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是一種罪過嗎?對旅鴿來說,完全是的。
短短不到一個世紀,數量高達50億隻的旅鴿硬是被人類吃到滅絕。
當人們從香甜的鴿肉回神過來之時,往日遮天蔽日、無處不在的鴿群早已消失殆盡。
在懊惱和自責之餘,人們為它們建起了一座獨特的紀念碑。
上面赫然地寫著:旅鴿,是因為人類的貪婪和自私而滅絕的。
原以為旅鴿的故事早已講完了,但科學家們從中揭開了物種繁衍生息的一個個奧秘。
旅鴿,顧名思義是一種特別愛旅行的鴿子,也稱為漂泊鴿。
與我們常見的鴿子不同,旅鴿的尾羽較長,占身體的近二分之一。所以,它的體型看起來相對大些。
它們喜歡成群結隊棲息在一起,每群可達到幾億隻以上,僅在一棵樹上就能有幾百個旅鴿巢。
它們一般生活在落基山脈東部的森林地帶,到了冬季就會飛到南方的溫暖地帶過冬。
你恐怕很難想像1億隻以上的旅鴿一起從天空飛過的,會是怎樣畫面?
沒錯,就是下圖這麼密集。
它們覆蓋的面積最高可以寬達1.6公里,長達500公里,宛如一個巨大的黑色飛行雲團。
每當它們划過天際之時,就可以讓整個天空立即黑下來。
一個叫親身經歷過的自然學家亞歷山大•威爾遜,就在書中寫道:「當時他以為這是一場龍捲風,馬上就要把房屋和地面上的一切摧毀掉了。結果發現,只是旅鴿直接遮蔽了太陽光線。」
類似的描述在許多早期的探險家日誌中都能找到。
亞歷山大•威爾遜
據統計,北美大陸東部可能多達50億隻旅鴿。
50億是什麼概念?這可是當時地球上總人口(近10億)的五倍之多。
若是將它們全部排列在一起,恐怕也能橫跨地球好幾圈。
一直以來,它們保持著穩定的數量在這片土地上休養生息。
當時的原住民印第安人會偶爾捕食旅鴿,但對它們來說並不構成威脅。
不過,到了17世紀,當越來越多的歐州人登上美洲大陸時,它們的命運開始發生了改變。
它們肉香可口,很快就成了歐洲移民者的饕餮之物,還隨著鐵路運輸成為了美國人餐桌上的常客。
本來靠數量來「淹沒」捕食者,算得上是旅鴿的一大生存策略。
在旅鴿所經過的地區,捕食它們的食肉動物會因吃飽而放棄捕食,從而使其他旅鴿得以生存。
之後,被吃掉的數量也可以通過繁殖很快得到補充。
這就好比高山上的巨大冰川可以挺過整個夏天,而在冬天通過積雪補充失去的體積。
不過,在人類面前,這樣的生存策略完全失效,反倒是加劇了它們的滅亡。
與其他鳥兒不同,它們遭到攻擊時並不會四處逃散,而是忠實、笨拙地呆在一起,直到最後一隻被捕獲。
另一方面,人們為了獲得儘可能多地鴿肉,還創造了各種大規模捕殺的方法。
比如說在它們經過的地方,布下幾百米的大網,從而使數不清的旅鴿在裡面困住。
又比如捕獵者焚燒草叢,或者是在草根上焚燒硫磺,令飛過上空的旅鴿窒息而死。
至於炮轟、火藥炸、放毒等等更為殘忍的方法就不一一細說了。
旅鴿捕殺方式匯總
最為經典的莫過於誘殺法,他們將一隻旅鴿的眼睛縫上,綁在樹枝上,並在旁邊布下天羅地網。
當這隻看不見的旅鴿本能地扑打翅膀時,就會吸引其他旅鴿前來匯合,從而一一落網。
這樣一來,人們不用費什麼力氣,有時候一次就能捕捉到上千隻的旅鴿。
用盲誘餌鴿子引誘野生鳥類
在這樣近乎屠殺式的捕殺下,加上人們開墾土地,破壞了它們的棲息地,旅鴿的數量急劇下降。
終於到了1857年,一些鳥類學者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提出了保護旅鴿的相關法案。
