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5 12:22
近日,新加坡《聯合早報》刊登文章,作者徐李穎講述了其在新加坡和美國教授漢語的經曆。結合其在新加坡教授華文的經驗,她認爲美國和新加坡兩地漢語教育的教學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分享她對華文教育的理解。
最近一邊學習一邊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國際語言文化學院當助教,教本科生初級漢語。之前在新加坡有過教華文華語的經曆,因此對美國和新加坡兩地的漢語教學進行了對比,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差異。在這裏提供一些觀察和思考,或許會對新加坡的華文華語教學有所幫助。
溝通工具還是情感載體?
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選修中文的本科生中,擁有華裔背景的並不多。每個班大概只有一兩個名華裔學生,但顯然華裔背景是他們學中文最重要的動因。此外,中學時去過中國、想要畢業後到中國經商或深造,是非華裔學生來學習漢語的主要目的。由此可見,除了華裔背景的學生有部分情感因素,對于其他人而言,漢語的功能性是排在第一位的。
能夠使用漢語溝通、在事業上有所助益是他們對學習漢語的最大期待。也因此,他們有很強烈的自我驅動性,他們不是爲了別的人或者迫于其他壓力而來學漢語。他們完全明白自己學漢語的訴求是什麽。
海外漢語的教學基本上是建立于這些學生的實際需求之上。因此,教材和教學大綱完全圍繞著實用性、溝通性、工具性而展開。而文化部分的教學則是附屬品,教授文化是爲了幫助他們更好地掌握漢語。在這裏,海外漢語教學的目標非常明確:交流、溝通。
從初級第一課開始,詞彙量再少也要讓他們開口講話,從介紹自己、介紹家人、邀請同學出去玩開始,都是與生活相關的內容。到了比較高級的階段,詞彙越來越抽象、句式越來越複雜,但也是他們所熟悉的話題和概念。
在新加坡教華語時,感覺到最大的困難是“母語”這頂帽子。因爲是“母語”,孩子從一開始就要把華語當作第一語言來學習,它不但是一種工具,更承載了濃厚的文化、情感、血脈的無形壓力。但現實的障礙是,學生們所接受的教育體系裏,除了華文,所有科目都是用英文教授。除此之外,整個社會也使用英文爲主,而且越來越多講華語家庭的語言也在向純英文過渡,說華語的家庭不少都變成了雙語家庭,純粹的華文母語環境早已不存在。
學生在學習華語時因爲過度的情感壓力以及理想和現實的嚴重脫節,因此在學習時會有負面情緒。他們的自我驅動力嚴重不足。到了大學之後,因爲現實需求,有不少人想要重拾華語。但同樣,也是這種情感壓力等原因,阻礙了他們的學習進程。
曾經教過這樣的成年人,因爲工作需要重新學華語。盡管他們有很強烈的自我驅動力,但是身爲華人卻說不好華語的顧慮,嚴重地限制了他們開口說和聽的勇氣,因此反而比那些純粹把漢語當作工具來學習的其他族裔的學生進步要慢。
在美國,重新學習母語的學生被稱爲“Heritage Language Learner”(族裔語言學習者)。他們背景多元,語言程度不一。教學的困難程度更甚于第二語言。
母語還是第二語言?
從教學方法上來說,美國的對外漢語教學借鑒了第二語言教學法的研究成果,不再把講授語法放在首位,而是給大量的例句,充分調動成年學生的知識背景和第一語言的優勢,讓他們主動探索第二語言的語法架構和規律。事實證明,這比老師單方向地輸出語法規則要有效得多。
新加坡的華語教學體系則大部分參考了中國的語文課本和教育系統。中國的語文課不是以溝通爲主要目的。中國的語文課更多地是在教授有別于口語的另外一套語文系統——書面語。因此中國的語文教學更多地承擔了精致書面語和文化傳承的功能。
新加坡的華語教學在這方面的定位比較模糊:作爲“母語”,它承擔了很多文化、傳統道德和書面語的職責,但實際上很多孩子連基本的華語溝通能力都不具備,傳統道德和文化內容又與當代社會脫節。在一個非中文環境裏,想要兼顧語言的溝通功能和文化載體功能,結果往往顧此失彼。
曾經看到過的一篇新加坡小學的閱讀理解文章,大意是母親誤解孩子做了錯事,對孩子進行了體罰。孩子不理解,父親就來勸導,說母親其實是爲了做給鄰居看,勸孩子要理解母親的苦心。這篇文章的目的可能是爲了讓孩子了解一些傳統價值觀,但其邏輯實在與當代價值觀脫節得厲害。在原本就缺乏學習動力的前提下,這樣的內容會讓學生進一步覺得華語古板、守舊,難以靠近。
因爲新加坡的華文教師大部分都是中國教育背景,所以老師們可能很會教“母語”,但是不一定懂得如何教第二語言,他們對學生的學習障礙缺乏切身體會。反而那些有第二語言學習經驗的人,可能更知道一些實用的教學方法。
如何教授“母語”和如何教授“第二語言”,從教育學上來說,使用的方法有很大不同。美國是多元文化社會,第二外語、第三外語的教育非常普遍,很多學生在大學之前就學過兩種或者三種語言,比如西班牙語、法語、阿拉伯語、日語等。研究外語學習和教育方法的學術論文也非常豐富,漢語教師從中吸收了不少經驗,用在漢語教學中也非常有效。
之前所說的第二語文的主要研究對象是成年人,這點和新加坡的情況並不同。新加坡學生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華語,學到中學就結束了,它不算是成年人的第二語言;從學生的詞彙量和溝通能力看,它也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母語或家庭語言。
因此,新加坡的華語教學有自己的獨特性。它既不同于中國的語文,也不同于美國的對外漢語,而是介于母語和第二語言之間的語言教育,類似于“族裔語言學習者”。
如果有學者能夠對新加坡華文教學進行大量的課堂實驗和分析,尋求有效的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不但能推動語言學教育的發展,更能夠爲新加坡的華文教育提供新的方向。(徐李穎)
責編:李聖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