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盟友還是對手?俄羅斯與伊朗、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關切與挑戰
作者:王晉,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敘利亞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來源:《俄羅斯研究》2020年第一期;時政國關分析
微信平台編輯:周悅
【內容提要】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被視爲最關鍵的一方。俄羅斯在2015年9月直接出兵敘利亞,幫助敘利亞政府收複大片土地,並與伊朗和土耳其一起,通過阿斯塔納和平進程、索契和平進程,逐漸穩定了敘利亞的國內局勢。此外,俄羅斯還積極促成敘利亞”憲法委員會”的成立,推動敘利亞開啓戰後政治重建進程。隨著敘利亞國內局勢逐漸緩和,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面臨著新的挑戰。一方面,俄羅斯需要面對伊朗和土耳其在敘利亞的關切。俄、伊、土三國在敘利亞問題上分歧猶存,很可能會導致敘利亞局勢再度緊張。另一方面,俄羅斯需要處理好敘利亞一些敏感的政治和安全事項,維系敘利亞國內戰局穩定,推動敘利亞政治重建進程實現突破。
【關鍵詞】俄羅斯中東政策 敘利亞問題 俄羅斯土耳其關系 俄羅斯伊朗關系 庫爾德問題
本文系教育部國別和區域研究2019年度一般課題”西亞、北非地區恐怖主義勢力發展特點及其對策建議”的階段性成果。在本文寫作和修改過程中,匿名審稿人提出了詳盡的建議,對本文幫助很大,在此表示感謝。文中錯誤,由筆者承擔。
一、問題的提出
2011年以來,敘利亞問題已經成爲中東地區最敏感和最重要的議題。2017年以來,敘利亞政府軍在戰場上占據絕對主導權,敘利亞戰後政治重建也被提上政治日程。無論是在軍事層面還是在政治層面,俄羅斯、伊朗和土耳其,成爲當前敘利亞問題關鍵的三方力量。在這三方力量當中,俄羅斯的作用最爲顯著。一方面,俄羅斯在敘利亞擁有較強的軍事存在。俄羅斯在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之初即派出軍事人員,進駐地中海的塔爾圖斯港,並向敘利亞政府提供軍事援助。2015年9月,俄羅斯軍隊直接介入敘利亞沖突,幫助敘利亞政府軍扭轉戰局,協助敘利亞政府軍收複了大片國土,並通過在敘利亞的塔爾圖斯港和拉塔基亞附近的空軍基地,繼續在敘利亞戰場上發揮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俄羅斯在外交層面主導了敘利亞問題的政治解決進程。首先,俄羅斯推動召開關于敘利亞和平的國際會議,保持與相關當事國,如美國、沙特、伊朗、土耳其、埃及、卡塔爾和約旦等國的溝通,明確了要以政治途徑而不是軍事途徑解決敘利亞問題的原則。其次,俄羅斯在聯合國安理會平台上,多次否決美國制裁敘利亞的提案,堅決支持敘利亞政府的合法性。第三,俄羅斯還積極搭建推動敘利亞各方和談的國際平台,組織與敘利亞內戰沖突有關的重要外部國家,通過敘利亞問題”阿斯塔納和平進程”,促成了四個”沖突降級區”的建立。2018年9月,俄羅斯又與土耳其共同在敘利亞北部伊德利蔔省(dlib)建立”緩沖區”。軍事上的”硬實力”與外交上的”軟實力”,使得俄羅斯成爲敘利亞問題最關鍵一方。
關于俄羅斯與敘利亞問題,學界主要關注兩個議題。一方面,學界關注俄羅斯介入敘利亞戰爭的原因。學界將俄羅斯介入敘利亞問題,歸因爲以下幾個方面,即遏制伊斯蘭極端主義對于俄羅斯高加索地區的威脅,保證俄羅斯在敘利亞沿海的戰略存在”,維護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學界突出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作用與影響。學界普遍將俄羅斯視爲敘利亞問題的”關鍵一方”,甚至認爲敘利亞內戰與政治和解進程,都是由俄羅斯主導實施的,並討論俄羅斯出兵敘利亞的得失。還有學者突出美國和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博弈,將敘利亞戰爭以及政治和解進程,歸結爲俄羅斯同美國的戰略博弈。
