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中國以外首個爆發新冠疫情密集性社區傳播的國家,韓國如今在“抗疫”方面已度過最艱難的日子,但這場疫情,也讓人們關注到了一個特殊存在,新天地教會。韓國官方統計數據顯示,截至3月11日,超六成感染者與這個宗教組織有關。
就在韓國疫情出現緩和迹象時,有個叫恩典之河的宗教組織,又爆發了群體性感染。這個宗教組織教衆聚會時,組織成員擔心大家互相感染,用一個噴壺,逐一往教衆嘴中噴射鹽水。這並不能消毒,反而因爲噴嘴沒有妥善消毒,成爲病毒傳播的“利器”。
在這場疫情傳播中,韓國這些宗教組織的“奇葩”行爲,令人們印象深刻。在韓國,類似的宗教組織,還有很多。關于韓國宗教門派數量,有不同說法。《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曾引述韓國有關資料表明,到2002年末韓國有各種宗教團體324個;2016年《環球時報》在一篇文章中則稱,19世紀60年代以來,韓國出現的成規模、有名可考的宗教達到了900多種。不同宗教,會有多個教會組織,《教會複興運動》一書記載,韓國有教會6萬個。很多人因此稱韓國爲“宗教博物館”或者“宗教百貨商店”。
雖然這些宗教,並非都是“邪教”,韓國官方也無“邪教”定義,更客觀的說法應該稱之爲“新興宗教”,但魚龍混雜,總是有很多宗教組織和“新天地教會”一樣,透露著稀奇古怪的邪魅氣息。
于是,你可能會有同樣疑問:韓國,這個我們最熟悉的鄰居,爲何成爲一個“邪教”遍地走的國家?
2017年6月4日,韓國堤川市,薩滿法師Cheonsindangju正和弟子們爲一名女子“驅魔”。(東方IC圖)
朝鮮有個農民起義領袖叫全琫准,因個子矮小,被人稱爲“綠豆將軍”。1894年,全琫准將“東學”發展爲帶有政治、軍事色彩的“東學道”,發動反對日本勢力、挑戰王權的武裝鬥爭,史稱“東學道事件”。
當時朝鮮政權統治者爲李氏家族,因此也稱爲“李氏朝鮮”。遭遇“東學道”危機後,朝鮮王朝向宗主國清朝求助。與此同時,日本也借機出兵朝鮮。清日關系緊張,最終兩國爆發了甲午戰爭,東亞格局巨變。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急轉直下,而日本則跻身強國之列。
朝鮮逐步被日本控制,東學道也在這次驚人變局中被碾得粉碎。
自此直至1945年日占時代結束,朝鮮半島先後湧現出一百多個“新興宗教”,絕大多數打著儒教、道教或佛教旗號,或多或少參與了與日本占領者的鬥爭,具有一定進步意義。與此同時,它們也具有濃厚的“另類宗教”特色,比如,教主自我神聖、借用傳統宗教符號並加以利己化篡改,以及“病毒式傳播”和借傳教斂財等。
1948年半島南北分治,南部成立的大韓民國從憲法高度承認了“新興宗教”合法地位,並明文規定“政府和任何傳統宗教不得輕視、排擠新興宗教”,自此“新興宗教”在韓國取得護身符,有恃無恐地發展壯大。
02. “基督教包裝化”
3月2日,很多韓國人在媒體上看到了一個男人戴著口罩,下跪道歉的畫面。
這個男人叫李萬熙,他是新天地教會的創始人。
宗教總是要有創始人的,新興宗教更是如此。通俗點說,也可以叫他們爲教主。
衆多韓國宗教的教主中,樸泰善是非常著名的一個。他曾號稱自己看見了水與火從天而降的異象。傳教時,還會爲教衆按摩,宣稱幫他們治好了各種疑難雜症。他宣稱自己是救世主,是《聖經》提到的“兩個見證人”“兩棵橄榄樹”之一。他創辦的橄榄樹教會,教衆最多時候,達到200多萬人。
新天地教會的教主李萬熙,就曾經是樸泰善的追隨者,說不定還讓他摸過頭。
戰後至今,韓國“新興宗教”,出現了和此前迥異的格局,即絕大多數教派都假托基督教,實現了所謂“基督教包裝化”,曾興盛一時的“假本土宗教”則近乎銷聲匿迹。
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基督教雖然直至近代才開始在韓國大規模傳播,但日據時代許多不滿日本統治的韓國人借“西洋教”對抗日本神道教、日本佛教的同化政策。
