學就遊行,伊朗同學就抗議。每學期固定有一次研究生罷課,參不參加隨意,但反正就是要罷課(老師照常上課,學生可以選擇不來)。東校門廣場上每天都有一幫不好好讀書只關心政治的學生,維護動物權益的,支持提高加州最低工資的,給學生會換屆選舉拉票的,傳播基督教佛教喇嘛教的……亂成一團,也沒人管。
北大就很好。頭頭是道,井井有條。所有社團和言論都受到長輩們的關心與呵護。如果你一時沖動,想要大家簽名幫你搞什麽促進民主的西學社,團委就會找你喝茶談話,幫助你回歸正軌……
耶魯的創業基金,荒唐得不像話。我認識的林學院的同學,自己組了一個團隊,拿著耶魯幾萬美元的創業基金,幹起了一個創業項目,就是賣……白菜。他們利用了紐黑文閑置的停車場屋頂,用來種……白菜。種了的白菜賣給當地的供貨商,以此賺從美國西部進口白菜的那幾美分的差價。這個項目在一年後,取得了巨大的……失敗。幾萬美元款項就這麽著打了水漂。
北大就很好。北大那500到2萬人民幣不等的創業基金——雖然它看起來像是買白菜的錢,但是,它是絕對不會給賣白菜這種愚蠢的項目的!這筆一共約3萬元人民幣的創業基金,小心翼翼地分發給了生物技術之類的商業計劃。
剩下沒有拿獎的同學,最後大多走上了爲人民服務,爲國家打工的道路。創業這種無聊的事情,讓清華和中傳那種二流學校去做好了。我們一流學校的同學才不稀罕當老板。我們喜歡打工……讀博……寫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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