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自由的6天5夜 尚比亞31名中國公民被捕前後
58歲的徐振民在尚比亞經營銅礦深加工已近7個年頭,為了適應尚比亞的生活,他在下巴蓄起了鬍子,並且儘量多地僱傭當地工人。他一度認為自己能在尚比亞打下一片江山,然而事實卻在他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當地時間6月1日,尚比亞移民局以涉嫌非法購買銅礦原料為由將銅帶省31名中國公民強行關押,其中就有徐振民。
尚比亞是南部非洲第一個與中國建交的國家。目前,尚比亞的中資企業超過600家,累計投資額超過36億美元,涉及礦業、農業、建築等多個領域。
關押事件發生前,據媒體報道,5月底,尚比亞警察在驅趕孔科拉銅礦公司(簡稱KCM)欽戈拉礦區的非法採礦人員過程中,打死兩名當地人,欽戈拉當地居民因此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活動。此外,KCM公司也不斷向政府施壓,表示有人在礦山偷礦,破壞挖礦設備。之後,尚比亞政府對基特韋和欽戈拉地區從事低品位銅礦石收購的小民營礦業公司進行清理,實施了本次抓捕行動。
失去自由的6天5夜,徐振民倍感無助,只有外界不時傳來的消息,中國同胞的不停奔波和大使館官員的兩次慰問,能夠讓他暫時鬆口氣。經多方努力,6日上午,31名中國公民全部無罪釋放,但被要求當天離境。
北京時間6月7日下午3:40,徐振民乘坐的飛機準時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回到家後,他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衣服。雖然已經回到中國,但他的心思依舊在尚比亞,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回去——5000萬投資,他的全部身家都在那裡。
以下為徐振民口述(下文中提到的時間均為尚比亞時間):
(中國同胞在機場吃盒飯)
被捕
我們是6月1日下午被抓的。下午兩點半到三點,來了一輛金色皮卡,上面架了一挺機槍。我們開門讓移民局的人進來,其中有兩個人拿著槍。他們也沒有搜查令、拘捕令,就讓我們出示工作許可證,之後帶我們一起上車。我們提出留個中國人看廠,他們說不用留,早去早回。
我的廠里一共6個中國人,其餘的都是黑人。6個中國人全部都被抓了,直接把我們帶到了銅帶省移民局。尚比亞大部分的礦集中在銅帶省,所以叫銅帶。我們那裡是欽戈拉市,銅帶省一個比較小的城市,類似我們的縣級市。
移民局來檢查我們,我們都認為很正常,他們一兩個月、三五個月就會來一次。我們都習以為常了,沒有感覺事情會鬧得這麼大。移民局的人在車上說是做調查,我們都以為是調查居住證的事情,大家都沒有想太多。
5點左右我們到了移民局,6點左右就轉移到了看守所。到了看守所警察就開始收東西,手機、錢包、鑰匙、錢,簽字代保管。我們前腳到警察局,後腳就有中國人來了,我把我的手機和錢包給了中國人,一開始是位不認識的中國人,後來認識的中國人來了,就給了認識的中國人。他們還給我們送了31份盒飯,中國的快餐,米飯,有菜有肉。尚比亞那邊有華人總商會,都是民營企業自發組織的,從6月1日(被捕),到坐上飛機,他們都一直在沒日沒夜地忙,跑尚比亞政府、跑大使館、跑移民局。
第一天,我們被抓的人感覺沒有事情,消息很少,大家摸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抓人,都以為讓他們抓進來調查一下,第二天就放人了。之前少數人抓起來關幾天的有,這次抓了這麼多人,在我的印象中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拘留所只有一間屋子,很臭、蚊子很多、夜裡冷。我當晚沒有睡,沒有地方睡,就坐在那裡。