當前學界將敘利亞問題歸結爲美國和俄羅斯的博弈,或者是將俄羅斯視爲敘利亞問題的唯一關鍵方,並不符合敘利亞的現實情況。一方面,無論是奧巴馬時期還是特朗普時期,美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缺少深度介入的意願,”絕大多數美國人堅信,派遣大批美國軍人到敘利亞展開軍事行動,並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另一方面,突出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作用,卻忽略了伊朗和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影響,以及伊朗、土耳其與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博弈。
作爲敘利亞問題關鍵的三個當事方,俄伊土之間的關系,大體上決定了敘利亞問題的未來走向。一方面,俄伊土三方是當前敘利亞戰場上介入最深的三方,且各自有著不同的利益關切,三方的關系決定了敘利亞戰場的局勢。
另一方面,以俄伊土三方爲主要力量的敘利亞問題索契進程,和敘利亞問題阿斯塔納進程,是敘利亞沖突管控和政治和解的重要機制。因此,俄伊土三方的相互關系,對于未來敘利亞問題的走向至關重要。本文力圖分析俄羅斯與伊朗、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理清未來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面臨的挑戰。
本文有兩方面的觀點:一方面,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主要利益,已經從軍事行動轉變爲維持現狀,進而鼓勵敘利亞各政治力量實現和解,早日開啓政治重建進程;另一方面,俄羅斯作爲敘利亞問題最關鍵的一方,無法單獨決定敘利亞問題的走向,需要與伊朗、土耳其和敘利亞政府等其他敘利亞問題相關當事方共同協作,考慮不同當事方的利益和關切。因此,未來俄羅斯必然因爲其”最關鍵當事方”的身份而受到各個不同當事方的期許,但是也需要在不同當事方的期許中做出取舍和退讓的姿態。
本文余下篇幅將分爲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簡要回顧俄羅斯、伊朗和土耳其與敘利亞的曆史關系,突出三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的核心關切;第二部分梳理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需要應對的主要挑戰和危機;第三部分是結論部分,主要分析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獨特地位。作爲敘利亞問題最爲關鍵 的外部力量,俄羅斯既受到來自于相關當事方的期待,也因此需要調和不同的矛盾,應對多種危機和考驗。
二、俄伊土與敘利亞的關系
從對敘利亞政府的態度上,俄伊土三方可以劃分爲,以俄羅斯和伊朗爲代表的”挺敘利亞政府”陣營,和以土耳其爲代表的”反對敘利亞政府”陣營。在對敘利亞局勢態度上,又可以分爲以俄羅斯爲代表的”保持現狀”陣營,和以伊朗、土耳其爲代表的”打破現狀”陣營。俄伊土在敘利亞問題上 的不同立場,與它們各自的地緣政治環境和外交政策理念密切相關。因此有必要回顧俄伊土與敘利亞的曆史關系,梳理出三個國家在敘利亞問題上持不同態度的原因。
(一)俄羅斯與敘利亞關系回顧
