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財經“環太平洋經濟評論”欄目上線,每周一期,提供視角不同的財經、社會觀察。
文|市井財經專欄作家 鄒校長
在上一篇 韓國不封城、不停工控制住疫情,靠什麽?發出後,有不少留言問新加坡的情況:
之前新加坡不是號稱“抗疫模範”,爲什麽突然新增那麽多確診病例?新加坡會成爲下一個意大利嗎?
不錯,新加坡在疫情管控上一度做得很好,“詳細地追蹤了與每一名感染者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同時保持了街道上的常態。盡管對可能攜帶病毒的人群關閉了邊境,但企業照常運轉。對居民進行了免費的大規模檢測和治療。”
跟韓國一樣,新加坡通過對人身自由、經濟活動、社會秩序采取有限的管制,讓疫情沒有擴散開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疫情在平時不太被關注的外籍工人宿舍區爆發了。
4月6日,外籍工人宿舍群聚感染爆發前,新加坡確診病例僅有1375起,如今卻突破1萬例。據本地的《聯合早報》報道,4月21日新增的1111例病例中,1050例是來自外籍工人宿舍區。據估計,大約七成感染者來自外籍工人宿舍,外籍工人宿舍的病毒感染率達到0.83%,比社區的感染率高出40倍。
新加坡每日新增感染人數
這些外籍工人是什麽人,爲什麽新加坡疫情會在外籍工人宿舍區爆發?
一
新加坡是“亞洲四小龍”之首,最早走上出口導向的工業化道路。上世紀80年代轉型,一條腿走高端的科研型産業之路,比如電子、生物醫藥。另一條腿走貿易、金融、投資、文化等高端服務業之路。由此,新加坡吸引了世界各地大批人才。
但是,一個國家要運轉,也需要一大批做相對底層工作的勞動力,比如市政清潔、建築、物流、家政。本國經過六十多年發展,新加坡人的月收入中位數爲3227美元,你讓這些人去掃大街、搬磚?就算人家願意,誰雇得起啊?所以,這些活就招聘外籍工人來做了。
據統計,外籍工人有大約30-40萬,占新加坡勞動人口的三分之一到四成,主要來自中國、越南、孟加拉國、印度、緬甸、老撾等周邊發展中國家,從事上面提到的諸多體力勞動,建築工最多。這些工人大多數拿的申請門檻最低的工作簽證,這種簽證是由招聘你的公司幫你申請,你不能自由換工作。
公司掌握你的去留權,工人害怕被遣返,多數時候受到不公正待遇也都不敢反抗。最重要的是,不管你工作再久,都沒法申請成爲新加坡永久居民。如果沒有政府允許,連跟新加坡本地人或有永久居民身份的人結婚都不行。
這些外籍工人不能隨便住,統一安排住在40多棟專門的宿舍裏,12到20人擠在一個屋裏。宿舍沒廚房,雇主會提供盒飯或者自己買盒飯吃。在某些宿舍,100名男性工人只有5間衛浴、廁所可用,每次洗澡都要排長隊,而且很常洗到一半就沒水。而且從事的是體力勞動,工作時間又長,回去都累得不行了,怎麽還有力氣打掃宿舍?有些南亞的工人習慣用手抓著吃飯,更容易感染疾病。
新加坡外籍工人宿舍(南華早報視頻截圖)
在這種環境裏,疫情爆發那都不是一兩次了。2008年多名外籍工人感染水痘,2016年新加坡成登革熱、寨卡病毒嚴重受災區,外籍工人宿舍也不能幸免。
有人要問了,這麽苦,怎麽還這麽多人去打工?在新加坡,外籍工人月工資是1200新元(接近6000塊錢),很多印度、孟加拉人從事的建築工一個月也有大幾百新元。收入和居住環境雖說跟本地人沒法比,也比留在老家好太多了。跟八九十年代中國農村年輕人甯願擠三天罐頭車廂也要去廣東打工一樣的道理——廠裏再累,也比刨地強百倍。另外,中介公司把去新加坡務工說得很美好,也吸引了一些人過去。
說完這些,你大概能明白爲什麽新加坡疫情在外籍工人宿舍區爆發了:人口密集,衛生條件也不理想。
