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合,老場鎮街景
柏合,東傍龍泉山麓,西接成都平原,境內有客家古鎮的遺存。柏合的地理位置優越,小鎮沿鹿溪河一線分布,唐宋時期是成都東出簡州、渝州的官道驿站,行旅、貿易往來繁盛。
清代乾隆年間,此地設場,名爲柏合場。鎮上有一座古刹延壽寺,寺中有兩株古柏,一曰龍柏,一曰鳳柏,龍柏、鳳柏相依相偎,連理成枝,故延壽寺亦稱柏合寺,場鎮因寺得名。延壽寺四周密布林木湖泊,其中有白鶴棲息,此寺又被叫作白鶴寺。
柏合是一座客家移民聚居的場鎮,清代柏合的商業、手工業十分發達,是成都與簡陽之間最繁華的場鎮之一,鎮上客棧、酒家、醬園、染坊、綢緞鋪等栉比鱗次。同時,柏合廟宇林立,除延壽寺以外,還建有南華宮、禹王宮、關帝廟、川主廟、南嶽廟、白衣庵等。到了近代,在屢經戰爭、革命與運動以後,這座場鎮古老的一面逐漸湮廢。
由畫家萬邦繪制的《柏合古鎮》複原圖
即使衆多古迹早已湮滅,然則古鎮的遺存中,仍有幾處使人回味:磨盤街的古樸,鍾家瓦房的厚重,柏合草編的精巧,豆腐絲的滑糯,農家自釀白酒的醇香……
1.柏合老街:磨盤街
磨盤街是一條古怪的街道,它既不筆直,也不彎曲,而是扁的。因它是一條環形街道,狀如磨盤,但實際看來,這條街道並算不上圓潤,倒更接近一個橢圓,被它圍攏的空間——其中布滿民居與店鋪,就如一艘船,那些星星點點的參天古樹,恰好做帆。
街道的起點是一株黃葛樹,四川人通常稱之爲黃桷樹,它的樹幹盤根虬枝、藤蔓交錯,其上青苔,樹冠蓋如巨傘,毫無節制地向四處伸去。在佛經中,黃桷樹被看作是菩提樹,因此,黃桷樹通常都被栽種在寺廟或是公共空間中,尋常人家鎮壓不住它的氣場。磨盤街的各處還有幾株古老的黃桷樹,孤立天地之間,如今只能在腦海中想象當年此地香霧缭繞、暮鼓晨鍾的景象。街頭的這一株黃桷樹,樹上電線橫布,樹下插著禁止稭稈焚燒的宣傳欄,看上去有些滑稽。
磨盤街的起點是一株黃葛樹,四川人通常稱之爲黃桷樹。
磨盤街上的另一株黃桷樹,現在位于社區的院壩裏,從前的關帝廟大致在這個位置。
老街的地勢起伏極爲平緩,磨盤街自東南向西北傾斜,我選擇了逆時針的走法,從黃葛樹的西面進入古街。街道兩邊的房屋依勢而建,多是清末與民國時期建的老屋,整體是二層磚木結構的穿鬥式房屋,黑瓦屋面,牆面大都是用土坯混著麥草或是竹編糊的。一般川西民居設計得都較爲矮小,磨盤街上的房屋卻非常高大,二層樓前店後宅、下鋪上居,一層是木板門,十幾根豎排的窄木板背後再橫斜幾根細木條加以固定,木板積漬成深邃的烏色,泛出油膩的光。二層比一層要矮上許多,木質的窄門窄窗,窗戶是圓頂或尖頂的,有些二層伸出一條走廊,護欄、門框、窗框被漆成統一的顔色,在一片灰黃的色調中現出濃郁的朱紅與靛藍來。有些二層則像吊腳樓,帶著翻轉的木柵窗。樓上的屋子幾乎都已殘破而被荒廢,徒留殘垣斷壁、朽木凋瓦。
磨盤街