敘利亞一直是蘇聯/俄羅斯制衡美國在中東影響力,防範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擴張的重要夥伴。1944年,蘇聯同剛剛宣布從法國委任統治下”獨立”的敘利亞建立了外交關系。隨後兩國在1946年2月達成了初步合作意向,蘇聯承諾向敘利亞提供軍事和外交幫助,蘇聯也在一系列外交場合呼籲結束法國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1954年2月,”複興社會黨”在敘利亞上台執政,主張與蘇聯發展更加緊密的關系。從1955年到1958年,敘利亞從蘇聯接受了大約3億美元的軍事和經濟援助,這幫助””阿拉伯複興社會黨”政府夯實了在敘利亞國內的政治領導權。1966年2月,敘利亞”阿拉伯複興社會黨”少壯派軍官薩拉赫·賈迪德(Salah Jadid)和哈菲茲·阿薩德(HafezAssad)等人上台執政,敘利亞與蘇聯的關系進一步加強。1971年 4月,蘇聯在敘利亞的塔爾圖斯港開設軍事基地,敘利亞軍事人員也開始接受蘇聯的軍事訓練。1977年,哈菲茲·阿薩德總統訪問蘇聯,與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和柯西金舉行會談,鞏固和擴大了雙方在軍事領域的合作。1979年 以色列與埃及簽署《和平協議》之後,敘利亞也迫切需要與域外大國加強合作,以應對以色列的軍事壓力,因此在1980年與蘇聯簽署了爲期20年的《友好合作條約》,雙方軍事聯盟關系正式確立。
敘利亞同蘇聯的聯盟關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蘇聯對于敘利亞的”援助”,而不是雙方”互利互惠”的基礎之上。據不完全統計,自20世紀60年代到1980年,蘇聯對敘利亞的經濟援助爲8.14億美元,援助項目50個。因此,隨著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蘇聯逐漸減少對中東事務的介入,敘利亞與蘇聯的關系也逐漸疏遠。蘇聯解體之後,敘利亞與俄羅斯的關系趨于冷淡。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損害了蘇聯在伊斯蘭世界的形象,也同樣遭到了敘利亞的批評。戈爾巴喬夫執政時期尋求與西方國家的”緩和”,逐漸減少對敘利亞的軍事和經濟援助。1992年,剛剛獨立的俄羅斯派出代 表團訪問敘利亞,要求敘利亞償還冷戰時期欠下的債務;但是敘利亞不僅不償還債務,而且還要求俄羅斯繼續提供軍事援助,這讓俄羅斯與敘利亞的關系跌入冰點。
20世紀90 年代後期,俄羅斯同敘利亞的關系有所恢複。1997年,俄羅斯與敘利亞恢複了”戰略合作關系”。1999年,敘利亞領導人哈菲茲· 阿薩德訪問莫斯科,與俄羅斯領導人葉利欽舉行會談,雙方強調了共同反對美國霸權的必要性。2001年”9·11事件”後,美國以”反恐戰爭”爲由,威脅制裁和打擊敘利亞,促使敘利亞謀求發展與俄羅斯的友好關系。隨著國際油價的不斷攀升,俄羅斯外彙儲備逐漸充沛,俄羅斯也有能力擴展在中東地區的影響。普京就任俄總統後,俄羅斯在2005年宣布免除敘利亞的債務,俄羅斯還在聯合國安理會多次行使否決權,反對美國發起的針對敘利亞的制裁決議。2010年以來,俄羅斯重建了在敘利亞的塔爾圖斯軍港,顯示出重回中東地區的決心。
20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俄羅斯力挺敘利亞政府。首先,俄羅斯希望通過力挺敘利亞政府來防範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擴張。俄羅斯認爲,敘利亞巴沙爾政權的存在,對于遏制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地區擴張有著重要意義。普京指出,”敘利亞政府的崩潰,將會極大地刺激恐怖分子。當前我們需要支持敘利亞政府,而不是進一步損害他們。我們需要在戰爭中加強敘利亞政府的國家能力。”俄羅斯國內輿論也普遍認爲,俄羅斯”不能放棄敘利亞,因爲美國正在和極端組織一起,將要摧毀世俗的敘利亞國家”。其次,俄羅斯反對美國和西方世界對他國的”幹涉”。俄羅斯認爲,美國在世界範圍內的肆意幹涉,導致了”嚴重的後果”,美國的幹涉”並未帶來民主和進步,反而帶來了暴力、貧困和社會混亂……我們彼此並不相同,世界也並不存在單一的發展模式……我們應當尊重彼此”。此外,俄羅斯還希望保留在敘利亞港口的軍事存在。1971年建立的塔爾圖斯海軍基地,是蘇聯解體後俄羅斯 在原蘇聯領土外唯一保留的軍事基地,是俄羅斯海軍西出地中海、打破北約對俄羅斯圍堵的重要據點。因此,俄羅斯支持敘利亞政府,”是地緣政治平衡的重要手段·…·並將促成俄羅斯的崛起。”