入獄
第二天,早飯之後,移民局的人讓我們上車,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被送到中央監獄,才發現事情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監獄長倒是很友好,主動召集裡面的犯人開會,說我們不是罪犯,監獄為什麼關我們,是因為移民局沒有地方放我們,所以放到監獄這邊來。
我們男的是26個人,分成4個監室。監室有20米的長度,6米寬,水泥地,水泥牆,4個窗戶,開著的,有鐵絲網,空氣流通比較好。我這個監室有84個當地人,7個中國人。每一個監室都有牢頭,牢頭交代,把監室里最好的位置給我們挪出來,讓我們有足夠大的休息空間。
我們睡覺的時候,牢頭中的老二會過來,就站在那裡,當地人不能越過那條線,線這邊是中國人的地方,那邊不管你當地人怎麼擠。等我們睡下去了,他才離去。
大家都直接打地鋪,非洲地不潮,但是冰,他們主動拿海綿墊子給我們鋪床。在那種環境下,我們是很被優待的,其他的黑人人擠人,有的腿都伸不直,弓著睡,我們是可以翻身的。
開始的兩天我們都沒有洗澡,後來當地人主動找我們,問我們是否洗澡。監室附近的一間屋子是洗澡的地方,有個當地人專門坐在那裡給我們燒水,提過來,把熱水給你倒好。他們給我們熱水,自己卻用涼水洗。
早上5點鐘,當地人起床開始祈禱,他們低著頭,唱著耶穌歌,大概20分鐘。然後獄警來點數,核對下有沒有越獄的,然後當地人開始打掃衛生,大家都可以自由進出。
外面是個不大的操場。我經常去操場上活動,晚上5點進監室,然後門就鎖了。外面中國人送東西來了,就進去放裡邊,當地人看到有東西來了,如果他方便,會主動幫你把東西收拾好,擺在一起,他也不會拿。
我們在監獄的這幾天,(當地華人)都會送飯、送煙、送水、送水果、送被子、送紙、毛巾、襪子、風油精、香皂、萬金油。有一天早上還送了粽子。其中一個50多歲的老頭在監獄得了瘧疾,很輕微的,中贊友誼醫院的醫生在4號的早上給送了藥。
監室里還有電視,22寸左右,他們準時會看新聞,7點開始,7點半左右結束,然後開始放碟,第二天晚上我還看到了李連杰演的陳真。
(尚比亞,23歲的中國煉銅廠管理者與尚比亞的工人在煉銅的鍋爐旁。圖片來源網絡)
辦廠
我們在尚比亞做的是收購礦石深加工。在當地,做我們這一行的不少。
2009年我去尚比亞考察,2010年去註冊的公司,開的廠子。當時的資料說,尚比亞的銅礦石儲存量占世界第三位,我在國內就是幹這一行的,朋友提議去尚比亞干,我就一起去了。當時投資了大概5000萬人民幣,其中有我的錢,有別人投的錢,還有借的款。
我去尚比亞的時候,第一個印象,覺得尚比亞的人,他們是享受工作,不像中國人為了賺錢。尚比亞的人一天就給你干8個小時,時間一到,站起來就走,如果他在寫東西,時間到了之後,他連筆帽都不會給你蓋上,本子也不會給你合上。
尚比亞的人不會隨地吐痰,不會在人群抽菸,公共場所不會大聲說話。禮拜天去教堂,都穿西裝、打領帶、穿皮鞋。我廠子裡的底層當地工人,會把工作服當好衣服穿,早上會穿得好好的,到了幹活的時候,他會換破衣服,工作完之後,洗澡,換回好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家。
廠子剛剛開工的時候,我招了6個當地人,(一開始)最粗的活都干不好,叫他拿鐵鍬去挖土,他都挖不好。尚比亞的工資很低,他們最普通的工人一個月是700(人民幣),加上一些餐補等補助什麼的也就1000多些。
我們當時去的人很多,現在很多崗位都已經本地化了。他們有規定要求招當地工人,勞動局來的時候總是說,我們招的當地人招少了,現在我這裡就6個中國人了,30多個當地人。他曾開玩笑地說讓我招100個當地人,我當時樂了,我沒有那麼多活給他們干呀。
我現在做的是濕法冶煉,用水煉銅,現在只有一個中國人在管理車間,其他崗位全部交給當地人,而且把當地人的工資提高了一大截,技工2000起,最高額3600,在尚比亞算是比較高的。