但政府果斷拒絕了這一建議,並堅定地認為旅鴿數量如此龐大,是絕對不會被滅絕的,更談不上保護。
人們依舊肆無忌憚地捕殺旅鴿,那時每天大約有5萬隻旅鴿被殺死。
至此,旅鴿已經不再是為了自己食用,肉質鮮美的它們被製成飼料來喂家禽等。
可沒過多久,人們就開始發現很少有一大片的旅鴿群出現了。
到了19世紀90年代以後,捕獵者們居然開始看不到野生的旅鴿了。
這時候,美國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呼籲立法保護旅鴿。
剛出生的旅鴿
儘管禁獵旅鴿,並將僅存的旅鴿送到保護區進行人工飼養繁殖等,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緊接著,一系列令美國人痛心疾首的日子接踵而至:
1900年3月22日,俄亥俄州派克縣一位14歲的少年用氣槍打下了最後一隻野生旅鴿;
1914年9月1日,最後一隻人工飼養的旅鴿「瑪莎」在辛辛那提公園去世。
1947年,美國在威斯康星州立懷厄盧辛公園為旅鴿立碑。
它是辛辛那提動物園的確認的最後一隻野生旅鴿
世界上最後一隻旅鴿:瑪莎
至此,昔日偉大種群的全部成員離開了這個殘忍的世界。
在這之後,大多數人都認為歐洲人是導致旅鴿滅絕的罪魁禍首。
文學家們和藝術家們創作了許多關於旅鴿的作品,來控訴人類的貪婪與無知。
一些動物保護學家更是直指人類是導致這一悲劇的唯一兇手。
旅鴿的標本
但科學家們並不滿足於這一原因,他們更想知道旅鴿的是否隱藏著尚為人知的物種規律。
因為旅鴿從人們有意識保護開始到最終滅絕也僅僅只是用了三十年時間。
可反觀面臨著幾乎同樣狀況的朱䴉,卻在科學地保護下成功繁衍留存了。
朱䴉
那究竟為什麼旅鴿這樣龐大的種群規模,會消失得如此之快,如此徹底呢?
若是其他物種面臨同樣瀕危的情況,又該如何應對,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為了解答這一系列的問題,許多科學家都對其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討論。
保存的蛋
2014年,台灣師範大學的洪志銘團隊通過古代DNA提取技術得到了三隻旅鴿標本里的基因組序列數據。
他們發現旅鴿種群的遺傳(基因)多樣性並不是很高。
這顯然與一般遺傳學的規律是不符的。
青少年(左),男(中),女(右)
在生物學上,我們知道在同一個物種內,幾乎每個個體的基因組都攜帶有基因突變。
通常來說,大多數的基因突變是無害或是不理想的,它們會在進化過程中被淘汰。
但同時,這些對物種有利的突變則會被累積下去,從而幫助物種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
突變成不同色的大花馬齒莧
舉個經典的例子,英國有一種樺尺蛾。
它們在1850年以前全都是灰色的,這樣便於在灰色地衣上偽裝而不被捕食者吃掉。
灰色的樺尺蛾
但在它們繁衍後代的過程中,基因突變出了黑色的樺尺蛾,並被自然保留了下來。
到了19世紀後半葉,隨著工業化的發展,煤煙又將它們棲息地的灰色地衣了熏成黑色。
此時,這種基因突變後的黑色樺尺蛾比灰色地更能適應環境,也更好地活了下來。
這樣就不至於讓樺尺蛾因環境改變,失去灰色掩護後而全軍覆沒。
黑色的樺尺蛾
類似地,旅鴿在繁衍後代也會不斷在進行基因突變。
而對於它們這種數量幾十億的動物種群來說,突變積累的數目想必很大,可怎麼就沒有進化出能夠適應新環境的新個體來呢?