敘利亞危機爆發後,俄羅斯給予敘利亞政府堅定的支持和幫助。在外交層面,俄羅斯仍然將敘利亞政府視爲敘利亞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並多次在聯合國安理會否決了西方提出的針對敘利亞的制裁決議。在軍事層面,俄羅斯在敘利亞內戰爆發後,派出軍事人員培訓敘利亞政府軍士兵。在2015年9月更是直接出兵敘利亞,幫助敘利亞政府軍穩定戰場局勢,並逐步發動反攻,收複了大片國土。在經濟層面,俄羅斯向敘利亞政府提供了大規模的經濟和人道主義援助,幫助敘利亞政府穩定國內社會秩序。敘利亞總統巴沙爾· 阿薩德(Basharal-Assad)表示,”對于我們來說,幸好還有睿智的俄羅斯及時伸出援手。”
(二)伊朗與敘利亞關系回顧
2011 年敘利亞危機爆發以後,伊朗力挺敘利亞政府,在當前的敘利亞問題上發揮著重要作用。2012年叛逃的前敘利亞政府總理利亞德·希賈布(Riad Hjab)認爲,”敘利亞已經被伊朗所占領。現在管理國家機構的不是巴沙爾·阿薩德,而是卡塞姆·蘇萊曼尼(Qassem Sulaimani)”。學界將伊朗介入敘利亞問題,歸結爲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有學者將敘伊兩國視爲中東地區現有政治格局的”挑戰者”(revisionist states),共同面對來自美國、以色列和沙特等國的安全威脅,因此,伊朗必須支持敘利亞政府。另一方面,也有學者提出,敘利亞政權的什葉派屬性,是伊朗決定介入敘利亞和伊拉克事務的重要動力。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後,敘利亞和伊朗的關系逐漸走近。20世紀70年代末期,阿拉伯世界內部分崩離析,敘利亞亟須尋找中東地區的新盟友。1977年,時任埃及總統薩達特訪問以色列,埃及與以色列在1979年3月簽署《埃及以色列和平條約》,標志著埃及退出與以色列對立的陣營,敘利亞與埃及的關系跌入冰點。而敘利亞與鄰國伊拉克,盡管都是”阿拉伯複興社會黨”執政,但是由于兩國政黨之前發生派系紛爭,敘利亞和伊拉克兩國關系也陷入僵冷狀態。伊拉克和敘利亞在1979年11月宣布中止外交關系,並且相互撤離駐對方國家使館的人員。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一個”不要西方,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的激進伊朗,讓敘利亞領導人看到了合作的機遇。伊朗領導人霍梅尼將 敘利亞視爲重要的地區夥伴,認爲與敘利亞的友好關系可以幫助伊朗擴展在黎巴嫩的什葉派勢力,進而對以色列形成戰略威懾。敘利亞是第一個承認 伊朗伊斯蘭革命政府的阿拉伯國家,也是世界上第三個承認伊朗伊斯蘭革命政府的國家。
20世紀80年代的”兩伊戰爭”,”爲敘利亞和伊朗的友好關系奠定了重 要的曆史基礎。”在兩伊戰爭期間,敘利亞是唯一一個向伊朗提供援助的阿拉伯國家。在外交領域,敘利亞政府力挺伊朗,指責伊拉克薩達姆政府”在錯誤的時間,發動了針對錯誤敵人的錯誤戰爭”。在1980年阿拉伯國家聯盟安曼峰會上,敘利亞代表否決了伊拉克和約旦共同提出的譴責伊朗”入侵”的決議案。在軍事層面,兩伊戰爭期間,敘利亞陳兵3萬在敘利亞-約旦邊境,向伊拉克的重要盟國約旦施加軍事壓力,並向伊朗運送了大批軍火,其中包括伊朗急需的防空和空對地導彈。在經濟層面,敘利亞關閉了伊拉克-敘利亞石油管道,切斷伊拉克通往地中海的石油出口線路,減少了戰爭期間伊拉克的石油收入。
20世紀90年代以來,對于以色列的共同敵對態度,以及都遭受美國制裁的共同境遇,促使敘利亞和伊朗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深化。敘利亞希望借助與伊朗的關系,在敘利亞-以色列和平談判進程中,迫使以色列接受自己提出的”先撤軍,再和平”的建議。與此同時,敘利亞和伊朗都向巴勒斯坦的一些政治軍事團體,如”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和”巴勒斯坦聖戰組織”(吉哈德)等,提供了大量的援助。此外,敘利亞也需要伊朗幫助自己研發新的地對地導彈,進而對以色列形成戰略威懾。2002年,美國將敘利亞和伊朗定性爲”邪惡軸心”,敘伊兩國共同感到了來自于美國的巨大壓力。在伊拉克,敘利亞和伊朗都直接或者間接地向伊拉克境內的什葉派團體提供支持,以制衡美國在伊拉克的影響力。⑦在黎巴嫩,伊朗和敘利亞共同支持”黎巴嫩真主黨”在黎巴嫩南部建立勢力範圍,並且促成了”黎巴嫩真主黨”與其他十多個政黨共同組成”三月八日聯盟”來參與黎巴嫩議會選舉,爭奪黎巴嫩中央政府權力。
