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駐伊拉克美軍空襲殺死到訪伊拉克的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下屬“聖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以及接機的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組織“人民動員部隊”副指揮官馬迪·穆罕迪斯等，以回應2019年12月美軍承包商在伊拉克北部遇害、多名美軍士兵受傷。由于這一行動直接挑戰伊拉克主權，加之美軍長期駐紮在伊拉克積怨甚深，1月5日，伊拉克國民議會通過不具法律約束力的決議，要求結束外國軍隊在伊拉克的駐紮。
這一表決明顯針對駐伊拉克美軍。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和總統特朗普相繼表態，美國不會理會伊拉克這一要求。1月16日，美國國防部發言人喬納森·霍夫曼重申，目前美國不打算從伊拉克撤軍。有美國媒體近日報道，美國政府打算以切斷2.5億美元軍事援助相要挾，阻止伊拉克政府驅逐駐伊美軍。
美軍對伊拉克的占領要追溯到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時。“9·11”恐怖襲擊的發生，使美國的軍事戰略向全面反恐轉變。繼2001年美國發動針對“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政權的阿富汗戰爭之後，美國以伊拉克支持“基地”組織和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爲由，于2003年3月發起了對伊拉克的大規模入侵。
美國的軍事行動徹底推翻了薩達姆政權。當年5月1日，美國總統小布什宣布伊拉克戰爭的主要作戰行動結束。從軍事上而言，伊拉克戰爭的勝利比10年前的海灣戰爭來得更加輕松和徹底，它的標志性勝利是美軍最終找到了藏身地窖的薩達姆並將其絞死。
但是，這場戰爭最終並沒有出現美國人預計的，飽受薩達姆殘酷統治的伊拉克人民夾道歡迎美軍的場景，在伊拉克挖地三尺也沒有找到所謂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使得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沒有任何正當性，是赤裸裸的侵略。
伊拉克的政治生態本來是一個脆弱的平衡，薩達姆所代表的遜尼派穆斯林在伊拉克人口中占少數，但依靠所掌握的政權和國家機器，統治著占國民人口多數的什葉派穆斯林。美軍師出無名推翻薩達姆政權，激起遜尼派穆斯林的激烈反抗。這造成了美軍占領之初，伊拉克幾乎整天處在人肉炸彈、路邊炸彈造成大量傷亡的恐怖之中。
這也使得高度機械化、信息化的美軍在伊拉克成了一支維持地方治安的警察部隊。深陷伊拉克泥潭的美軍，戰後傷亡大大超過戰時，美國在伊拉克的軍費支出也持續大幅攀升。爲此，美國一面加緊培訓伊拉克的警察和軍隊，一面計劃從伊拉克撤軍。繼小布什之後，奧巴馬以“改革”的旗號贏得總統大選，其“改革”的主要內容，就是承諾將美軍從伊拉克全部撤出。
但軍事上的勝利不等于政治上的勝利，而且不會自動地轉化成政治上的勝利。美國贏得軍事的勝利卻在政治上一敗塗地的例子，越南戰爭是前車之鑒，伊拉克戰爭又重蹈覆轍。不能將軍事勝利轉化爲政治勝利，是今天美軍在伊拉克深陷窘境的根本原因。
中東以其聯結歐亞非的地緣政治重要性，以及擁有巨大的能源蘊藏，成爲大國利益博弈的舞台。在伊拉克戰爭之前，中東地緣政治處于一個恐怖而微妙的平衡之中。美國對伊拉克的入侵，不僅打破了伊拉克的國內政治平衡，也打破了地區地緣政治平衡。
薩達姆遜尼派政權的垮台，正好爲伊朗滲透伊拉克發展自己的力量提供了天賜良機。正是因爲在伊拉克一側解除了後顧之憂，伊朗才能在敘利亞內戰中大規模投入力量與資源。而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在內戰中的決定性勝利，也使得以伊朗爲主導，包括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在內的什葉派“新月地帶”正式成型。
從伊拉克撤軍是奧巴馬的競選承諾。這一承諾深得美國民衆支持，從本質上說明了從伊拉克撤軍是美國的利益所在。奧巴馬上任以後，也確實從伊拉克撤走了絕大部分美軍。如果不是“伊斯蘭國”異軍突起，以及伊拉克軍隊作戰不力，美軍或許早已完全撤出了伊拉克。
特朗普政府上任後，事實上繼承了奧巴馬政府在中東的戰略遺産。由于美國頁岩油氣資源的開發成功，以及美國戰略重點的轉移和在中東的戰略收縮，美國在中東地區從全面控制到重點駐軍，美軍完全撤出伊拉克本來是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
但是，在伊拉克政府和議會同時發出“逐客令”的情況下，反而給美軍的撤出增加了巨大的阻力。因爲在這樣的條件下從伊拉克撤出所有美軍，會使得“美軍被所在國趕出去”成爲曆史記錄。這是當今唯一超級大國的“面子”無法承受的。所以，在伊拉克發出“逐客令”之後，本欲撤軍的美方表態變成了“不會撤軍”，而且會“長期駐軍”。
這甚至不完全是一個面子問題。美軍空襲殺死蘇萊曼尼之後，伊朗進行了導彈報複。伊朗總理紮裏夫宣布，“這是美軍在西亞邪惡存在開始結束的標志”。美軍此時撤出伊拉克，顯然會使得中東什葉派“新月地帶”的反美力量得到空前的精神鼓舞。
而繼續留在伊拉克對美軍而言也沒有太多好處。在伊拉克明確下達“逐客令”的情況下強留伊拉克，美軍實際上是“賴在”伊拉克。在伊拉克駐軍，面對反美民兵武裝的火箭彈、無人機襲擊，美軍除了加強力量進行戒備和防範，還能得到什麽呢？
而且，只要一天不從伊拉克撤軍，美國在伊拉克的戰爭花銷就不會停止。當特朗普政府向歐洲以及日本、韓國等盟友收取高額“保護費”時，卻在伊拉克繼續“失血”，而收獲的是伊拉克政府和民衆更多的敵意，這又何苦呢？特朗普要算清楚這筆賬，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作者單位：國防科技大學信息通信學院）
吳敏文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