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時間工匠,一棒接一棒,用親情堅守修理古董鍾的手藝。(新加坡《聯合早報》/葉振忠 攝)
新加坡《聯合早報》刊載文章,介紹了新加坡老店“昌安鍾表”的故事。72年前,祖籍福建的林義南創立了昌安鍾表,十多年前,他兒子林志光接手店鋪。如今,26歲的林吉祥已經是林家第三代工匠,三代人在充滿歲月感的鍾表店調修分秒,爲家計、爲傳承、爲祖業信守承諾,用親情對應時代的洪流。
26歲的林吉祥繼承祖業,在待修的古鍾表裏成長。(新加坡《聯合早報》/葉振忠 攝)
文章摘編如下:
幾個小時已經過去,但在滿牆琳琅滿目的老鍾面前,時針、秒針仍停滯于鍾面,林志光和林吉祥在工作台前的坐姿也始終如一。當都市人都在問“時間都去哪兒了”,這對父子會說,時間都在這裏,因爲這裏是時間之家。
位于新加坡實龍崗路上段林大頭路的昌安鍾表,是家專門修理老鍾的店鋪,創立于1947年。林志光在十多年前從父親林義南手中接棒,如今兒子林吉祥則成爲了第三代的時間工匠,扛起了家業。
爲了家業放棄深造
這是一門苦行,但林吉祥卻與時下許多年輕人不同,一心鑽研手藝。從小與哥哥姐姐三人在店鋪的“時鍾森林”裏跑竄玩耍,時鍾上的齒輪零件成了他們的玩具,有時也難免會把古鍾弄壞。
據了解,店裏懸挂的古董鍾都是還未修好的。這些時鍾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時區,封存著那些從1770年到1960年代就停擺的時間。林吉祥說,時鍾修理的匠人往往會留下一些簽名、修理日期或者是店名。
有了匠人的痕迹,古董鍾就不再只是一件死物,充滿了故事。
店裏懸挂的古董鍾都是還未修好的。這些時鍾來自日德英美中等地的時區,封存著從1770到1960年代就停擺的時間。
店裏懸挂的古董鍾都是還未修好的。這些時鍾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時區,封存著從1770到1960年代就停擺的時間。(新加坡《聯合早報》/葉振忠 攝)
在林吉祥眼中,閃放光芒的向來都是這些古舊的東西,例如舊手表和舊眼鏡框等。因此,他從中學四年級就開始向父親學習修鍾,服役之後決定不再升學,而是選擇在店中全職工作。
林吉祥認爲,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考慮到以後經營店鋪的需要,他在工藝教育學院(ITE)讀書期間選修商學系。他曾想過出國深造,因爲外國的鍾表修理行業前景不錯,但想到需要三四十萬新加坡元的學費來換一張文憑,他又有所猶豫。他的心裏還是更願意堅守新加坡這家祖傳老店。
雖然在新加坡鍾表修理的市場不大,但是這麽多年來,看到父輩們把家業肩扛下來,這種精神讓林吉祥很受鼓舞。“如果想去國外深造,我的父母一定會讓我去。但辛苦的是父母,一去就是三年,父親的身體也不太好。我去了,他一個人做,我都不懂這邊會發生什麽。”
72年家業守業不易
店鋪是由林吉祥的祖父林義南在72年前一手創立的。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林志光就幫忙店鋪的修鍾工作。“以前父親的店是賣新産品,跟其他的鍾表店一樣,只不過也幫忙修理舊的時鍾。過去有雙溪路‘結霜橋’跳蚤市場,我們有很多顧客都是跑去那邊買了貨,找不到人修理,就拿給我們這裏修理。”
林志光如今已經58歲,他既是林吉祥的父親,也是師父。他笑說,過去教育孩子,他心裏的確想過有一天要讓他們繼承家業。“但是他自己要有興趣。在新加坡生活,什麽都要很多錢,錢很重要。他沒有興趣,學不會,就沒有辦法生存。”
從中四開始學習修鍾,林吉祥(左)大部分的童年都是與父親林志光,在工作台前度過。
從中四開始學習修鍾,林吉祥(左)大部分的童年都是與父親林志光在工作台前度過。(新加坡《聯合早報》/葉振忠 攝)
“1970年,做這行的人不多。每個人都是往前看。要現代化、進步,要找新的技術。但我們就停住了,是舊的技術。”林志光說,子承父業在當年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林家的祖輩都是手藝人。
林家祖籍福建南安,林吉祥的曾祖父當年是新加坡一家地磚工廠的技師,曾與林謀盛的父親林路共事。祖父林義南在十多歲時,從賣咖啡轉而到鍾表店當學徒。出師後,先在後港租店開業,之後搬到了實龍崗路上段大牌533。林志光和妻子就是在那附近的聯絡所相識、成家,生下兩兒一女。當初兩人是在一棵大樹下相遇,而那棵大樹如今就在店鋪前面。
經營古鍾的修理生意,工時長,利潤也不大。每天店裏早上10點半開門做生意,到下午六點關門,但是鐵門背後,工作照樣在進行。夫妻兩人爲了養育兒女,過著十分節儉的生活。幾十年來,林志光都是一條白汗衫度日,並且堅持在拍照時也這麽穿,爲自己的勞動感到自豪。
早期爲了“淘寶”,林志光也會和父親驅車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各地,帶上准備好的新時鍾,上門尋找古董鍾,以新換舊。尤其在1980年代,隨著人們紛紛從甘榜搬進政府組屋,他們跑得尤其勤快。
到了2000年,林志光剛剛接手店鋪老板,但當時正處于金融危機之後經濟不景氣的時期。他說,店鋪剛剛從大牌533搬到現址,願意掏腰包花錢修鍾的人少得可憐。“那時候有好幾家時鍾店只能關門。多虧有朋友、貴人幫忙,才終于熬過來。每天,我張開眼睛就工作……老人講的那句話,創業容易,守業難。我父親把店交給我,我如果做不到,該怎樣向他解釋?”