為此,洪志銘等人根據這三個基因組顯示出的多樣性一一往回推算。
旅鴿的巢穴
他們推測旅鴿種群在兩萬年前的末次冰期中經歷了嚴酷的考驗,種群數量大幅減少。
換句話說,十九世紀北美上空遮天蔽日的旅鴿群,其實只是個同質化嚴重的脆弱群體。
當大規模捕獵和棲息地減少和等環境變化時,它們很難拿出合適的突變來應對這一切。
這也就意味著,人類不是導致旅鴿滅絕的禍根,而是起到了最後的推手作用。
簡單來說就是,當初看似數量龐大的旅鴿其實已經走到了墜落的邊緣,而人類又對它們狠狠地踢了一腳,將其踢進了萬丈深淵。
沒錯,這種說法可謂是大大減輕了人類的罪過和責任。
但只根據幾隻旅鴿的信息就能獲得如此絕對性的論斷,這聽起來似乎太過輕率。所以,另一些科學家對此並不買帳。
在2017年11月17日發表在《科學》期刊上的一篇論文就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觀點。
這篇論文的主要作者生物學家貝思·夏皮羅和湯姆·吉爾伯特。
與洪的團隊的研究不同,他們利用來自41隻旅鴿的線粒體DNA作為研究起點。
這是因為DNA並不是生物體唯一繼承自父母的東西。線粒體DNA也是存在線粒體的一種獨特的遺產。
他們的研究結果指出,龐大的種群規模似乎能使旅鴿適應並演化得更快,從而去除有害的突變。
這也意味著,當它們面對有限的食物、有限的棲息地和諸多天敵的威脅。哪怕是比其他旅鴿只差那麼一點點,也會被無情淘汰;
反過來,一隻對環境更適應那麼一點點的旅鴿,也更容易在群體中傳宗接代,把自己的有益突變迅速擴散到整個種群。
而這個強大快速的選擇過程伴隨的是大部分突變的個體迅速喪失,導致了旅鴿整體的遺傳多樣性降低。
面對人類干預和突發環境改變,太過單一的旅鴿群體就雪崩式地崩潰了。
一隻旅鴿的骨架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這篇論文也直接指出,這些並不是旅鴿滅絕的主要原因。
吉爾伯特更是直接地說,旅鴿的滅絕就是因為人類。
因為沒有證據表明在歐洲人來到北美大陸之前,旅鴿正陷入危機,在滅絕的邊緣掙扎。
其實當19世紀美國人已經不需要旅鴿做肉食了,卻發展出了一項娛樂競賽運動。
就是抓很多旅鴿,然後一隻一隻放出來,像現在打飛碟一樣用槍打,看誰打得准。
曾有人在一場比賽中就射殺了3萬隻旅鴿。
就算是那些繁殖能力非常非常強的物種,恐怕也禁不住人類這樣子的玩法而遭遇滅絕吧。
然而,旅鴿的悲劇絕不是個例!
在旅鴿之前,就有一種叫渡渡鳥的鳥類,同樣因為人類的捕殺和人類活動的影響徹底絕滅,堪稱是除恐龍之外最著名的已滅絕動物之一!
在牛津大學自然歷史博物館基於現代研究的Dodo骨架演員和模型
而在2017年12月,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將一種禾花雀鳥的評級從「瀕危」升級為「極危」。
原本它數量很多,分布也很廣,14年前還四處可見!可有人傳言禾花雀有壯陽等作用時,人們就開始瘋狂去捕殺它們。
禾花雀
人類也給它們帶來了滅頂之災!因為它們根本沒有辦法躲避人類專門打造的捕鳥網、適應棲息地被破壞等。
最為特殊的一點是,這種鳥類是沒有辦法人工養殖。這不免令人擔心,它會不會走上渡渡鳥、旅鴿的覆滅之路?
禾花雀的蛋
是不是我們每一次都要等到一個物種覆滅之後,再來緬懷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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