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灣向西距離靖邊50里,靖邊是北部長城的一處重鎮,臨近內蒙,有敵人的重兵集結。
在天賜灣,毛澤東與周恩來商議認為:中央已撤出延安,晉陝交界的黃河兩岸,一時間成了胡宗南和閻錫山的天地,胡宗南派兵從南往北打,閻錫山從西往東擠;陝北雖然有彭德懷率領的西北野戰軍,但他還得分出很大精力,盡全力調動僅有的部隊對付從西北方向撲過來的諸路敵軍,陝甘寧邊區依然處在危急中。
毛澤東 資料圖
有鑒於此,毛澤東說:「調陳賡率四縱回師陝北,擺在黃河兩岸,東扼閻錫山,西擋胡宗南――就做個當陽橋上的猛張飛吧!」
「我看可以。」周恩來道,「這樣既可以保衛黨中央的安全,又可以增援彭老總的部隊。」
「陳賡的部隊已經西進到了風陵渡。」任弼時說,「胡宗南的部隊並沒有大量回撤,對陝北的進攻也沒有緩下來的跡象。」
「我調陳賡又不是『圍魏救趙』!」毛澤東說話的口氣很重,「我讓劉、鄧大軍做挺進大別山的準備,是要大舉出擊、經略中原!我要陳毅、粟裕兵團留在魯西南,是要牽制蔣介石的15個整編師、41個旅!我還要調動三縱的許光達……」
「主席,」周恩來見毛澤東快發火了,急忙勸阻說,「陳賡奉命已到陝北,很快就要來見你了。」
「那好,我們不住這裡。」毛澤東一揮手,「回小河村!」聽著中央首長們的談話,李銀橋知道了毛澤東的脾氣很大――凡是經過毛澤東認真思考後定下來的事情,一般人休想再改變、也沒人敢改變。
就這樣,隊伍甩掉敵人後,在天賜灣吃了頓晚飯,又連夜折返回了小河村。
6月14日,毛澤東在小河村給劉少奇、朱德寫去了一封長信:
我們自4月中旬轉移至大理河上游,安靜地過了差不多兩個月。本月9日至11日,劉戡4個旅到我們駐地及附近王家灣、臥牛城、青陽岔等處遊行一次,除民眾略受損失外,無損失。現劉軍已向延安保安之間回竄,其目的全在騷擾。總結邊區三個月戰爭:第一個月地方工作有些混亂。第二個月起即已步入正軌,黨政軍民堅定地向敵人作鬥爭。敵人內部互相埋怨日見增多,士氣日見下降,對前途悲觀。我們則信心甚高,士氣甚壯。彭習彭習,指彭德懷、習仲勛。率野戰軍上月底到隴東,因青馬青馬,指青海軍閥馬步芳。
82師頑強,打合水未得手,但殲滅騎2旅一個團及寧馬寧馬,指寧夏軍閥馬鴻逵。81師一個團於曲子附近。目前正攻環縣81師主力,擬先打開西麵包圍線,然後向關中進擊。陳謝陳謝,指陳賡、謝富治。縱隊本月休整,決於7月1日西調,協同邊區兵團邊區兵團,指解放軍西北野戰軍。開闢西北局面。東北方面進展較快,不到一個月殲敵六個師(旅)以上,收復30餘城,增加500萬人口,目前正攻四平。山東自殲74師後局面已穩定,現正計劃新的攻勢作戰。劉鄧劉鄧,指劉伯承、鄧小平。本月休整,準備月底出擊,並新組四個縱隊,今後該區將有八個縱隊作戰。就全局看,本月當為全面反攻開始月份。你們在今後六個月內如能(一)將晉察冀軍事問題解決好;(二)將土地會議開好;(三)將財經辦事處建立起來,做好這三件事,就是很大成績。
兩天後,小河村上來了不少人,就連正在前線打仗的彭德懷也從火的戰場上趕了過來。
同一天,戴著眼鏡、身穿一套灰布軍服的陳賡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風塵僕僕地也出現在了李銀橋的視線中。見到毛澤東,陳賡的第一句話就是:「主席,你身邊的部隊太少了,武器又不好,我們實在擔心呀!旅長們都要求過黃河來保衛你呢!」
「一路辛苦了!」毛澤東高興地說,「進窯洞去坐下講,我們幾個人都盼著你來呢!」
陳賡先後又和周恩來、任弼時、彭德懷見了面,便到毛澤東住的窯洞裡去了。
那天,李銀橋見到陳賡曾問過周恩來一些什麼話,周恩來笑著沒做什麼明確答覆,只聽陳賡輕輕說了句:「看來君命難收啊!」
這麼多人來到小河村,是來開會的。
會議的主要內容是研究如何粉碎敵人對山東和陝北的重點進攻。