修好的時鍾由林吉祥的母親梁秋楓校對時間。(新加坡《聯合早報》/葉振忠 攝)
林吉祥的母親梁秋楓對修鍾是一竅不通,但她也幫忙爲店裏的每一部時鍾校對時間,把每分每秒,花在照料家人身上。“別人看到我們的店,或許會覺得生意不錯。但生意總是有上有下。靠手藝謀生,一生病就不能做,所以身體很重要,手停下來就沒有收入了。”
2016年,林志光因爲身體不適必須在醫院動手術治療。爲了減輕父親的負擔,兩個兒子都回到店裏幫忙。“因爲我的教育水平不高,不懂得跟別人家講解。要做多少錢、開單,這些我都不會,只能幫忙打掃而已,所以那時候我覺得比較辛酸,有時也會想,爲什麽我不會這些?”梁秋楓說。
感念送修老鍾的情感價值
梁秋楓的三個孩子都喜歡藝術和手工,女兒專攻平面設計,大兒子是新加坡拉薩爾藝術學院的學生,林吉祥則從小喜歡動手把玩具拆卸、組裝起來。“以前吉祥就喜歡拆那些機械玩具車。一輛車來不久,就給他拆到亂七八糟。給他買禮物,都是買機械的東西。”
林吉祥說,這種動手的拆卸過程讓他著迷,很快就能學會上手。後來他發現,他的記憶方式也是以視覺和觸覺上尤其敏銳,面對書本則無計可施。
從手藝培養爲人
一只古董鍾的簡單維修,林吉祥可以在30分鍾內完成拆卸、檢查、清洗和修理。越是年代久遠的古董鍾,握在手裏就越需要聚精會神,否則弄壞的不只是一件古董,也會辜負了一位顧客的囑托。“大多數送來維修的老鍾,其實都是祖傳的。不一定值錢,但卻是家庭的一部分。今早就有位顧客送來了他嶽父留下來的一些二戰時期的老鍾,其中的感情價值無法估量。”
“說沒有弄壞過別人的鍾表,那是騙你的。”但林吉祥知道,做這一行就是要對顧客負責到底。到目前爲止,送到店裏來的鍾表都是能修好的,但要十全十美還是比較困難。
梁秋楓也說,學習修鍾靠的都是精巧的手藝活,那些鐵鏈、彈簧都需要用手小心的綁進鍾裏,沒有任何機器設備,單純地靠手力。一不小心,就會被反彈的簧片弄傷。
父子倆收到的傳家寶,不只來自本地,也有許多遠從歐美空運而來的收藏級別古鍾。幾個月前,他們還曾收到一只相信是清朝年間制造的皇室時鍾,不僅結構複雜,還有精致的珠寶裝飾及音樂和機動場景等功能。
顧客找人修鍾,就像抱病投醫一樣,總是認准資曆最深的老師傅。這讓林吉祥覺得自己總是被拿來與父親比較,哪怕修理的時鍾根本不算複雜,別人也未必會信任他的技術。“每個人的想法不同,認爲修一個古董鍾、老鍾,就是要老師傅才懂得修。有的人會說:‘我的東西是收藏品,是古董。有它的時候,你都還沒有出世,你真的會修嗎?’給我很大的壓力。”
林志光笑說,他在兒子的年紀時,經曆過一模一樣的情景,“不過兒子比我會招攬客人,有許多人是通過社交媒體找到我們,都很信任他來修。遇到這種問題的一般還是老一輩的顧客,沒有電腦,也不會提前做調查。看到他就會問他到底會不會?弄壞了賠得起嗎?”
店門裏三代同堂
今年90歲的林義南仍然時常到店裏走動,雖然拄著拐杖,但精神和氣力仍在。一家三代人在生日和節慶時期經常聚在一起,吃一頓由梁秋楓下廚的福建家鄉菜。
林志光說,過去在大牌533,下面是店屋,樓上就住著一家三代,大家擠在一起很是熱鬧。即便如此,連床位都不夠了,他還是把一件房間空出來,放他收藏的時鍾。
林志光說,他知道兒子不會讀書,但他的要求不高,孩子不偷不搶,賺多賺少都是他自己的命。“他會照顧老人,看到外面的老人家辛苦,就會上去幫忙。我的三個孩子都是這樣的。或許是因爲我們家一路來都是三代在一起,跟一些父親需要早出晚歸的家庭不同。”
對林吉祥而言,父親不需要和他說太多大道理,有些事情就是要自己去經曆和面對,“如果他跟我講簧片割手會痛,但我都不懂那個痛的感覺,我還是要自己割到手才會知道痛,要小心。”
或許在外人看來,林吉祥要走的路還會很坎坷,但他相信有家人的支持,這份家業他能扛得住,“我要向別人證明我可以做得好,否則就應了那句話,說年輕的工匠手藝不行。”(卞和)
責編:李聖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