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趙志道去世30年了。年年歲歲，每逢「路上行人慾斷魂」的清明節，我都要回到家鄉—陝西戶縣澇店鎮趙家堡，為他掃墓獻花，表達思念之情，重溫他血戰台兒莊的悲壯故事。
一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發生，日寇全面侵華，揚言要在3個月內滅亡中國。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在民族存亡之際，國共第二次合作，共赴國難，全民抗戰開始。中共敵後抗戰頻頻告捷。國民政府在正面戰場上，先後組織了淞滬會戰、太原會戰、徐州會戰和武漢會戰。台兒莊戰役，就是徐州戰役中的重要戰役。
台兒莊，是山東南部嶧縣境內的一個小鎮。它位於台棗支線和台濰公路的交叉點上，北接津浦路，南連隴海路，西南距徐州約50公里，是徐州的門戶。台濰公路在此起點，大運河繞莊而過，水陸交通兩便，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1938年春天，日寇為了實現其打通津浦線、控制隴海線、西攻鄭州、南取武漢、速戰速決、滅亡中國的野心，派其精銳部隊磯谷師團，攻打徐州要塞台兒莊。3月23日，磯谷師團集中四萬兵力、80多輛坦克、100多門大炮，上有飛機助戰，兵分左右兩翼，直撲台兒莊。
日軍憑藉炮兵和機械化部隊的優勢，對台兒莊北門狂轟濫炸，北城牆被炸塌，小北門也被毀。經過三天三夜的猛攻，摧毀了中國守軍第30軍31師防線，竄入城內。守衛小北門的官兵全部壯烈犧牲。
守城官兵奮勇抵抗，與日軍展開拉鋸式巷戰，拚死爭奪每一寸土地。激戰三天，我軍傷亡十分之七，陣地失去三分之二。31師師長池峰城急火攻心，口吐鮮血。
二
3月28日，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孫連仲命令30軍30師緊急增援台兒莊。當時，爸爸在30師88旅176團3營任副營長，營長仵德厚。團長袁有德向3營下達命令：「31師快打光了。3營必須衝進城去，與城內禹功魁營長取得聯繫，互相配合，守住台兒莊，配合外圍部隊完成對台兒莊的反包圍。」
3營組織攻城敢死隊時，士兵們紛紛舉手報名，最後挑選了40名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仵德厚任隊長，爸爸任副隊長。袁團長為了激勵士氣，給每個隊員獎賞大洋30元。隊員們視金錢如糞土，扔在地上，鏗鏘有聲：「命都不要了，還要錢幹什麼！」
石榴樹是台兒莊的一道風景。每年暮春，石榴花如約開放，燦爛如霞。出征前，敢死隊員壯懷激烈，齊聲朗誦絕命詩《榴花》：「昨夜夢中炮聲隆，朝來榴花遍地紅。英雄效命咫尺外，榴花原是血染成。」
在夜幕的掩護下，敢死隊員手持步槍，肩背大刀，腰掛8枚手榴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西門守敵發起進攻，打死3個日本兵，奪了3支步槍，衝進西門，占領了西城牆，掩護部隊進城。
仵德厚率領7連，衝破敵人火力封鎖區，占領了北街。爸爸率領8連，占領了南街。我軍逐街逐巷逐院逐房地與日軍展開爭奪戰。
建於清朝乾隆年間的清真寺，位於通往東西南北四處城門的十字形街道的交匯處，是最為激烈的一個爭奪點。敵我雙方在一堵牆的兩邊同時掏彈孔。密集處，一平方米的範圍里就有七八個彈孔。一天，爸爸剛掏好一個彈孔，狡猾的日軍從牆那邊塞過來一枚手榴彈，爸爸立即抓起手榴彈，從彈孔塞了過去，炸得日軍鬼哭狼嚎。
就這樣，台兒莊的每條巷子，每座房屋，都要經過幾番爭奪。常常是，巷子、房屋，白天被日軍占領了，夜晚又被我軍奪回來。火力猛烈，殺聲震天，地上布滿血屍，風云為之變色。
戰鬥持續到第九天，一部分日軍龜縮到城西北一個土圍子裡。土圍子高3米，3人搭成人梯，才能跳上去。為了拿下土圍子，仵德厚和爸爸光著膀子，衝鋒在前，身後跟著手持大刀、光著膀子的敢死隊員，像旋風一樣衝到土圍子外，把集束手榴彈投進土圍子。然後，3人一組，搭成人梯上去，在土圍子裡與敵人展開白刃戰。爸爸的左前胸，被日軍一粒子彈射中，血流不止。他掙扎著從血泊中爬起來，繼續用大刀砍敵人。士兵們愈戰愈勇，連司務長與炊事兵也投入了戰鬥。這次戰鬥，殲敵300多人。3營也付出了血的代價：6名連長、排長先後犧牲，敢死隊員只有3人生還，其餘壯烈殉國，全營共犧牲100多人。
三