端午節我會給當地人發雞蛋,中秋節發月餅,聖誕節我至少發4種禮物,油、糖、高檔的玉米粉、小孩子的零食。夏天有夏天的工作服,秋裝、鞋、都發。稅收我們都會交,主動、及時地交,一分一厘地交。我們想在那邊長期的、合法合理的賺錢,我們應該遵守那邊的法律,我們不做偷稅漏稅的事。
我們做的就是低含量的礦,就是別人不要的礦。我們問過銅礦來源,他們就說是廢礦山上撿到的,看不出來(是不是偷的)。當地居民會在廢棄的礦山上撿礦,尚比亞政府是默許他們做的,當地的居民就是靠這個來存活的。
尚比亞有銅警,專門管理銅礦的,至少一個禮拜來一次。沒事呀!有事早就被他們逮捕了。贓礦就是偷的礦,肯定有,但是落到誰手上我們不知道。
2012年8月我們才開始正式生產,到目前還沒盈利。去了之後才發現跟自己考察的差距很大。因為廢棄礦畢竟都是人一件件撿的,量不大,不夠我們吃的。我們現在處於半飢餓狀態,工廠沒有辦法完全開工。賺到錢只夠付工人的工資和尚比亞那邊的費用,稅、機器維修。
工廠只能維護,要找到礦山,那個量就大了,而且開採成本可能比收購的便宜。我們現在已經在找礦山了。去年11月份,我去見了兩個酋長,酋長有領地,領地有礦山,在酋長領地,酋長說的算。我們去的時候很好,什麼都可以,但是真正開始談的時候就不行了,跟你拖。每去見一次酋長都需要見面禮,起步價500。見了面,酋長說要多少地方、礦山都可以免費的給你。之後,便等他的信,等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回覆。
(中國同胞抵達亞迪斯亞貝巴,等候轉機飛往廣州)
回國
4號的時候,大使館的陳參贊,趙主任來了監獄,與我們說了一次話,叫我們回家避避風頭,以後帶有灰色性質的礦不要收。6號早上又來了,一直等到我們上飛機才走,感謝大使館,他們找了尚比亞的官方。(編者註:2017年6月4日,外交部非洲司司長林松添緊急約見尚比亞駐華使館臨時代辦班達,就尚比亞銅帶省警方近日抓捕31名中國公民事提出交涉。林表示,中方理解並支持贊方依法打擊盜採礦石等非法行為。但此次贊方在沒有提供確鑿證據、不出示執法證件的情況下,不加甄別地針對中國公民開展抓捕行動,其中包括1名孕婦和2名瘧疾患者。中方對此表示嚴重關切和堅決反對。希望贊方儘快依法妥善處理上述事件,保障中國公民的正當合法權益,儘快釋放無辜人員,並給予在押中方人員、特別是孕婦和病患以人道主義待遇,共同維護好中贊友好關係與合作氛圍。)
5號1點多準備放人。我的護照開始被蓋了黑章(編者註:驅逐出境章),他們是有選擇地蓋,不知道為什麼。蓋完之後不讓我們看,他們拿著,還有兩份協議讓我們簽字,懂英語的就去問為什麼不讓我們看,後來的人就提出抗議,剩下的人開始拒絕簽字。
之後,他們把大巴車開過來了,讓簽完字的人先上車。我們7個人就不走,後面那幾個就不簽,大家抱團都不走,後來移民局的人樂了,他們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願意坐牢。
6號的早上,大使館的陳參贊和趙主任又過來了,和移民局交涉這件事,移民局的局長就說他們搞錯了,不是蓋黑章,後來就把這個章作廢了,換成了正常的出境章。
10點左右大家上車去機場,3點半起飛。大家回來的時候什麼行李都沒有拿。
現在公司的一切業務都停止了,兩個辦公室的門也被小偷撬了,錢、手機、電腦大概有3萬美金。
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真正的原因被抓。聽說尚比亞要抓的是(涉嫌非法購買銅礦原料的)公司的老闆,不抓員工,但是下面的人搞錯了,全部都抓了起來,現在有的(老闆)在國內,有的在尚比亞,還在躲藏,大家都有幾千萬的資產,甚至上億的資產。我現在很擔心能否再回尚比亞,即使回去了也不一定是否能夠像之前一樣繼續經營。壞的方面說,我的資產拿不回來了,白扔了,我這輩子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