2018年8月27日,韓國加平郡,一場盛大的集體婚禮在當地Cheongshim和平世界中心舉行,來自多國的大約4000對新人同時結婚。這場集體婚禮由韓國統一教會組織。(東方IC圖)
統一教
這個宗教全稱“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1954年由文鮮明創辦,最初名爲“世界基督教統一神靈協會”。
文鮮明自稱16歲複活節“親見耶稣降世”,並委托其完成“救贖世人之未竟事業”,他將這些理論編纂爲“八部文本”,將之提到和《舊約》《新約》鼎足而三的地位,其中最長的《天聖經》超過1000頁,篇幅最多的《文鮮明選集》居然有1200多部,而最短的《家庭誓盟》僅八句。
文鮮明是韓國“新興宗教”中公認最擅長海外傳播的,教派創立之初就在日本大肆傳教,至上世紀90年代,號稱在世界180個國家建立分支,在美國、加拿大更風靡一時。
全盛時期,文建立了不亞于韓國各大財閥的天安財團,擁有亞冠級別的足球俱樂部“天馬一和”,兩次發起並贊助主辦了“世界宗教大會”,自己則以“政商名流”的主流形象招搖過市。他不僅被包裝爲“大善人”,還被奉爲“集體婚禮靈感的發明者”。
進入21世紀,文鮮明自我神聖並借此斂財、借助信衆的力量掩護非法經營、借“集體婚禮”大搞拉郎配——在宗教集會上當場指定婚姻對象,其中大多數人互不相識甚至語言不通,而教中骨幹則借此漁色、營私。伴隨著這些劣迹不斷曝光,統一教和文鮮明從巅峰跌落。
攝理教
原名耶稣晨星會,創始人鄭明析,始創于1978年,起名的靈感來自鄭明析拼音縮寫(JMS,和耶稣晨星會Jesus Morning Star完全一樣)。
鄭明析自稱在忠清南道錦山郡珍山面石幕裏月明洞“得道”,“能與耶稣直接溝通,並受其培養”,最初加入統一教並擔任要職,1981年就以MS宣道會名義自立門戶,宣稱自己的“指示”是和《舊約》、《新約》地位相等的“真約”,且“三約相互矛盾時以‘真約’爲准”。他要求信徒無條件服從、膜拜自己,並特別熱衷于在高中、大學女生中傳播。
1999年,鄭明析被受害人舉報性侵女信徒,隨後被國際刑警組織發布“紅色通緝令”,他被迫隱居並秘密逃亡國外,教會名稱改爲“基督教福音宣教會”,實際上仍受他遙控。2007年他在中國大連被中國警方逮捕,第二年引渡回韓國,後被判刑10年,但其教派仍繼續公開活動。
該教派在韓國以外以日本、中國台灣和馬來西亞信徒最多,但自鄭明析入獄後,該教以“基督教教派”名目在歐美澳等地傳播,許多當地信徒並不知道該教派並不是真正的基督教派。
萬民中央教會
李載祿1982年創辦的萬民中央教會和其它“新興宗教”不同,該教派自傳播之始就主要通過電視、網絡傳播,傳播速度號稱“天下第一”。2008年,李載祿宣稱在全球範圍內有12萬信徒,其在韓國擁有的分支數是“新興教派”中最多的,而在海外則號稱有9000個以上的分支。
該教派大多數典籍、教義和正統基督教派無異,但強調“更多與主的溝通”,每周密集安排很多宗教儀式,並在線督促信徒信守,此外,則是突出李載祿個人的權威和“神力”,以及不斷要求信徒“向神奉獻”。
和其它“新興宗教”不同,該教派在很長時間裏並未被正統基督教會排斥,但2018年,李載祿涉嫌性侵8名女信徒醜聞曝光,他被一審判處15年徒刑,因此聲名大損。
他的信徒多次宣稱“只要入會,白血病、艾滋病就能不醫自愈”,這種“神迹”來源于“李載祿的祈禱”,自然也引發不少非議。他曾聲稱將建造世界最大的教堂,但如今已很少被提起。
2014年,韓國基督教大韓監理會第31次總會曾將新天地教、統一教、天尊會、世界以賽亞福音宣教會、基督教福音宣教會等9個韓國“新興宗教”列入“異端”。但這是站在正統基督教角度,以“是否篡改基督教義”爲標准判定的,存在很大爭議性(如“萬民中央教會”被排除在外,而許多學者則指出,不少被認爲是“本土化韓國基督教”的教派,在做派上也帶有濃厚的“邪教”色彩)。
04. 邪教的共性
做什麽生意最賺錢?