4月5日，國民政府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從徐州來到台兒莊郊外，親自指揮戰鬥。他臨危不亂，指揮有方，命令原屬東北軍的51軍于學忠所部和57軍繆澄流所部、中央軍20軍團湯恩伯所部，增援台兒莊。援軍與第二集團軍完成對日軍的合圍，形成夾擊之勢，並炸掉運河浮橋。
日軍急調第五師團坂本支隊4000人，從臨汾南下增援，被我軍20軍團關麟征率領的52軍打退。
4月6日，我軍全線反擊，內外夾攻。磯谷師團傷亡慘重，撤出台兒莊，倉皇向北潰逃。
悲壯的戰鬥，血染的風采。城頭，河畔，坦克旁，焦土上，余火還在燃燒，硝煙還在瀰漫，屍體橫陳，一片狼藉。中國軍隊的灰軍裝和侵華日軍的黃軍裝，斑駁難辨。一面殘缺的青天白日旗，在城牆的最高點飄揚。一陣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在魯南的天空中迴蕩……
台兒莊血戰，持續半月之久，殲敵1.2萬人，擊毀敵人飛機1架、重炮10門、卡車90輛、坦克30多輛，繳獲敵人步槍1萬多支、機槍1千多挺、大炮31門，戰馬550匹。這是抗戰初期國民黨軍隊在正面戰場取得的第一個最大勝利。
勝利，付出了沉重而慘痛的代價，中國軍隊損失2萬人。李宗仁看著疊鋪於地的中國守軍屍體，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戰地記者趙家欣在廈門《星光日報》1938年4月18日發表的通訊《台兒莊血戰記》，完整地記敘了中國守軍浴血奮戰的全過程，文章結尾寫道：「六七兩日，敵軍繼續潰敗，我軍追奔逐北，將敵人趕至台兒莊三四十里以外之地，半月血戰，遂竟全功，」
著名詩人臧克家為了紀念台兒莊戰役，寫了一首詩《偉大的史詩》：「台兒莊是紅血洗過的戰場，一萬條健兒在這裡做了國殤，他們的屍身是金石般的浮雕。台兒莊是中華民族的領土，在這裡，我們發揮了震天的威力！在這裡，用血鑄就了偉大的史詩！在這裡，我們擊退了寇兵，在殘破的北關城牆插上了國旗。」
四
4月8日，蔣介石向全國發表通電：「此次台兒莊之捷，幸賴我前方將士之不惜犧牲，後方同胞之共同奮鬥，乃獲此初步之勝利。今後要更加堅毅沉著，奮鬥到底！」他撥款30萬元，派俞飛鵬赴台兒莊慰勞。
李宗仁說：「台兒莊一役，是我國抗戰以來一個空前的勝利，也是日本新式陸軍建立以來的第一次慘敗，使日本侵略者對我軍另眼看待。」他臨終前寫下遺囑：「把我的骨灰撒在台兒莊地區，讓我永遠陪伴著台兒莊戰役中為國捐軀的英靈。」
在台兒莊大捷慶功大會上，孫連仲將軍說：「3營的成績很好，完成了守城任務，保住了徐州。」他為戰功卓著的3營，頒發了一枚金質甲種一等嘉禾勳章。仵德厚升任中校團長、爸爸升任中校副團長。
台兒莊大戰後，毛主席在《論持久戰》一文中寫道：「每個月打得一個較大的勝仗，如像平型關、台兒莊一類的，就能大大地沮喪敵人的精神，振起我軍的士氣，號召世界的聲援。」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主任周恩來說：「這次勝利雖然在一個地方，但它的意義卻在影響全部，影響全國，影響敵人，影響世界。」
台兒莊大捷，改變了英、法對中國抗戰的態度。台兒莊戰役結束的第三天，英、法各大報紙在醒目位置報道這次戰役的消息，一改過去對中國抗戰的悲觀論調，讚揚中國軍隊機智勇敢的戰鬥精神。英皇喬治六世說：「原先，我們對中國抗日只有同情心，沒有信心。現在，看到你們居然能夠以劣勝優，我們對中國的信心增加了，我們兩國可以結成同盟。」法國政府參謀長甘茂蘭告誡全軍官兵：「我們要救法國，非學中國的抗戰精神不可。」
台兒莊，被譽為「中華民族揚威不屈之地。」這個鮮為人知的魯南小鎮，從此光彩奪目，名揚中外！
五
落日照戰旗，馬鳴風蕭蕭。在中國的抗戰史上，台兒莊是一面鮮艷的旗幟。
爸爸在戰地醫院養傷時，豪情激盪，賦詩抒懷：「日寇兇惡似豺狼，壯士血戰台兒莊。銅牆鐵壁打不垮，抗戰史上譜新章。」
爸爸傷愈出院後，重返抗日前線，九次受傷，大難不死。
抗戰勝利後，爸爸調任華北傅作義兵團軍官總隊上校團長。1949年1月，隨傅作義將軍在北平起義，成為一名解放軍軍官。
1986年，由田軍利和費林軍編劇、楊光遠和翟俊傑導演、廣西電影製品廠出品的電影《血戰台兒莊》，在全國公映。這是新中國第一部反映國民黨在正面戰場抗日的影片。它揭開了那一段塵封的往事，還原了歷史的本來面貌。從李宗仁到營長，所有主要人物都是真實的。仵德厚和趙志道，這兩位同生死、共患難的軍校同學、陝西同鄉、抗日同志，被譽為「抗日名將。」
用血肉之軀保衛過人民的人，人民是不會忘記他的。
遺憾的是，爸爸於1985年因病去世，早走了一年，沒有看到這部震撼人心的巨片。如果他的軍魂有靈，一定會含笑於九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