一連幾天,凡是李銀橋見到陳賡的時間裡,總見他默默無語地像是在想什麼問題,在會議進行當中他也是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
毛澤東曾多次在會上凝視陳賡,陳賡見了總是面無表情地不說一句話。
會議進行期間,難得毛澤東走出窯洞來散散心;一次竟被葉子龍請去和機要科的人們照了好幾張相,令這些年輕人高興了不少日子。
會議進行到第6天。 傍晚時,李銀橋跟隨周恩來走進了毛澤東住的窯洞。
李銀橋見窯洞裡特意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幾樣酒菜。在座的有毛澤東、周恩來,再就是陳賡。
「來,陳賡!」毛澤東首先舉杯,直呼其名,「我和恩來請你,一為你洗塵,二為你接風,三為你慶功!」
周恩來也將酒杯舉向陳賡:「來,乾杯!」
陳賡舉杯在手,站起身一飲而盡:「謝謝主席!謝謝周副主席!」
毛澤東用筷子給陳賡夾菜:「恩來你們是同學,今天要多喝幾杯。
飲罷頭杯酒,三個人又坐下來連飲了好幾杯。陳賡有些激動了,放下酒杯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主席,恕我直言——你調我西渡黃河,不夠英明!」
一句話,說得毛澤東微微一怔,說得周恩來也吃了一驚。但毛澤東的臉上卻不露聲色,倒是周恩來替陳賡捏了一把汗,急忙欠身拿了陳賡面前的酒杯:「你今天喝多了,不要再喝了。」
李銀橋站在一旁也被陳賡的話嚇了一跳:這陳賡的膽子比彭老總的膽子也不小啊! 毛澤東取過酒杯重新放回到陳賡面前:「說下去,我洗耳恭聽。」
被酒漲紅了臉的陳賡好像不明白周恩來勸阻的用意,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後,坐在毛澤東面前打開了話匣子:
「我一向敬重主席,敬重周副主席——請恕我直言!」陳賡面對毛澤東,又一次說了「恕我直言」,直陳己見,「你讓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陳粟大軍挺進魯西南,都是英明決定。這兩路大軍,向南可以直逼武漢,向東可以直壓南京,就像兩把快刀子直插蔣介石的心窩,這我從心底佩服。可是,全國戰場一盤棋,對於我這個小棋子兒,你卻擺錯了地方……」
周恩來和陳賡曾同在黃埔軍校,又曾同在南昌發起「八一」武裝起義——周恩來用眼色慾阻止陳賡的講話,但被吸著煙的毛澤東察覺了:「讓他把話講完、講透!」
周恩來會意地點了點頭。
陳賡繼續說:「主席,你不該讓我西渡黃河,保衛陝甘寧;你應該把我拿出去,南渡黃河、東砍西殺,再給敵人的胸口插上一把刀!至於保衛陝甘寧,可以就近考慮;把我調過來,不謙虛地說,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你這個大材、我怎麼小用了?」此時的毛澤東已經面帶慍色。
陳賡坦陳直言:「全國一盤棋,形勢越來越好,越來越對我們有利;可是,我認為讓四縱回師陝北,不是主動進攻,是消極防禦,這是一招險棋……」
「大膽!」毛澤東猛地一拍桌子,「霍」地一下站起來、勃然大怒:「好你個陳賡!這次調你過黃河,可不是為了保護我毛澤東!你們都想在中原遼闊的戰場上躍馬縱橫、殺個痛快,卻不想想陝甘寧的兵力是何等空虛?你讓我就近調兵,我調哪一個?你最近,我都調不動!我曉得你曾救過蔣介石的命,難道這次想把我毛澤東、把黨中央拱手送給蔣介石嗎?豈有此理!」毛澤東越說越激動,止不住又拍了幾下桌子,把桌子上的酒菜都震動了——陳賡大吃一驚,渾身的酒勁兒被嚇掉了一大半,連忙站起身來說:「主席,我這只是一己之見……」話說得有些發顫,只見他臉色發白,嘴也不大聽使喚了,「我堅決執行中央的決定……」
站在一旁的李銀橋被嚇得不得了,心裡直替陳賡捏著一把汗——除了彭德懷,還沒見誰敢跟毛主席這麼說話!