舊的場鎮中人口不多,老人稀稀落落坐在自家門前,打量著路上的行人,偶爾有幾人在街邊擺開棋局,厮殺半日。原本這條街上應是坊市林立、商賈不絕,如今無可奈何地衰落,只剩幾間小小的鋪面,勉力維持。這些鋪面大都延續著上個世紀的傳統格局,很像過去的供銷社,鍋碗瓢盆壘成幾摞,用草繩捆著散落在地上,蒙上厚厚的灰塵。店家蜷在貨櫃背後,躲進一片漆黑之中。
磨盤街上的商店
街的拐角處有一家油坊,菜籽新榨出的油香味很重,這種醇厚的香氣使人不得不放慢腳步,貪婪地猛吸幾口。到了油坊,差不多繞了磨盤街的半個圓周,油坊對面同樣是一棵極粗壯的黃桷樹。還有兩株黃桷樹,在社區委員會的院壩裏,是舊時禹王宮與關帝廟所在的地方,這幾株都要比街口那株茂盛許多。
磨盤街上的建築
即使是環形的,磨盤街仍不算長,而在這樣一條短窄、寂寥的街道上,卻同時開著幾家酒坊,濃郁的酒糟氣味罩攏住整條街道難以散去。酒坊常常是前店後坊,或是就在店裏辟一塊釀酒的槽子出來,我猜並不是爲了使人能夠看到釀酒的整個過程,只是單純的圖個方便。釀好的酒都貯在土陶缸子中,密封後蓋上一塊紅布,每家酒坊售賣的白酒大致有十多種,但似乎沒有一缸低于五十度。除了大缸的白酒,酒家還會泡少量藥酒,用一些本地的拐棗、桂花、血藤等。這裏所售的白酒價格十分便宜,最賤者一斤只要三四元錢,稍貴的也不過二三十元。付了錢,老板用酒提子舀上來盛進漏鬥裏,若是只打一斤,裝酒的容器通常是一個塑料的礦泉水瓶。
磨盤街上的酒坊
走到街上最大的一家酒坊,看到那一棵挂著紅繩的黃葛樹,這一架“磨盤”也就剛好轉了一周,麻將聲亦在此時吵鬧起來。
磨盤街上的人
磨盤街向北接一條草帽街,街道自然得名于本地出名的草編,只是草編在這街上已無蹤迹。柏合糧庫在兩條街道相交的位置,庫房的建築風格幾乎與過去的國營工廠如出一轍,使人很容易聯想到那個年代的厚重與嚴肅。庫房極其高大,白牆黑瓦,只有窄門漆成了木紅色,但這紅色裏又像是添了墨,毫無鮮豔之感,瓦當上刻著“五谷豐登”,每道門的左側都整齊地噴著序號,如同是從一個模子中倒出的。這裏的每一幢建築,都透露出兩個字:規矩。
柏合鎮上的糧庫,在磨盤街與草帽街交彙的地方
可是,柏合也並不是一貫落寞。從草帽街的當中一拐,就進了本地的農貿市場,其中人頭攢動,聲如鼎沸。市場的四面,一面售酒,一面賣日用品,一面販活物、做點殺,還有一面開著些雜貨小店,當中是個大棚子,棚子下面則是販賣蔬菜、水果、熟食和調味品的攤位。菜販和肉販們個頂個是推銷的好手,一次我買了兩個洋蔥,正轉身要走,便聽有人喊“眼鏡,眼鏡!”一回頭,隔壁肉鋪老板正沖我笑:“來塊豬肉嘛,你晚上炒洋蔥要肉的嘛!”只得挑了一塊,“任人宰割”。老板自然識人無數,早就看穿了我的“不會拒絕”。
棚子裏是交了管理費的專業商販,邊上還有一圈業余的本地嬢嬢來搶生意。嬢嬢們排成一排,面前的菜籃子裏放著自家種的蔬菜,豌豆尖、瓢兒白、紅皮蘿蔔、白馬蹄……老嬢嬢逢人便要開腔,好盡快賣脫,一旦你開口說要,要多少就不在于你自己了。嬢嬢撐起塑料袋,大把大把地往裏塞著蔬菜,邊塞邊說著自家蔬菜的新鮮、營養以及該如何烹調,直到你喊停,她仍要再塞兩把,“莫得好多嘛,這才滴點兒,一頓吃不了就兩頓。”上了稱,嬢嬢一定要稱得高高的舉給你瞧,可她哪裏曉得,你壓根看不懂這杆稱的用法。
柏合的市場
未完待續……