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英國攝影師和考古學家在18世紀末到達帕爾米拉的時候,這座已經衰落了一千兩百年的城市所留下的遺迹,仍能激發起人的敬畏之心。由于位居交通要道,帕爾米拉彙集了來自東方和西方的思想和創意,這使它成爲古典時期最偉大的大都市之一。帕爾米拉的建築和雕塑常常被稱爲羅馬-巴洛克風格,這種獨特風格本身就揭示了東西方文化相互融合的影響。
△公元2世紀時的古代貿易路線,可見帕爾米拉位于東西方貿易的交通要道之上。繪圖/張曉邦
貿易對帕爾米拉城市發展的重要性被記錄在一塊公元137年立于市集的石碑上(直立的石碑),碑上刻寫了關稅的信息,現存于聖彼得堡的冬宮博物館。石碑還記載了不同的商貿服務,其中的繳稅清單標明了帶進和帶出城市的貨物所需繳納的稅金。關稅清單用當地的帕爾米拉語(亞蘭語的一種)和希臘語兩種語言刻寫,區分了用駱駝、驢子和驢車來運輸貨物的不同稅款。有的學者認爲這些記錄更有可能是用于當地的、而非長距離的貿易,但是當中所涉及的沒藥、黃銅雕像和奴隸卻又表明這些貨物只可能來源于更遠的地方。
△帕爾米拉的廊柱大街,這裏也是古代商人們進行貿易的地方。出自《埃及的墓葬和敘利亞聖地(倫敦,1862年)》一書插圖。
文字
在整個羅馬帝國,帕爾米拉以其語言而獨樹一幟。在散落的遺迹當中,就發現了3000多句以帕爾米拉語寫成的獻辭、紀念話語和墓葬文本。這些文本提供了帕爾米拉在古典時代的文化、社會和經濟地位的基本注解。當中的幾百句文本是以帕爾米拉語和希臘語的雙語形式寫成,既有用于公共場合的,也有用于喪葬的;還有很少一部分以三種語言形式寫成,加入了拉丁語,留下了羅馬帝國對這座城市影響的印記。
△貝爾神廟的複原圖,複原了神廟和神廟所在的庭院,無名畫家所繪,1799年。
巴爾夏明(Baalshamin)大神廟和貝爾大神廟得以幸存到現在,大部分原因是後來被用作教堂和清真寺。20世紀在整個帕爾米拉城的考古發掘,發現了爲“本地”和“外國”神建立的庇護所,這些神包括太陽神亞希波爾(Yarhibol) 、月亮神阿格利波爾(Aglibol)、Allat、太陽神沙瑪什(Shamash)和納布(Nabu)。學者們通過曆史和語言學的證據推測,這些崇拜更多與巴比倫、腓尼基、迦南和希臘的宗教有關,而非與羅馬宗教有關,表明帕爾米拉的東方傾向以及帕爾米拉城市居民的大都市化和多元文化趣味。盡管在遺址中並沒有發現猶太教堂,但有來自古希臘的資料表明曾有大量的猶太人居住于此,並爲帕爾米拉多元族裔和多元宗教的社會做出了重要貢獻。
△來自帕爾米拉的墓葬雕像,公元3世紀。
羅馬帝國晚期及之後的帕爾米拉
在帕爾米拉的大部分曆史時期,她都作爲羅馬帝國的受保護國而保持獨立的地位。公元212年,在羅馬皇帝卡拉卡拉(Caracalla)治下,帕爾米拉變成了羅馬的殖民地,直到公元260年。就在這一年,帕爾米拉的領袖Odainat打敗進攻的波斯軍隊,因功被羅馬授予羅馬軍隊指揮官(Dux Romanorum)的稱號,而帕爾米拉及其周邊地區一起成爲獨立城邦國。Odainat死後,他的妻子——傳奇皇後季諾比娅(Queen Zenobia)擴張領土,控制了羅馬的其他省份,特別是埃及。盡管季諾比娅起初的軍事行動獲得了成功,但是在公元272年,羅馬皇帝奧勒良(Aurelian)——一位強壯的指揮官,入侵了帕爾米拉並且再度占領了她。這次占領和後來273年的又一次占領導致了第二次的戰亂,這使帕爾米拉的城市建築遭到了大規模的破壞,帕爾米拉失去了作爲貿易中心城市的地位,人口也隨之減少。在羅馬帝國晚期,帕爾米拉已經淪落爲羅馬邊境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子。