新加坡整個公共衛生體系也有失職:疫情在全世界都火燒火燎了,你外籍工人宿舍也不是第一次爆發傳染病了,之前大夥表揚新加坡的時候怎麽不想著先預防呢,非要屎急才來挖糞坑。有爲外籍工人服務的組織也說,他們早在3月就呼籲政府盡快想辦法保護外籍工人,強調不應該忽視移工宿舍爆發群聚感染的可能性。
新加坡政府可能也很“委屈”:大多數新感染者症狀輕微或無症狀,早先壓根看不出來,我怎麽會知道誰感染了?另外,2月份第一批外籍工人中檢測呈陽性的人都已被隔離,與之密切接觸者也進行了檢測,采取了隔離措施。
二
話說回來,外籍工人宿舍區雖然成爲“爆點”,但畢竟是集中的封閉場所,而且新加坡政府也快速采取了措施:醫療隊進入檢測,有症狀的感染者及時隔離、治療;把健康的工人轉移到體育館、校舍、空置軍營等臨時宿舍去;統一配發餐食、水;要求雇主停工不停薪,甚至移動銀行上門辦公,幫助工人彙款回老家。有分析認爲,只要外籍工人這一關守住,有效隔離,“阻斷期”過去或許能讓新加坡恢複常態。
外籍工人領盒飯(來自海峽時報視頻截圖)
新加坡人真正普遍擔心的是宿舍之外區域的傳染。外籍工人除了住宿舍,也有相當一部分自己出去租房子住,合租新加坡人的“組屋”(實際上是違法的)。在外面住,生活條件會好一些,還能自己做點合口的飯菜,但每個月要多支出一筆房租。同時,新加坡本地人居住的社區也有潛在風險。
之前對雖然從海外入境的新加坡人要自行隔離2周,但家屬卻沒有受到限制,估計不少人因而把病毒傳播到社區。本地社區沒有采取全封閉式管制,人員還能有限度出行,而且還做不到像韓國那種程度的檢測,無法快速找出無症狀感染者。
也有新加坡民衆批評政府在強制戴口罩這事上猶猶豫豫、優柔寡斷,是疫情惡化的一個原因。從只要求民衆去商店要戴口罩、餐飲員工要戴口罩、搭公共運輸都必須戴口罩,一直持續收緊到:走出家門者一律必須戴口罩。早在二月中旬,新加坡還是“模範生”的時候,就有台灣的專家警告:新加坡跟日本都有社區感染的風險。
因爲已經出現沒有源頭的感染病例,無症狀感染者也開始在(新加坡)國外被不斷曝出。如果在那時候就開始重視戴口罩,或許不會嚴重到今天這個程度。有媒體分析,新加坡政府當時之所以沒有強推口罩令,是買不到那麽多口罩,新加坡也沒法自己生産口罩。
如今,新加坡已經上下動員起來了,嚴格的禁令加碼實行。比如,把阻斷措施延長一個月;關閉更多工作場所;一次一家只能有一個人出門辦事;公共場合不戴口罩將會面臨300-1000美元罰款,會被起訴;違反隔離規定會被判刑。
疫情可怕,更可怕的是不重視。這一點上,很多國家都吃過大虧。新加坡跟韓國一樣,都是有社會動員傳統、有普遍兵役制的國家,甚至以刑罰嚴格、民衆有紀律性著稱,重視就有希望。當然,跟韓國相比,新加坡的不利條件也不少。一是國土面積太小,人口過于密集,周圍又是人口衆多的發展中國家;二是工業體系不完整,口罩防護服都需要大量進口,能不能獨善其身還是個未知數。
最後想說的是,新加坡疫情在外籍工人宿舍爆發,給疫情中的世界其他國家一個巨大的警示:疫情之下,人人平等,你不能當一些人是不存在的。
參考資料:
亞洲周刊《疫情急轉直下 新加坡急堵漏洞》
風傳媒《新冠肺炎病例暴增,凸顯新加坡“階級制度”》
紐約時報《新加坡病例激增,曾經的抗疫典範忽視了什麽?》
華盛頓郵報《新加坡疫情失控,外籍工人成受害者》
新國志《客工、人才、新移民:外國人在新加坡》
報道者《當代華工下南洋》
許振義財新博客《新加坡單日新增過千;“未知的惡”可能尚未引爆》
題圖來自南華早報視頻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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