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伊朗成了敘利亞政府的重要支持者。一方面,在外交場合,伊朗力挺敘利亞政府,抨擊敘利亞動蕩是西方世界的”陰謀”。另一方面,伊朗派出軍事和情報人員進駐敘利亞,幫助敘利亞政府打擊反政府武裝,協調黎巴嫩什葉派武裝團體”真主黨”進入敘利亞,幫助敘利亞政府作戰。2013年以後,連年戰爭使得敘利亞政府軍兵員不足,伊朗又開始協調來自伊拉克的什葉派武裝,如”真主黨旅”(Kata’ib Hezbllah)和”義士聯盟”(Asa’ib Ahl al-Haq),以及阿富汗西部哈紮拉人什葉派武裝”法蒂瑪旅”(Liwa Fatemiyoun)進駐敘利亞。與此同時,伊朗向敘利亞政府提供大量物資,開辟連接黎巴嫩南部”真主黨”控制區到敘利亞的運輸通道,來幫助敘利亞政府軍作戰。從2011 年敘利亞危機爆發至2018年底,伊朗累計向敘利亞提供了100億美元的軍事和經濟援助。
(三)土耳其與敘利亞關系回顧
敘利亞和土耳其兩國長期以來在哈塔伊省(敘利亞稱亞曆山大勒塔)歸屬、水資源利用和庫爾德問題上,存在著分歧。20世紀90年代以前,敘利 亞政府曾經長期支持土耳其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PKK)襲擾土耳其。
1998年,隨著土耳其和敘利亞簽署《阿達納協議》,敘利亞承諾放棄對庫爾德工人黨的支持,土敘兩國在政治、經濟和安全等領域的合作也逐步展開。
2002年,秉持”新奧斯曼主義”政治理念的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AKP)上台執政後,土耳其政府開始加強與中東國家的關系,土敘關系也經曆了一個較好的發展時期,一度成爲土耳其對外關系的”典範”。
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後,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雙邊關系急劇惡化。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與中東地區的伊斯蘭團體”穆斯林兄弟會”關系密切,因而同情敘利亞的政治反對派,並與敘利亞政府關系逐漸惡化。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的”新奧斯曼主義””政治理念,促使土耳其在2011年之後介入敘利亞危機,力圖推翻敘利亞政府,扶持敘利亞反政府政治團體上台執政。”正義與發展黨”政府將敘利亞戰爭視爲其鞏固在國內的政治影響力、在中東地區推廣”土耳其模式”的重要機遇。敘利亞危機爆發後,土耳其迅速介入。一方面,土耳其與西方合作,扶持各個敘利亞反對派政治團體組建”敘利亞全國委員會”(Syrian National Council),並將其視爲”敘利亞人民的合法代表”。另一方面,土耳其幫助組建了反政府武裝”敘利亞自由軍”(FreeSyrian Army)和其他反政府軍事團體,並向這些反對派武裝提供裝備、訓練和營地。
但是敘利亞動蕩的長期化,以及土耳其與西方國家關系的變化,使得土耳其不得不放棄全面介入敘利亞危機的目標,轉而在敘利亞北部謀求影響 力。一方面,2015年9月之後俄羅斯的軍事介入,幫助敘利亞政府軍穩定了戰場局勢,敘利亞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開始在敘利亞中部、南部和北部地區進入對峙狀態,土耳其所希冀的”敘利亞政府倒台”並沒有出現。另一方面,土耳其與美國和西方關系出現裂痕。2016 年7月發生的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惡化了土耳其同西方的關系。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認爲,美國和西方的情報機構事先偵知甚至策劃了政變。政變之後,土耳其希望引 渡在美國居住的”政變組織者”——土耳其”居倫運動”領導人穆罕默德·費圖拉·居倫(Muhammed Fethullah Gulen),而這一要求被美國拒絕。一些參加未遂政變的土耳其軍官,也逃往希臘和德國,並得到相關西方國家的庇護。政變後,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在國內實施”緊急狀態”,對軍隊、司法和媒體進行”清洗”,此舉遭到了美國和歐洲的批評。土耳其與美歐關系疏遠,而土耳其又無力單獨推翻敘利亞政府,因此轉而謀求在敘利亞北部的話語權。