△帕爾米拉的美女雕像,公元190年~210年。這些雕像人物衣飾華麗、氣度非凡,描繪了當時處于社會精英地位的商人群體,彰顯帕爾米拉人的富裕和自信。
在拜占庭帝國時期,帕爾米拉成爲偉大帝國的前哨,皇帝查士丁尼(Justinian)在公元527年加固了帕爾米拉的城牆。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以麥地那爲基地的四大哈裏發、倭馬亞和阿拔斯的哈裏發都將這座城市作爲貿易點和要塞,加強戴克裏先軍營(Camp of Diocletian)的建設,並在貝爾神廟中建造了一座清真寺。來自阿勒頗(Aleppo,現敘利亞西北部城市)的哈姆丹(Hamdanid)王朝的統治者在10世紀建立了防禦工事來反抗拜占庭的襲擊。11世紀,敘利亞被塞爾柱土耳其人占領,他們企圖爭奪被十字軍占領的地區。這座城市最傑出的古代建築都在11世紀的大地震中被毀,周圍沙漠吹來的風沙更使它們的存在岌岌可危。12世紀,土耳其領袖以Homs和大馬士革爲基地,走馬燈似的更換,他們加強了對貝爾寺廟庭院的建設。薩拉丁皇帝的阿布尤繼任者在13世紀建築了山頂城堡,之後,埃及和敘利亞的馬木留克控制帕爾米拉直到她在1400年被中亞的帖木兒洗劫和摧毀。1516年,當帕爾米拉處于奧斯曼土耳其人的控制之下時,帕爾米拉只剩下一個留在貝爾寺廟中的小村莊。到了現代的早期,這座曾經在古代顯赫一時的城市在西方已經無人知曉。
帕爾米拉的再發現:與歐洲古典主義風尚
現代早期探索帕爾米拉古城的旅行始于1691年,由居住在阿勒頗的英國商人發起,他們聽說了關于這片巨大廢墟的故事後,決定穿越沙漠開啓危險的旅程。這群爲英國利特凡公司工作的人員中,有幾位是牛津大學的東方學學者和考古學家,他們負責尋找這座神秘的古城。他們這次探險的詳細報告後來提交給英國皇家學會並出版,當中附上了180度的全景畫,全書從左向右讀的時候,感覺就像是經曆了一次真實的穿越帕爾米拉廢墟的旅程。該全景畫在Abednego Seller于1696年出版的《帕爾米拉的古物》(Antiquities of Palmyra)一書中重新印制。
△位于帕爾米拉墓葬山谷中的墓葬塔,由法國人重構並繪制于18世紀末。
當他們返回英國之後,伍德立刻開始著手出版工作。Borra的繪畫被制成版畫,伍德則寫下說明文字。《沙漠廢墟——帕爾米拉》一書的出版,激發和促進了新藝術風格的産生。在當時,藝術家著迷于建築裝飾。由于大旅行的流行,意大利知名的古迹圖像已經風靡了好幾十年,但隨著伍德作品的出版,英國和西歐建築的內外裝飾、裝飾藝術、繪畫都開始模仿帕爾米拉的藝術和建築風格。
通過將帕爾米拉引入西方古物愛好者的視野,伍德的出版物引發更多旅行者的實地到訪。30年後,建築師路易斯-弗拉西斯卡·卡瑟斯松(Louis-François Cassas)被法國大使派往奧斯曼土耳其宮廷,他記錄沿途古物,于1785年至1787年經過黎凡特時來到了帕爾米拉。和伍德的出版物一樣,卡瑟斯松的作品是爲了能夠購買得起這套書的精英人士所制,書籍以訂閱的形式發行,豪華的三卷本形式容納了上百張大尺幅的繪圖。但是由于不久後發生了法國大革命,這個項目的價值並沒有被充分認可,繪畫出版後發布的照片也只發行了相當小的數量。
帕爾米拉與法國大革命之間的關系也可見于東方學家和哲學家Constantin-François de Chasseboeuf, comte de Volney (1757~1820)的著作中,他是卡瑟斯松的同代人,于1780年代曾經到敘利亞旅行。在Volney的政治專論《廢墟或帝國革命的沉思》(1791年)中,帕爾米拉被視爲偉大文明衰落的代表,這在革命時期是一個必不可少的主題,幫助塑造了新政府的形象。