周恩來卻神情自若,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不說一句話。
再看看此時此刻的毛澤東,見到陳賡窘迫成這個樣子,反倒哈哈大笑起來:「陳賡呀陳賡,說了一句笑話,嚇了你個半死!」
毛澤東用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吸了半截子的紙菸,戳著陳賡的鼻子尖說:「你怕麼子嘛!跟你說句心裡話,你同中央想到一起了!」
周恩來這時才拉陳賡重新坐下:「主席就是要你把話全講出來,告訴你吧——中央已經改變計劃了。」
陳賡長長出了一口氣,坐下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毛澤東丟掉手上的菸頭,語氣深沉地對陳賡說:「告訴你,劉鄧挺進大別山,會打得蔣介石雞飛狗跳;胡宗南又被彭德懷牽制在陝北,腿拔不脫。現在,豫西一帶是個空子,你若南渡黃河,乘虛而入,在西至潼關到鄭州的800里戰場上,打他個昏天黑地;向東,可以支援劉鄧和陳粟的兩路大軍;向西,可以配合陝北作戰、從背後抽胡宗南一鞭子,他的800里秦川便在風雨飄搖之中!陳賡呀陳賡,你沒有錯!」
毛澤東如此大度的一席話,說得陳賡反倒不安起來。李銀橋見他先看看毛澤東、又看看周恩來,然後才拘謹地說:「只是……這樣一來,主席身邊也……」「你莫管!」毛澤東端起酒杯說,「有驚就有險,有高度就有難度;讓我和恩來背水一戰,置於死地而後生!你們放開了去打,你們打得越好,中央就越安全!」
周恩來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將杯中酒伸向陳賡:「我陪主席給你敬酒,為你壯行!」
面對中央兩位最高首長、全國人民的革命領袖、解放軍的最高統帥,陳賡猛地端起酒杯,站起身,語氣堅定地說:「主席、周副主席——請放心!我陳賡一定不辜負中央的重託,我代表四縱全體將士敬你們一杯!」
三人用力碰杯後,一飲而盡。
第二天,李銀橋跟隨周恩來,陪著毛澤東去給陳賡送行。
臨分手,毛澤東又風趣地問陳賡:「有個典故叫做『破釜沉舟』,你可知它的含義呀?」
陳賡心領神會地答道:「知道。過河卒勇往直前,下決心不要後方!」
「它出自哪裡呀?」毛澤東又問。
「項羽擊秦!」陳賡答。「對麼!」毛澤東很滿意,又補充說,「昨天言語衝突的地方,多有得罪,還望你莫怪!」
陳賡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不冷靜,不明白主席的意圖。」
周恩來笑道:「我們的『猛張飛』就要變成『趙子龍』了!」
毛澤東說:「趙子龍更好麼,一身是膽!」
周恩來走近陳賡,向他再一次強調了陝北的困難,囑咐說:「南渡黃河以後要狠打猛打,認真完成中央交給的任務,放馬逐鹿中原!」
毛澤東也再次叮嚀說:「如果你們不能在兩個月內以自己有效的行動調動胡宗南,則陝北將難以支持……」
「請主席放心!」接大任於身的陳賡斬釘截鐵地說,「四縱保證如期渡河,配合劉鄧、陳粟大軍形成『品』字形,展開中原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