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有兩項關切:一是要保證敘利亞西北部伊德利蔔省不被敘利亞政府軍控制;二是要限制甚至清除庫爾德”民主聯盟黨”(PYD)在敘利亞土耳其邊境地區的影響。一方面,土耳其希望在敘利亞北部建立由親土耳其的敘利亞反對派軍事政治團體控制的地區,安置敘利亞反對派軍事人員及其家屬。從2017年起,土耳其通過阿斯塔納和平進程,與俄羅斯和伊朗共同商定,在敘利亞建立四個”沖突降級區”(De-EscalationZone),以穩定敘利亞國內的戰場局勢。2018年10月,土耳其、俄羅斯和伊朗達成 共識,在敘利亞西北部的伊德利蔔省周邊建立”緩沖區”,並且設立12個由土耳其軍隊駐紮的”觀察站”,來隔離敘利亞政府軍與伊德利蔔省境內的反政府武裝。另一方面,土耳其警惕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民主聯盟黨”,認爲該團體是土耳其境內的”恐怖組織””庫爾德工人黨”(PKK)在敘利亞的王晉:”土耳其政變,總統和精神領袖的對決”,《聯合早報》,2016年7月21日,第 四個”沖突降級區”分別位于敘利亞西北部伊德利蔔省、中部霍姆斯省、大馬士革郊 區和敘南部德拉省和庫奈特拉省。2018年敘利亞政府軍發動攻勢,收複了中部、南部和大馬士革周邊區域,四個”沖突降級區”協議不複存在。
2016年和2018年,土耳其先後在敘利亞北部發起了代號爲”幼發拉部的勢力範圍。2019年10月,土耳其軍隊向敘利亞北部”民主聯盟黨”控制區發動代號爲”和平之泉”的軍事行動,旨在掃清敘利亞土耳其邊境地區”民主聯盟黨”的力量,並建立由土耳其主導的橫亘敘利亞土耳其邊境的”緩 沖區”.
三、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面臨的挑戰
總的來說,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土耳其和伊朗,形成了三種不同的立場。俄羅斯力挺敘利亞政府,但是也希望敘利亞政府能夠做出一定的讓步,強調”政治分歧需要通過政治手段予以解決”,希望促成敘利亞政府同反對派團體實現”和解”。土耳其否認敘利亞政府的合法性,希望成爲敘利亞北部的主導力量。而伊朗則堅定地支持敘利亞政府,希望能夠幫助敘利亞政府收複全部土地,以增強伊朗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
2018年,敘利亞戰事逐漸平息,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也從過去力挺敘利亞政府軍收複失地,轉而謀求現實的利益。一方面,俄羅斯希望盡快開啓敘利亞政治重建,擺脫由于敘利亞戰事所帶來的財政和安全負擔。財政方 面,俄羅斯每天需要負擔約400萬美元的駐敘利亞費用,俄羅斯希望能夠早日結束敘利亞戰事,撤離大部分駐敘利亞的俄軍人員和裝備。在安全方面,敘利亞戰亂久拖不決,也很可能使俄羅斯成爲全球極端分子襲擊的目標,帶來巨大的恐怖主義風險。另一方面,俄羅斯希望能從敘利亞戰後經濟重建中獲利。俄羅斯和敘利亞的雙邊貿易額較少,2018年雙邊貿易總額僅爲4億多美元,不及當年伊朗與敘利亞10億美元貿易額的一半。從2018年開始,俄加強了與敘利亞的經濟合作力度,與敘利亞政府簽署了租賃塔爾圖斯的協議;並派出多個代表團,考察敘利亞的礦産資源和基礎設施項目,努力要將俄羅斯在敘利亞國內的軍事和政治優勢,轉變爲經濟紅利。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需要處理好相關當事方的各種矛盾與分歧,爲敘利亞戰後重建提供良好的安全保障和政治基礎。
數字經濟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