△季諾比娅的真正形象出現在她短暫統治時期所發行的貨幣之上,公元3世紀。
與Strangford的關于帕爾米拉的書有廣泛的受衆相比,攝影師路易斯·溫斯(Louis Vignes)的作品卻只有很少的人看到,因爲這些照片從未大規模傳播。不過,也正是溫斯的旅行開啓了帕爾米拉的現代記錄,同時開啓了視覺報道的新時代。
在18世紀,古典主義和早期阿拉伯文本都有提及帕爾米拉,特別是有關傳奇皇後季諾比娅的傳說,激發了無數藝術家、詩人、劇作家和小說家去重構或重新解釋帕爾米拉的曆史。季諾比娅以其智慧和美貌,以及通過強而有力的政治手腕組建軍隊在公元269年對抗羅馬帝國軍隊的事迹,成爲帕爾米拉在那個時代的具體象征。在古典時期,關于季諾比娅的事迹和傳說之間的界限就很模糊,一些資料甚至稱她繼承了迦太基的狄多和埃及豔後克莉奧帕特拉七世的血統。關于季諾比娅從繼位掌權、征服帝國城市到最大化帕爾米拉的版圖之種種不同敘說,爲道德化和美化季諾比娅生平的各種創作提供了大量想象空間。
△帕爾米拉雖然曆經兩千年的風霜磨砺,仍然遺留下了最寶貴的建築遺産。但在2015年時,帕爾米拉中規模最大的貝爾神廟遭到了伊斯蘭國的摧毀,圖爲一名攝影師拿著2014年3月14日拍攝的貝爾神廟遺址照片在被“伊斯蘭國”極端組織破壞後的遺址前。
考古發現極大地改變了帕爾米拉的地理面貌。那些最著名的建築,包括劇院、浴室和宴會大廳,都是從廊柱街的地底下發掘出來的。貝爾寺廟和巴爾夏明寺廟遺址的附屬部分,以及那些沒能存留下來的寺廟的地基,都被發掘出來,並認爲是城市的有機組成部分。而發掘出的市場、大居住區、公共中心等地方更多地展現了帕爾米拉人的日常生活。同樣,在發掘了墓葬的上層和下層區域後,發現了大量的墓葬藝術品。不僅是考古發掘改變了帕爾米拉的地貌,20世紀大規模的保護計劃也重建了廊柱和一些建築,使帕爾米拉從一片廢墟變成了今日的考古公園。比較卡瑟斯松的畫中散落在他腳邊的大量建築材料,還有溫斯鏡頭下輪廓模糊的遺址,都可以證明,今日帕爾米拉得以豐富呈現,當中付諸了幾代考古學家們艱辛的勞動和努力。
△古代帕爾米拉的龐大規模和高超技巧賦予了這座遺迹經受不同創傷撞擊的能力,更證明了建設這座綠洲大都市文化的偉大。
伍德的觀察是如此敏銳,古代帕爾米拉建築的龐大規模和高超技巧賦予了這座遺迹經受不同創傷撞擊的能力,更證明了建造這座綠洲大都市的文化的偉大。然而,2015年和2017年,ISIS兩次對帕爾米拉保存最好的建築予以破壞都表明,他們試圖抹去帕爾米拉輝煌的曆史、剝奪現在和未來的人們對過去的文明遺迹進行瞻仰的機會。但文物破壞活動還只是ISIS占領這座遺址期間發生的駭人聽聞的暴行的一部分。很多當代的帕爾米拉人,包括Khaled al-Assad這位已經退休的、爲保護帕爾米拉奉獻半個世紀的考古學者,被殘酷地殺害了。ISIS還制作公共錄像帶展示他們搗毀和破壞博物館裏的雕像的行爲,並在黑市秘密搶劫和販賣其他文物以支持自己的恐怖活動。
發生在敘利亞的災難,讓這些早期的印刷品和照片獲得了新的生命力。它們作爲文化檔案的重要性越來越受到重視,它們鼓勵我們更深地去理解這些遺迹所關聯的人類過去所取得的成就。通過這些獨特的珍貴的記憶去理解帕爾米拉,讓它們的宏偉和永恒打動我們的心,與我們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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