一些宗教教主很可能會說,宗教。
把宗教視爲一種經濟現象進行分析,已經是經濟領域的一個重要課題。挪威經濟學家 Torkel Brekke就寫了一本《信仰經濟學》。日本曆史學者宇山卓榮也有一本《神的經濟學》。
這個問題,在韓國也非常明顯。根據大韓律師協會2012年的統計,韓國共有36.5萬名宗教教職人員,每年收到信徒捐贈約6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330億元)。目前沒看到最新數據,想必會更大。
也因此,斂財,成爲很多韓國“邪教”最常見的目的。
雖然韓國政府拒絕認定任何“新興宗教”爲“邪教”,但現實中,很多宗教仍然有著信仰之外的諸多共性。
● 崇拜教主
“新興宗教”普遍借用傳統宗教(戰前是儒道佛,戰後則是基督教)的經典、框架、崇拜對象,以減少傳教(尤其在陌生環境傳教)的阻力,但無一例外巧妙摻入“教主崇拜”內容,極力渲染教主本人的“神迹”,要求信衆膜拜和無條件服從教主,並將教主言論、著作擡高到和《新舊約全書》相等的權威地位,且“以新啓示爲准”,實際上等于變相用“教主崇拜”置換了“上帝崇拜”。
● 病毒營銷
“新興宗教”能否“發家致富”,取決于信徒基數和信徒、分支發展速度的快慢,因此所有“新興宗教”都不遺余力、絞盡腦汁開拓新“市場”,發展新會衆,且推出許多花樣翻新的“套路”,如“流行歌曲填詞聖歌”。這種如今在許多教會流行的做法,是韓國“新興宗教”的“原創”。
“聚餐攏人”也是韓國“新興宗教”的“看家法寶”,幾乎每種“新興宗教”都會要求女信徒“樂于在廚房服侍”,有些“新興宗教”爲了吸引更多新教徒,甚至每周舉行四次聚餐(傳統上只舉行一次、至多兩次)。
在北美,一些韓國“新興教會”每天都鼓勵信徒挨家挨戶敲門傳教,遞送宣傳單頁,邀請陌生人“參加聚餐”“分享福音”,以至于許多北美社區總結出“敲門傳教的就是‘邪教’”的心得。“新興宗教”還熱衷于在海外、尤其海外危險地區傳教,目的同樣是“開拓市場”。
● 貢獻錢財
“新興宗教”熱衷傳教的動力,是擴大“營銷基數”,因此名目繁多的聚會、活動,最終無一例外歸于“要求貢獻”的“主題”,曾有北美華人將在當地傳播的韓國“新興宗教”先吹拉彈唱、而後發單子討錢的做法,比擬爲侯寶林先生傳統相聲《三棒鼓》裏那個唱一句戲文就敲三棒鼓、敲一次三棒鼓就要一回錢的江湖藝人。
● 結交權貴
在財閥當道、政黨對立二元化的當代韓國,“新興宗教”一旦發展壯大,就會以各種形式結交權貴,並利用從信衆中獲得的巨額財富發展各種“白道”經營,讓自己“社團化”“政黨化”“財閥化”,昔日的統一教、此次陡然走紅的新天地教,都是個中翹楚。
●重視儀式
“新興宗教”普遍重視儀式、程式和符號,這一方面是“洗腦”並控制信徒的必需,另一方面也便于“營銷推廣”,文鮮明熱衷足球俱樂部並屢屢主辦世界宗教大會、李載祿要蓋世界最大教堂,目的都不外乎此。
盡管新天地教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的表現激怒了廣大韓國民衆,一些人怒斥其爲“邪教”,甚至發出“法辦”“取締”的呼聲,但滋生土壤“酸堿度”不發生質變,即便新天地教像統一教那樣,成爲又一朵明日黃花,也仍然會有新的教派、“教主”應運而生。
撰文 | 陶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